第3章 公孫長風
“砰!”
林塵二人跟隨來使,一路疾行,通過九道宮門,終於到達山河殿,來使正要稟報,只聽得殿內刺耳的拍案聲飛出,如同要將桌子拍的粉碎,緊隨其後,便是一個厚重卻威壓十足的聲音響起。
“一群廢物!廢物!”
“快滾下去,滾下去,今夜要是不能把人救活,明天一早全部誅滅九族!滾!快滾!”
說話之人盛怒至極,接近癲狂。
林塵心道,果然是有重要人物出事了!而看這一路上甲兵鐵騎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很可能是遇刺了。
“二位貴客,大王有請。”便在此時,進殿稟報返回的侍從抬手讓步道。
甫一踏上山河殿大堂,二人便被殿內壓抑肅殺的氣氛感到莫名的心慌,只見大殿最前方的玉台傷,王座風屛,金雕玉琢,寬大的案几上,正坐着一位目光冷峻,面露愁容的中年男子,此刻雖然僅着便衣,但卻仍能感受到他身上渾然天成的壓迫力,想必這便是當今天下的諸侯王之一的趙王了。
而在高台之下,兩側各坐着十幾位大臣模樣的人物,此刻也都是垂頭皺眉,如履薄冰。
不過在這些大臣之外,離趙王最近的地方,有兩個人卻與眾不同,引起了林塵的注意。這二人皆着紫黑束袍,前綉夔龍,腕甲熠熠,其中一人中年模樣,精幹老練,另一人則與林塵年紀相仿,劍眉星目,神采飛揚。雖不知這二人身份,但顯然是趙王貴客。
“二位,請!”趙王見二人到來,並無繁文縟節。
“多謝趙王殿下。”林姿清朗應道,二人也不多言,便落了座。
“趙王殿下,不知深夜約見,有何要事?”眼看二人落座,那位中年人便拱手向趙王,淡淡問道。想必也是同樣被臨時召喚而來,同樣不明原委。
趙王略微思索,然後極為痛心的道:“聖使有所不知,在一個時辰前,涼國在我趙國的質子,朝京王世子在國相府中酒宴之後亂性失格,欲行不軌,被泠鳶郡主失手刺死了…”
“北涼世子!?”
“朝京王世子!?”
此言一出,那兩個紫衣人和林姿林塵四人豁然起身,極為震驚。
林塵心中一時紊亂,朝京王本就命在旦夕,若再添白髮送黑髮的人間悲劇,怕是大羅金仙也難給他續命了。
長久以來,諸侯國之間互相將王室子女送至對方做人質,以達到互相牽制的目的,如此可讓對方在試圖軍事冒險時投鼠忌器,從而更好的降低戰爭衝突,維持更穩定的關係,只有在兩國之間完全針鋒相對,勢同水火的情況下才不會互換質子,比如岐涼世仇,每一分每一刻都有可能相互攻閥,這種情況是不可能互換質子。而質子的身份,必定是有能左右王室決策的份量,因此一般是諸王的子女,或者最少是重要的王族成員。
三年前,趙國與涼國全面交好的第一步,便是將趙王長子,未來的趙王送至涼國做人質,而涼國,也拿出了足夠的誠意,在涼王無嗣的情況下,將當今元氏王族魁首的朝京王世子遣送軒轅城做質,這才有了涼趙此後的罷兵修好。
“此事千真萬確,嗚呼哀哉!”趙王言語悔恨,捶胸頓足,“世子在我趙國殞命,本王如何向北涼女帝交代!更如何向朝京王交代!慕容青祠本就蠢蠢欲動,是我趙國賭上國運,背負萬千罵名,像雞犬一樣畢恭畢敬,才換得如今趙國的繁華安樂。如今夜,這一切,一切的努力,都要付之東流了!”
趙王說到此處,
聲淚俱下,林塵心中不禁黯然,沒想到趙王這幾年的委曲求全,忍受全天下的嘲諷,歸根結底也只是想讓趙國百姓免去兵災之苦,突然之間竟有些憐憫這個本應高高在上的雲端之人。
“趙王殿下,北涼世子現在何處?”林姿此時心中同樣一團亂麻,若朝京王因此打擊登時殞命,那此行必是無功而返,沒完成恩師的任務倒還是小事,可是若因此北涼朝堂制衡之力消散,自此任由女帝妄動兵戈,生靈塗炭,那才會讓自己追悔莫及。
一念及此,面色竟浮現出一絲極為罕見的慌亂。
她從小天資聰穎,根骨奇佳,是神音山年輕弟子中的翹楚,醫法深得師尊真傳,武功修為亦是出塵絕艷,十六歲時便突破到了地階水平,如今更是已經地階二品,鮮有對手,因此,一路走來的驕傲與出眾也讓她本就恬淡的性子更加溫潤,處亂不驚。
“晚了,晚了…”趙王苦笑着搖頭,“我的太醫雖然比不上二位,但也不是凡間俗醫可比…”
林姿並不死心,還想繼續開口,突然被對面紫衣少年的清朗聲音搶先:“趙王殿下,依在下看來,此事還並非不可挽回,抑或許其中另有原委。”
趙王聞言,面色瞬間一變,似乎是抓住了之後一棵救命稻草,目光中如熾熱焰火,看向那個少年,帶着明顯的急切感,道:“聖使所言何意?”
“趙王殿下,這位是二品詭夜使,公孫長風。少年人不懂規矩,胡言亂語,趙王殿下不要怪罪。”中年紫衣人搶先說道。
“青龍聖使說哪裏的話,我觀這位公孫聖使雖然年紀輕輕,但氣宇軒昂,沉穩從容,絕非輕浮之人。況且,詭夜司行事本就是一切隨心,不論形跡。”趙王畢竟不是凡人,前一刻還面沉似海,后一刻便堆笑豁然。
詭夜司!這個曾經響徹大祟每一寸土地,令所有諸侯王避之不及的名字,林塵是多少知道的。
詭秘無形,夜避奸佞,敕命詭夜司。自無邪大帝橫掃八荒六合,開啟大祟王朝的第一天起,詭夜司便被創立了,並作為皇族帝脈手中最鋒利的劍存續至今,斬奸除逆,皇權特許,無孔不入,滲透無形。
只是如今,它沒落了,早已沒有了網羅世間高手,獨步天下的實力,更沒有了昔日它背後曾經的那一代代英君雄主的倚仗,人才凋敝,勢漸若微,伴隨着大祟皇權的沒落而逐漸走向了衰敗…
此時趙王彷彿已經從絕望中看到了一絲曙光,眼中泛起精光,再次追問道:“公孫少使,你認為北涼世子遇害之事有什麼蹊蹺嗎?”
公孫長風起身,微笑拱手,道:“趙王殿下,在下並不確定有沒有蹊蹺。”眼看着此話一出,趙王面色劇變,他仍舊面色從容,淡然說道:“我只是有幾點疑問,想與趙王稟報。”
趙王頓時一愣,極力壓制着心中的怒意,但言語中的不耐煩已經非常明顯:“事態緊急,公孫少使請明言。”
“在下第一個疑問是,據在下所知,北涼世子在趙國三年,知禮懂禮,從無惡名,為何今日卻要行禽獸之事?”
“酒後無法把持,也並不奇怪。”
“在國相府中自設的酒宴上,北涼世子酣醉到亂性,敢問國相大人與北涼世子是高山流水遇知音,酒逢知己千杯少嗎?”公孫長歌侃侃問道。
此言一出,忽有一聲冷哼從大臣中飛出,接着便是一個亮如洪鐘的聲音反問道:“北涼世子酒量有限,我們趙臣皆知,詭夜使此言,莫非是懷疑我趙國國相大人歪曲事實,惡意栽贓嗎?”
山河殿內的氣氛驟然緊張。
林塵尋聲看去,只見說話之人,豹頭環眼,目蘊雷電,極是剽悍。
“酒量有限?那不說酒量,說修為,敢問這位大人,北涼世子是何境界?”公孫長風面色泰然,絲毫沒有因為此人凌厲而退縮。
“這位公孫少使勇毅持重,當真是少年英雄!”林塵輕聲呢喃,眼角見掃過林姿,只見她此時同樣是目露讚許之色。
“北涼世子,地階三品,屬千人敵。”
公孫少風面露笑意,道:“哦?這麼說來,泠鳶郡主天縱奇才,年紀輕輕就有地階境界的功力,真是難得。”
那人此時卻沒有了片刻之前的氣勢,言語中也變得有些尷尬:“沒…沒有…泠鳶郡主並未習武,手無…手無縛雞之力。”
“大人自應也是修武之人,你即便是酣醉之態,會被一個毫無修為的弱女子直接刺死嗎?”公孫長風步步緊逼,追問道。
那人此時已不知如何作答,忸忸怩怩,場面略微尷尬,趙王打破了此時的氣氛,道:“公孫少使方才的疑問,孤王也曾想過,可是國相世代忠良,死國不棄,國相自己上表請的罪,言泠鳶郡主失手所為,不會有錯。”
“國相大人有沒有錯,先不去談。若此事當真沒有絲毫隱情,當如何演變?”
趙王心中一痛,幾乎是咬着牙冷冷說道:“北涼群臣激憤,女帝順應民心,復仇鐵騎,揮軍南下。而原本極力反對用兵的北涼朝京王,也因個人的復仇私念和會被視為弱懦的群臣議論而只能選擇支持女帝。涼趙戰端再起,而趙國原本用於抵禦的邊境要塞早已廢弛怠惰,北涼鐵騎,勢如破竹,兵鋒…兵鋒直至軒轅城下,趙國國破人亡…”
“也或許是歧、晉、楚三國聯軍在危急關頭,天神下凡,千里馳援,在趙國腹地擊潰北涼鐵騎。自此,北涼軍力受挫,三年之內處於守勢。涼趙再無修好可能,對北涼的萬里封鎖重新完成。歧晉楚三國助趙延續之大恩,趙王不割地以償,三家怎會輕易退出,抑或許趙王吝嗇,給的不夠多,三家一商議,不如就地將趙國瓜分三份,豈不更妙哉?”公孫長風溫聲細語間,趙王面色早已難看至極,額頭上豆大的汗珠已然滲出,心中更是有一個可怕的念頭逐漸浮現。
公孫長風見趙王面色變化,知他已想到了什麼,便繼續說道:“說來也巧,兩日前,在下與青龍聖使來趙途中,在晉趙,楚趙邊境上,已明顯有大規模的軍隊調動之相,我想,以軒轅城的諜偵實力,趙王應該是知道的吧,只是,趙王殿下不覺得這兩件事情聯繫到一起,會不會過於巧合了?”
“砰!”
公孫長風話音未落,趙王拍案而起,極速的喘息着,目光中更是殺氣騰騰,似乎是想通了其中關鍵,大喝道:“屠金剛,起駕國相府。”
說完他略舒口氣,雙眼微閉,望向殿外,良久,輕聲自語道:“北涼世子的死訊該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