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 50 章

第50章 第 50 章

同樣的絕離書,林氏並非頭一回收到。

他臨去江州前那晚,被大夫人催促着前來竹雪館與她道別。

他從懷中拿出已經簽字落印過的文書,攤開來放在她面前。

“離開薛家后,你仍可以嫁人,與心意相通的男人結為夫婦,過平常快樂的日子。我知道一定會有人說閑話,我不能保證,流言不會傷害到你,但長痛不如短痛,糾纏下去,你我都會搭上自己的一生。”

“就當是我辜負你吧。只要你心裏舒服,隨你如何與人解釋,將罪責都推到我身上,我答應你,我一個字都不會多言,此生此世,絕不反駁半句。”

“我只希望,我們放過彼此。我年節前後會回京,在那之前,你有九個月時間慢慢考慮。”

他又拿出房產、地契、銀票等,“我願意盡我一切能力給你補償,只要你想要的,儘管拿去。”

那一年,她和薛晟都還年輕。

二十一歲的人,遠還沒有如今這般沉鬱冷毅的稜角。

他急於擺脫她、擺脫這段婚姻的態度卻從來都沒有變過。

輾轉過了多年,她等了多年,終究還是等不到他回心轉意。

做他的妻子,已經成為了她心底唯一的執念。

他越是想要解脫,她越是想緊抓住不放。

薛家五奶奶的身份,是這世上,她僅有的最後一點能證明自己存在得有價值的東西。

薛晟垂眼笑了下。

林氏癲狂失態的樣子,他已經看得太多。

他離開桌案,背身立在窗前。雁歌進來,向林太太母女行了禮,“親家太太,五奶奶,請。”

“女婿,有話好好說,鬧成這樣有什麼意思,咱們是一家人,莫給外頭人看了笑話才是……”林太太還在苦求哄勸,雁歌不得已拔高了聲調,“親家太太,您請,五爺待會兒還要議事,您瞧,要不您先回去,與林大人商議商議……?”

林氏撕扯完了絕離書,罵也罵夠了,她擦乾眼淚,扯住母親袖子往外走,“不用你趕,我們自己會出去!薛晟,你記住我的話,這輩子,你都擺脫不掉我林嬌!除非你殺了我!就算我死,也要顧傾給我做陪葬,咱們走着瞧!”

總算送了這對吵鬧不休的母女倆出去,雁歌和雀羽二人進來收拾被弄得一團亂的地面和桌案。薛晟立在窗前一直沒有動作,雁歌小心翼翼道:“爺,要不要先把顧姑娘接出來,東邊岩曦巷的宅子粉好了,裏頭裝飾也差不多了……”

薛晟雙眉緊蹙,聞言淡淡嘆了一聲,“先不必,留她在鳳隱閣,出入着人小心顧着,別叫林氏接近。”

雁歌點點頭,“行,小人知道了。那京兆府那邊……?劉大人還等着您的回話,什麼時候押解上路,只等您點頭了。”

薛晟擺擺手,沒有言聲。雁歌知道他心煩,乖覺地不再說了。

**

竹雪館裏又是一陣吵鬧的打砸聲,林氏把屋子裏能摔的東西盡數摔了一陣,方倒在床上放聲大哭。

半夏等人不敢上前去勸,立在角落裏瑟瑟地望着林氏盡情發泄着脾氣。

“顧傾呢?顧傾那賤人去哪兒了?”

林氏哭了一陣,爬起來便叫人去拿顧傾。

薛晟不是寶貝那賤人嗎?他越稀罕,她就越要作踐給他瞧。

“奴婢不知……”半夏話沒說完,就被林氏丟過來的枕頭砸中。

“去找!給我把她找過來!還不去!”

半夏慌忙走出門,才邁出兩節台階,便見小丫頭喜氣盈盈地從外奔進來,“奶奶,道允師父來了!”

林氏聞言一怔,她這個樣子,怎麼適合見他?

再說,他不是說要在寺中幫忙做法事嗎?怎麼又會突然來了?

一時起身抿了抿頭髮,想要更衣洗漱哪裏還來得及?屋中砸得稀爛,更沒有能落腳的地方。

她本就心亂如麻,怎麼偏偏在最狼狽的時候他又來了。

半夏不敢像往日一般直接引着道允進去,今天奶奶丟了丑,林太太這麼大鬧一場,闔府都知道了林家的醜事,林氏心情正不好,平時雖對道允法師敬重有加,可這會兒怕是也顧不及了。

她匆匆上前行了一禮道,“法師稍待,奴婢去與奶奶通傳一聲。”

道允如今來竹雪館已是熟門熟路,甚少有這樣還需在院子裏等候的情況,他表面仍是一派慈悲溫和顏色,笑道:“有勞半夏姑娘。”

半夏硬着頭皮又走回屋子裏,“奶奶,道允師父……”

林氏坐在床頭,手攥在錦被上,想不見他,到底不忍。

她心情不好,也想有個懷抱來貼一貼,靠一靠,也想有個人能開解和陪伴自己。

憑什麼薛晟可以與顧傾快活,她就要一個人生生忍着?

她抹掉眼角的淚珠子,啞着嗓子說,“你先請他在次間坐坐,我隨後來。”

半夏有些吃驚。她原以為林氏今日不會聽講經了。屋子裏這種情況,難道還能見人么?

道允進來時,屋子裏已經被簡單收拾過,平時擺在閣籠里的珍玩玉器不見蹤影,閣子上空蕩蕩的,地毯邊沿滾着未掃凈的珍珠和碎玉屑子,坐下來,桌角上也有幾道明顯的划痕,像被人推倒過又重新扶起來,落地罩的雕花上有兩塊明顯的掉漆。

半夏前來上茶,平時向來溫和知禮的侍婢大氣兒都不敢喘,匆匆說句“師父請用”,就快速退去了一邊。

不等他開口問,就聽裏頭傳來林氏的聲音,“半夏,去做你沒做完的差事去。”

半夏抖了下,忙躬身說“是”,快步退了出去。

道允站起身,拂簾朝里走。

“這是怎麼了?”

林氏坐在妝枱前,正抬手畫眉毛。

男人從她手裏奪過眉掃,一手抬起她下巴替她細細的描,“誰惹得我們嬌嬌生這麼大的氣?”

聽得他語調溫柔,本就沒幹涸的眼睛裏又重新湧上淚意。

可她沒臉與他說。

她給他瞧見的都是自己風光美麗的樣子。

是受人尊敬的誠睿伯府五奶奶,是貌美嫵艷的年輕婦人。

道允捧住她的臉,在她描好的長眉間吻了吻,“好了,我不問,想哭就哭,我陪着你。”

他將她抱入懷中,手掌輕撫着她秀軟的長發。

林氏所有強行壓抑住的委屈全部崩潰,她被男人緊緊抱在懷裏,哭得不能自己。

道允一下一下撫着她的發,等她慢慢平靜下來。

“原本今日還有最後一場法事要做,我實在太想你,尋個借口沒有參與,巴巴地跑到這兒來。幸虧我來了,否則我們嬌嬌要去哪裏找誰哭這一場?平素活在宅門裏頭,委屈只能往肚子裏咽。”

林氏漸漸止了淚,捂住臉不給他瞧自己紅腫眼睛的樣子。

道允掰開她的手,輕柔吻去她眼角的淚痕,“不醜的,你是我見過最美最好的女人,沒誰比你更漂亮了……”

她抿抿唇,“當真?”

道允笑道:“自然是真的。要我發個毒誓來才肯信么?”

她拉住他的手,搖頭,“不要,我相信你。道允,你不要背叛我,別丟下我不管。”

“我怎麼會?”他蹲跪在她面前,抬手溫柔地撫着她的臉,“我這輩子,心和命都給了你。我會永遠陪着你,忠於你,只屬於你一個……”

熨貼的情話撫慰着激蕩的心緒,被薛晟傷碎的尊嚴和感情在另一個人男人面前得到了另一種方式的補償。她站起身輕輕解開束腰的緞帶,任繁複的裙子撲簌落在地上。

道允是有些猶豫的。

在這裏發生關係是件太危險的事。

一旦有人闖進來,林氏興許不會死,而他擔不起這麼大的風險。大戶人家為了護住家門清譽一般不會大肆鬧開來告官,他們會讓他不明不白的消失在這世上,用他的血和性命來洗刷污點。

但眼前林氏明顯因為情緒太過激動而有些忘形,未必聽得進勸。

道允嘆了一聲,仍是上前把人抱了起來,他先走到外間鎖緊房門,而後才重新走回內室。

他在床沿上坐下,從袖中取出一截形狀奇特的玉。

“道允……”林氏斜睨他一眼,在他動作下發出輕輕的哼聲,“你為什麼不脫衣裳……”

“噓。”

他湊近她耳朵,輕哄道:“今兒試試不一樣的,相信我,你會喜歡的……”

**

楊氏卸了釵環,和衣側躺在床里。

薛誠坐在她身後,大手落在她酸疼不已的肩頭和腰后,動作嫻熟地替她捏按着。

見她手裏還攥着一本冊子在瞧,薛誠忍不住勸她:“忙了一整天,燈下就別再看賬了,仔細你的眼睛。”

楊氏蹙眉道:“我瞧的是竹雪館的訪客登記冊子和五弟妹進來的支領記錄。有件事,我心裏頭總覺得不大像樣。”

薛誠聞言停了手,從她手裏接過冊子瞟了兩眼,“怎麼?”

“五弟妹不知何時迷上了聽和尚講經,說是親家太太向她舉薦了這位道允法師,……一開始這事兒我倒沒怎麼放在心上,直到今兒下午,我娘家三表嫂派人來給我送東西,迎面碰上這法師出門去,回頭悄聲問我,怎麼會請他來。”

“我見她問的奇怪,便打聽了一回,原來前些日子有個褚夫人吞金自戕了,肚子裏還懷着個沒成型的胎兒,具體情由雖不知道,可有人私底下傳,說像是與人不清楚……臨死前她日日往朝露寺跑,花了六千多兩銀子布施香油……在那之前,她常請進府里講經的,就是五弟妹請的那和尚……”

薛誠擺手制止她,“都是無稽之談,你們婦人家最喜歡傳說這些捕風捉影的流言,此事休再提。”

楊氏本來還留幾分餘地,盡量委婉地說起這事,見他這副態度,一時倒有些火了。

“你來瞧瞧他進府的時間,次數。”

“從正月二十二到如今,除去中間幾日沒進來,幾乎每天流連在竹雪館。起初每回講經半個時辰,後來……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你再看五弟妹外出用車的次數,幾乎此人沒來的日子,五弟妹便要車去朝露寺、或是回娘家。這是賬本,這是打賞的香油錢,二十六筆賬,四千九百多銀子。五弟妹還與我提過,想給朝露寺捐座金身菩薩還願,跟我開口要五千三百兩,短短一個多月,一萬多兩銀子的花用。”

“大爺,我也怕是自己多心冤枉了人,畢竟事關五弟和五弟妹的臉面。可我更怕裏頭真有什麼,那我這個管家的人,要怎麼和五弟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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