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11【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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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手鐧這種東西,自然不可能隨時隨地都示之於人。
當然了,對於勤勤懇懇練功的武林人士而言,這種說法基本等同於放屁,武林人的決鬥,都是硬碰硬,實力對實力,在背後偷偷藏什麼“殺手鐧”,等着在人不防備的時候暗算,那是小人才幹的事情。
但對於溫玉這種走智斗路線的人來說,自己壓着的底牌越多,勝算當然就越大。
莫要說這一點都不公平,現在的場面本也很不公平。
六個殺人不眨眼的殺手來對付她,她還傻乎乎的想什麼公平不公平?開玩笑,又不是三歲的小孩子!
而那六個殺手果然傻在了原地。
本以為已抓透了這女人的弱點,她今日只有長着翅膀才能飛了。
真沒想到,人家雖然沒長翅膀,可還是會飛。
氣不氣?
氣有屁用!
溫玉的善心絕不會濫發,這些人要殺她的朋友,那就先給她的下地獄吧!
騎着掃帚的女巫在空中一飛衝天,速度快得驚人,她手中的魔杖也已開始揮舞,拉丁文的咒語在夜空中響徹,像是陌生的神明在歌唱——
那六個殺手的心中,都已浮起了相同的恐懼。
——真的能打贏么?
——師父說已看穿了這妖女的套路,可卻從沒說過妖女會飛!
——如此這般,他們真的能抓住機會,將妖女的右腕砍下,讓她無法釋放妖法么?!
但他們竟還沒有如鳥獸一般散去。
那領頭人怒喝一聲:“追上她——!”
眾殺手悍不畏死,跳上屋頂,手中的喪門釘已朝溫玉釘來。
他們明明面對未知的恐懼,卻仍不敢逃,這也是因為,若他們逃了,等待他們的,將是更加可怕、更加殘酷的下場。
薛笑人之惡,實在罄竹難書!
殺手們都是專業暗殺,甩暗器的手法也十分老道,喪門釘帶着破空之勢,朝溫玉襲去。
但溫玉穩坐釣魚台。
人手的力量就算再大,也總歸是有個限度的,他們的暗器就算是再有力,那也是有攻擊範圍的。
這道理本是很簡單的,就好比一個可百步穿楊的神槍手,他再神也不是高達,不可能“八百里開外一槍崩了XX的頭”。
溫玉豈敢託大?
她一個柔弱的、可憐的小女巫,怎麼敢靠近這樣一群殺人不眨眼的殺手,她爬升的高度很高,暗器還沒到她的跟前,就紛紛掉落。
反觀溫玉這頭,優勢卻很明顯。
眾所周知,咒語是無視物理法則的。
而且千萬莫要忘記了,高處比之於低處,還有一個非常有利的地方。
那就是重力勢能。
在溫玉的咒語吟唱結束之後,雪鴞鴞忽然長嘯一聲,在高處的夜空中盤旋,它毛茸茸的胸脯上,正貼着一顆愛心貼紙,看上去可愛極了。
眾殺手怎麼能搞得明白她要做什麼呢?
溫玉的戰術非常清晰明了。
她是可以在任何物體的表面開啟空間之門的,使得存在空間裏的東西可以任意進出。
當然,活物除外。
雪鴞鴞胸脯上的那個貼紙,就是她新創造的入口。
而這個入口之內,裝着的正是今天白天她和楚留香一起撿回來的、沉重而巨大的石頭!
下一秒,雪鴞盤旋之處,巨大的石塊從天而降——!
轟隆——轟隆——轟隆——
這聲音簡直已宛如地獄的悶雷,在眾殺手耳邊一個接着一個的炸響,在聽見第一聲巨石砸下的聲音之後,倖存的殺手們就已凌空躍起,要躲避這可怕的災禍。
但是,千萬莫要忘了,他們所處的位置。
為了殺溫玉,他們紛紛跳上了屋頂。
這屋頂看着雖然很破,但意外的很結實,站了六個大男人都穩穩噹噹,可第一顆大石頭落下之後,再穩當的屋頂也要屈服在重力勢能的威壓之下。
屋頂轟然崩塌,一個殺手比較倒霉,正正好被一塊巨石砸的稀巴爛,兩個殺手要跳開之時,卻被衝天而起的瓦片與煙塵迷了眼睛,動作只慢了一瞬,巨石就從天而降,將他們也直接砸到了地底下。
剎那之間,六個殺手,就死了三個。
溫玉笑眯眯地道:“這一招叫……天降正義。”
天降正義當然還要配合著組合拳。
組合拳也很簡單,就是她曾經玩兒過的招數。
招不在多,有用就行。
雪鴞鴞胸脯上的愛心貼紙里忽然伸出一根……水管子?
水管子裏當然會流出液體。
而且液壓看起來還不小,雪鴞鴞在空中不斷地盤旋,那些水一樣的東西就灑在了殺手們的頭頂。
那領頭人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熟悉且帶着死亡氣息的味道。
領頭人的瞳孔縮小、縮小、再縮小,幾乎已縮成了一根針,他厲聲喝道:“分散着跑開!快!”
他的反應還算及時。
殺手們四散奔逃,溫玉在空中十分惆悵,一個一個的追,一個一個地給他們身上下火焰咒。
呆萌小巧的火焰。
雪鴞鴞也跟着她,不忘補刀,把胸脯裏頭的汽油給那些殺手兜頭噴一臉。
殺手們的輕功固然很好,然而再好的輕功也不可能快過掃帚。
殺手們的躲避能力也固然很好,只可惜他們身上沾滿了汽油,只要沾上一點兒火星,就完蛋了。
不得不說,這法子實在好得很。
不一會兒,薛笑人苦心經營多年的勢力就全軍覆滅了。
溫玉眉眼柔和的臉上,就浮出了兩個小酒窩,好似一個小姑娘,剛剛從外頭郊遊回來。
——來到這個武俠世界之中,她的心也終於變得殘酷了一些啊。
不,她本就是個中規中矩的人而已,在現代時,別人欺負了她,她就中規中矩的報復回去,而現在……
武俠世界有武俠世界自己的規則,別人要殺她,她就殺別人。
她也非常好的適應了這個規則。
只是……
只是這六個人,實在只是添頭而已,真正要殺她的人,是薛笑人。
她騎着掃帚往回趕。
她只希望一點紅與楚留香聯手,可以制住薛笑人。
但她想的顯然有點多。
薛笑人的武功顯然已到了一種出神入化的境地,一點紅本是他的徒弟,學了他幾成功夫,卻顯然是敵不過他的。
而楚留香……
楚留香的武功顯然不是全天下最高的那一個。
所以,等溫玉趕回來的時候,這兩人頹勢已顯。
但溫玉此刻卻沒法子了。
無論是火焰、巨石、定身,都有誤傷的可能性,即使她不是高手,也很明白,高手相爭,容不得一丁點的停滯。
電光火石之間,薛笑人的劍已刺入了一點紅的肩頭穴位,一點紅經脈受阻,一口鮮血噴出,直挺挺地倒地了。
他的雙眼之中,已迸射出了最深沉的痛苦。
而楚留香的嘴角,也流下了一道血線。
他也敗了!
薛笑人的劍直衝楚留香的咽喉而去,眼看楚留香就要躲避不及——
薛笑人的劍卻穩穩地停在了他的咽喉側。
森寒的劍氣,已激得他喉結上起了一粒粒的小疙瘩,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已爬滿了楚留香的背部。
薛笑人不打算殺他!
他只是冷冷地道:“你再飄在天上一刻,我就削掉他的鼻子。”
這不是對楚留香在說話,這是在對溫玉說話。
溫玉柔軟的脖頸,也已感到了肌肉的緊縮。
她明白了。
她明白薛笑人為什麼會對一點紅和楚留香手下留情了。
她剛剛殺死那些殺手的手法,薛笑人已完全明白了。
溫玉是沒有什麼準頭可言的,她做出的攻擊其實都是範圍攻擊,因為她的反應不夠快,只要對手的動作快上一些,她手上的魔杖就無法鎖定對手。
所以,他留下了楚留香與一點紅的性命。
因為只要有他們兩個人在,這能飛上天的妖女,就連範圍式的攻擊也使不出來了。
這就是投鼠忌器的道理。
當然了,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倘若一直僵持下去,那也不算什麼好事,溫玉若要逃跑,薛笑人卻是萬萬追不上的。
這時候就顯現出一點紅楚留香的另一個好處了。
他們兩個是人質。
人質的意思就是……你若不乖乖地從天上下來,我就讓他們人質變人彘。
溫玉的臉綳得死緊。
楚留香忽然笑道:“溫玉,你不要聽這人胡說八道,我與他再過五百招,不成問題。”
薛笑人陰森森地冷笑了一聲。
任誰也看得出,楚留香這話說得有多麼的勉強。
而且,他的劍還抵在楚留香的咽喉上,就算溫玉現在能使出什麼招數來殺死薛笑人,那也都是楚留香被刺穿喉嚨之後的事情了。
溫玉一言不發,壓低了掃帚,緩緩地落下。
一點紅渾身是血,躺在地上,臉色蒼白而憔悴,厲聲道:“你快滾!我的事情,你憑什麼送命!”
溫玉權當是條狗在叫。
她從掃帚上下來了。
一點紅絕望地閉上了眼睛,一行血淚似乎已從他的眼角滑下。
他的出生就是一個錯誤,他被師父收入門下是另一個錯誤,為結束這錯誤,他本已打算用自己的生命來作為代價,但現實的殘酷卻遠遠的超出了他的想像,他似乎要付出更多、更多的代價……
楚留香、溫玉。
他們與他的相識,本才不過數月。
但偉大的人,偉大的友誼,卻總像是一道金光,能將人心底最深、最幽暗的角落給照亮。
他能被照亮,明明已很滿足了。
一點紅臉上的肌肉抽搐着,整個人的表情,已猙獰似惡鬼。
薛笑人又道:“很好,現在把這掃帚扔遠。”
溫玉依然一言不發,將掃帚一把踢開。
薛笑人道:“手上的法器掰斷。”
溫玉的下眼瞼開始抽動。
楚留香厲聲道:“不行!溫玉,不要聽他的!”
溫玉伸出雙手,用力將魔杖折成了兩段!
薛笑人狂笑:“現在,扔掉它!”
溫玉將魔杖用力的擲出。
她所有倚仗的東西,現在都沒有了。立在地上的,已不是女巫溫玉,而是普通人溫玉了。
薛笑人狂笑着一掌擊出,正中楚留香的胸膛!
楚留香在他出招的前一刻便已運氣抵擋,但薛笑人之快,卻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他胸腔上用於支撐的肋骨斷裂,而他整個人,也已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楚留香曾擊敗了很多比他要強的對手。
但這無一不是靠着他靈活的思路與天時地利人和,這些東西一次會奏效,次次也可能會奏效,但只要有一次沒有奏效,等待他的就將是死亡!
江湖上的爭鬥,賭得都是命——!
薛笑人說:“現在,慢慢地走過來吧。”
溫玉不動。
薛笑人道:“你若不動,我就先砍我這逆徒一條胳膊。”
溫玉的嘴唇動了動:“你認為你比他們強?”
薛笑人的眼底流露出了一種愉快的神色。
他沒有回答問題,只因為他認為,這問題實在是沒有回答得必要。
溫玉自顧自地道:“你臉上帶的面具,是一種起源於湘西,叫做巫儺面的面具。”
薛笑人滿以為自己贏得了一場戰爭,此刻的心情實在舒暢,於是竟也沒有速戰速決,反倒是道:“是又如何?”
——他的確已很愉悅。
勝利之所以為勝利,乃是因為有失敗的襯托。
就好似潑天的富貴之所以叫富貴,是因為有很多在冬天餓死凍死的窮苦之人。
所以,倘若沒了失敗者的陪襯,這勝利的滋味之中,也就會少了幾分美妙。
薛笑人瞧着一點紅眼角的血淚,瞧着楚留香痛苦嘔血的樣子,瞧着溫玉慘白的臉色。
他的確已感受到了這一種美妙的滋味,而且他還想要接着享受。
所以他肯同溫玉廢話。
溫玉繼續說:“你的官話說的很標準,並不帶吳儂軟語。”
薛笑人道:“我勸你要誇我,還是跪在地上當條狗一樣好好的舔比較好,這樣子的誇讚,我還不放在心上。”
溫玉輕輕一笑。
她絲毫不生氣,只是接着道:“你身上穿着的長袍卻好似不是江南的織錦,而是京城的手藝。”
薛笑人忽然有一種預感,從這女人嘴裏吐出的話,一定好聽不到哪裏去。
溫玉道:“你瞧瞧你,白天裝瘋賣傻,晚上帶着湘西的面具、標準的官話、京城的衣裳,不願讓任何人看穿你的來歷。”
薛笑人的臉忽然沉了下來。
溫玉厲聲道:“他們堂堂正正的活着,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而你不過是條陰溝里的老鼠,露出自己的真面目就怕得要死,你認為你比他們強,這不過是你在做夢!”
薛笑人厲聲道:“我殺了你——!”
薛笑人直衝溫玉而去!
溫玉伸手,竟從頭頂取下了自己的木簪子——
魔杖,這是一根魔杖!
咒語驟然吟唱,一道火光直衝薛笑人而去——
——她早就想到了,自己的魔杖會被盯上,但一個囤積癖,怎麼可能連自己最趁手的工具都不囤幾件呢?
把魔杖偽裝成簪子,不是對付薛笑人的計劃,而是她對付整個【武俠世界】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