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Death&Full Moon
“老大,沒有找到那把刀。”
一名穿着灰色和服的男人從破爛的屋子中走進庭院裏,獻媚的麻子臉下露出一口子焦黃的爛牙。
而眾人所在的庭院裏,則是佈滿雜草野花,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則腐爛的氣味,而這股味道正是貧窮的味道。
“把那個小子給我叫醒!”
嚷嚷着的,正是這群雅庫扎的頭頭,名為大井的男人。
明明歷史的長河中,無數奸臣惡人其實都是相貌出眾的佳人,但是大井卻成功的做到了相由心生,在這個人吃人的年代可謂是表裏如一,讓人敬佩。
而最令人敬佩的還在於其部下們也都如此,可以說這些人只是站在那裏就是一副百鬼夜行像,何須畫家費心構思。
而此時被兩名雅庫扎壓制雙臂的男人,垂着個腦袋,血液滴滴噠噠的從額頭上低落,看不清正臉長什麼樣子。
聽到老大的命令,壓制男人左臂的混混“嗨”的一聲,壓着男人的手臂向後折,同時抬起腳抵在男人的後背,讓男人的身體挺立。
直到這個時候,大家才能看清男人的相貌。
不得不說,男人的相貌並沒有想像中的出眾,至少配上這副落魄的模樣根本不像是小說列傳里的主角,更像是那一筆帶過的路人。
不過隨着男人睜開眼睛,一切又似乎有了那麼一絲轉機。
平靜的猶如死人般的雙眼,漆黑的瞳孔彷彿一汪死水,幽靜且深邃,配上一對劍眉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
老話說薄嘴唇的人能說但是福淺,可是這個男人卻給人一種野草般的堅毅。
當然這一瞬間的鋒芒隨着男人重新眯眯着眼睛就徹底消失不見,只剩下一個無比平庸的落魄男人。
“喂!我說,小子,那把刀被你藏到哪裏去了?”
大井蹲在男人的身前出聲詢問着。
如今亂世將至,無論是誰在這種大背景的裹挾下都有着一顆蠢蠢欲動的心。
大井所要做的就是儘可能的找個富貴人家,把自己這百八十斤的肉賣出去,給兄弟們搏個前程。
如今各地都有人在宣傳着打倒幕府,人心惶惶下連老實的莊稼漢都沒有心思勞作,更何況他們這些奇形怪狀的雅庫扎。
從小受盡冷眼冷語的大井,決定自謀前程,而他最重要的敲門磚就在眼前男人的手中。
眼前男人名叫冥土,聽起來就是個無比喪氣的名字,但是他的姓氏卻十分的少見,叫做貓屋敷。
這種少見不僅僅是因為在這個時代,姓氏本身就是一種身份上的象徵,還有就是貓屋敷這個姓氏本身就太過少見。
當然說是少見,但是這個姓氏卻有着一定的講究,因為屋敷指的是封地,而貓屋敷就是指十分小的封地。
雖然很小,但是至少證明這個傢伙祖上也曾富裕過。
不過很可惜,祖輩的福萌並不存在,甚至還給後人帶來了現在這樣的麻煩。
“喂!我說,小子,刀被你藏在哪裏了?”
大井用手拍打着冥土的臉,在冥土血跡斑斑的臉上留下三個黝黑的指印,這是大井在翻過院牆時沾上的泥土。
看着眼前乾淨的小臉被自己的手掌弄髒,大井的內心出現一種異樣的滿足感,這是人類發自本性的,對美好事物破壞所帶來的滿足感。
不再拍打着冥土的臉蛋,男人轉為死死的掐住冥土的下巴,興奮的咧着嘴巴,露出的同樣是一口參差不齊的牙齒。
“我說,小子,你這樣細皮嫩肉的可是被我幾個兄弟相當喜歡啊,我勸你早點說,到時候我們還能給你個痛快,不然的話......”
周圍的雅庫扎壞笑着,宛若一群鬣狗。
當然,現在看來,這些傢伙說是雅庫扎還是有些抬舉他們了,這些人不過是一群沒有組織的流寇而已。
此時被人死死的掐着臉,冥土也忍不住的笑出來。
“真是麻煩啊,你們這些傢伙,不會以為拿到我的刀,就能夠頂用我的身份了吧?”
冥土的話讓大井冷笑不止。
“小子,這就不是你所需要操心的事情了,我們自有辦法。”
大井笑着說到,而他的辦法也很簡單,那就是他的弟弟,名為光遠的少年。
不同於大井那對不起社會的長相,大井的弟弟可以說是生了個翩翩公子的相貌。
從小就被大井費盡心思養大的光遠,身上有着一股與眾不同的氣質,這股氣質大井說不出來,可是大井知道,這是那些住在大宅子裏的公子哥們才有的氣質。
於是為了自己的弟弟,大井在一家魄羅的道館前跪了三天三夜,終於讓那個渾身散發著酸腐氣息的道館館主接受了自己的弟弟,教導了弟弟一身本領。
而現在他要做的就是為自己的弟弟搏得一個身份,一個免受服役就能瀟洒成為人上人的身份。
“老大,你看這個!”
就在大井打算質問冥土他在冷笑什麼的時候,那個之前在屋內翻箱倒櫃的小弟獻寶似的拿出一包書文,而那就是貓屋敷冥土在這個世界最為重要的身份象徵。
不僅僅家族的族譜,還有腰牌,大名當年評價先輩留下的詩文等等,有着這些東西,再加上那柄祖傳的武士刀以及鎧甲,冥土就能投奔大名手下,成為一名真正的武士。
而如今的那位大將軍正是那位年僅十三歲剛剛繼任的德川家茂。
“真是幸運啊,老天都站在我們這邊。”
作為一名江戶人,大井看着眼前的書文,興奮的說著,不過也只是讓小弟將包袱打包好,並沒有翻看。
一是因為現在的他雙手沾滿泥土,弄髒這些書文到時被人說是造假可怎麼辦,二則是因為他根本就不識字啊!
“好了,小鬼,告訴我武士刀到底在哪裏吧!”
大井此時的心情相當不錯,甚至忍不住的想要對月乾嚎,唱上幾句下流至極的小曲,完全忘記了之前冥土為何在那裏傻笑。
“咔噠!”
十分清脆的一聲響動,束縛着冥土胳膊的小弟看着身體突然下壓一大截的冥土,明顯有些愣神。
“老大,我沒用用力......”
小弟解釋着,手上的力氣也下意識的鬆懈不少。
也就是這一瞬間,冥土的手掌掏進小弟的懷中,將那柄鋒利的鐵片從他的腰間抽出來,反手刺進束縛自己右臂的雅庫扎的脖子裏。
“啊啦,真是抱歉啊,不過我差一點忘記了,今晚我還有約。”
將銹跡斑斑的鐵片從路人甲的喉嚨里抽出來,為這個戲份極少的小哥送上盒飯,冥土無比輕快的將鐵片送進小刀原主的脖子裏。
“真是謝謝啦。”
一切發生的太快,快到根本在場的四名雅庫紮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大井看着眼前的少年,根據小弟的調查,這個小鬼明明應該只有十五六歲的年齡,因為服喪所以才一直沒有拜到大名名下成為武士。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這個傢伙殺起人來這麼乾脆。
與男人對視着,雖然此時的男人咪咪着眼睛,好像一條縫隙,但是在裏面大井看到的是無盡的漠視。
這個左臂垂落的小鬼根本就沒有把自己小弟的性命當一回事,甚至可以說這個小子根本就沒有把自己的性命當一回事。
“你這傢伙!離我遠一點。”
從腰間將木刀抽出來,大井的木刀說是木刀,實際上在刃口處有一條長長的鐵片嵌合,與其說是木刀,實際上也已經有了刀具的雛形。
當然說是武士刀還是太過誇張,說是肋差到還差不多,三十厘米的長短剛好讓其隱藏在寬大的和服下,不會被衙役找麻煩。
當然這樣的長度已經比冥土手中只有巴掌長的鐵片要好很多了。
“該說不愧是老大嗎?就是比小弟要長一點啊。”
冥土腹誹着,當然他指的是武器的長短。
“不錯的站姿,學過一點?”
冥土轉身從倒地抽搐的小弟喉嚨里拔出鐵片,嘴上詢問着大井。
而背後的大井看着冥土的背身,也發出一聲鬼叫,瞪着一雙大眼睛衝過來。
“不錯,機會把握的不錯。”
冥土說著一個滾翻避開大井的劈砍,同時趁着兩人身影交錯的一瞬間,翻滾時的冥土還不忘用手上的鐵片劃過大井的腳踝。
“啊——!”
劇烈的疼痛讓大井摔倒在地上,此時的冥土已經站起身來。
看着依然無視着背對自己的冥土,摔倒在自己小弟身上的大井掙扎着,想要站起來,可是腳筋被冥土一瞬間划傷,讓他的腳掌根本無法用上力氣。
“嘶——哈——嘶——哈——”
大口喘着氣,大井努力的讓自己冷靜下來,可是臉上的汗水不斷的低落,而自己的武器此時還卡在小弟的身上,根本無法拔出來。
“你這個惡魔......來啊,殺了我,殺了我!”
大井叫囂着,此時計劃失敗的他一副求死的模樣,似乎不想與冥土有任何的交談。
“真是抱歉了啊,光遠,哥哥沒法再幫你了......”
大井趴在小弟的身上,終於將自己的武器從小弟的身上抽出來。
“一定要在戰爭中活下去啊,然後成為人上人,再娶一個婆娘......”
大井倒在地上,尖刃對準冥土,準備着最後一擊。
可是此時走遠的冥土卻半跪在地上,左臂杵着地面,隨着肩頭帶動上半身抖動,一連串的輕響,冥土將自己的左臂接上。
隨後冥土就不再理會倒在地上叫囂的大井,轉身走向圍牆,無比輕鬆地爬到牆頭上,從牆頭的磚瓦下拿出一個糊上泥土的包裹。
“可惡,你這個魔鬼,到最後也在戲耍我們嗎?”
看着冥土將包裹打開,從裏面拿出那把他夢寐以求的武士刀,大井的雙眼變得赤紅無比。
“你這個傢伙不是武士嗎?你給我過來啊!你武士的尊嚴呢?”
而冥土接下來的動作,更是讓大井變得無比憤怒,吼叫着試圖激怒冥土。
“抱歉啊,但是弓箭本身也是武士修行的一個範疇啊。”
將弓弦重新搭上,冥土拉弓搭箭,瞄準倒在地上的大井。
“......對了,在黃泉比良坂一定要等一下啊。”
射出一根箭穿透男人的身體,就好像是穿透一個破布口袋一樣令人感到無趣。
“因為啊,很快你的弟弟也會下去找你的。”
當冥土話音落下的時候,手中的箭簇已經飛出,並成功射穿大井的喉嚨。
“你......個混蛋......”
大井死死的瞪着眼睛,盯着冥土,隨後歪頭死去。
“......原來人在死去時真的會歪頭嗎?”
冥土看着大井,並沒有走過去,而是射出第二隻箭簇。
這一回是真正的射在了破布口袋上,大井這個傢伙沒有任何的動靜。
“那麼接下來,就應該是你了。”
冥土說著,目光看向自己的小屋,那個之前將他行李翻找出來的雅庫扎正躲在屋內。
“怪物!怪物啊!”
雅庫扎注意到冥土看着自己,尖叫着翻窗想要離開,可是此時的冥土已經搭上箭簇瞄準他的背後。
“抱歉,我還趕時間,所以能麻煩你死一下嗎?”
箭簇射出,無比順滑的將雅庫扎貫穿,巨大的力量甚至讓其身體向前傾倒,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我的箭簇啊......”
看着雅庫扎摔倒在地上,貫穿他身體的箭簇也就此折斷,冥土惋惜的說著。
“抱歉......抱歉......”
身體被貫穿,被生死間巨大的恐怖籠罩,這個男人的神志已經變得相當不清楚,聽到冥土的責問,男人下意識的道歉着。
身體卻依然准循着求生本能,四肢並用努力的遠離冥土。
“不過幸好我的家附近沒有人,不然的話你們的叫聲可是會給我帶來很大的麻煩啊。”
冥土此時微微睜開眼睛,屋外的蟬鳴瞬間消失,夜晚在這一刻安靜的可怕。
“噓——”
握住自己的武士刀,隨着冥土將刀拔出,星月也為之失色,只有刀身閃爍冷冽的寒光。
單手拿着自己的刀,冥土一點點的走向雅庫扎,此時的雅庫扎只感覺四肢冰涼,無法移動,無法叫喊,無形的重壓壓在他的身上。
“噓——不要吵到今晚的圓月啊。”
踩在雅庫扎的背上,隨着冥土揮刀斬下。
蛙鳴、蟬鳴、閃爍的螢火蟲、明晃晃的月光,雅庫扎的一切感知都瞬間放大。
放大到他能夠感覺到刀刃斬斷自己的頭髮發出的窸窸窣窣的聲音,放大到他能夠聽見自己血肉被刀刃輕鬆割開的聲音,放大到他能夠聽到自己的血液從斷口噴涌,他的心臟一瞬間加速劇烈的跳動。
“我......死了嗎?”
男人的視角翻滾着,看着自己的無首屍體,看着臉上沾着滴滴鮮血的冥土,男人正用袖子擦拭着刀刃上的血液,最後的視野看向天上的月亮。
“原來如此,我真是該死啊,居然吵到這樣美好的月亮......”
雅庫扎面帶着微笑,閉上自己的眼睛。
“唉......今晚的晚課是趕不上了。”
抬頭看着巨大的圓月,冥土緩緩將刀刃收起來,嘴裏說著奇怪的話。
而在男人身邊,一隻幽藍色的蝴蝶飛過。
“你難道是在為這些人渣感到悲傷嗎?小傢伙......”
伸出手,幽藍色的蝴蝶落在冥土的手上。
而此時,在冥土的背後,一個身着黑色和服的男人正無比震驚的看着庭院裏的慘狀。
“這個男人......怎麼可能?”
看着眼前的男人,想到剛剛那一瞬間衝天的靈壓,那絕非一個普通人類應該有的靈壓,至少不應該出現在這樣一個落魄浪人的身上。
“嗯?”
冥土看向死神所站的位置,兩人就這樣對視良久,隨着冥土將目光收回,死神下意識的長舒一口氣。
“他......應該沒有看見我吧?”
死神完全不敢確定,剛剛只是對視一眼,少年的殺意就已經將他的身體浸透,可是少年的目光卻並沒有聚集在自己的身上,似乎只是看了自己這個方向一眼。
“真是麻煩啊,居然還要收拾庭院。”
少年再次變為眯眯眼,手掌輕輕晃動,蝴蝶也隨之離開。
“庭院收拾起來可是相當麻煩的啊~”
看着野草叢生的庭院,冥土似乎相當沒有資格說這樣的話。
“對了,還有那個叫做光遠的少年,似乎在某個道館裏呢......果然好麻煩啊,如果他不從道館出來怎麼辦?難道要上門要人嗎?可是要是不交人怎麼辦?”
“難道......要把他們都殺了嗎?”
少年笑着說到,可是站在牆頭的死神知道,這個小鬼根本不是在開玩笑。
“算了,先收拾庭院吧。”
少年說著,拿起地上的頭顱,另一隻手拖着屍體朝着大井走過去。
很快,庭院裏就傳來掃帚掃地的聲音以及水灑在土地上的聲音。
而此時天上的月亮,也慢慢的被一團雲朵遮擋,似乎是真的被這些混蛋吵到,或者是不忍心看到少年笨拙的收拾庭院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