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西楚朝會上,魏昭嵐撐着下巴,漫不經心的看着下方的百官們,通身氣質像是儒雅的君王,嘴角還帶着笑意,西楚的官員卻都清楚的明白,這只是陛下的表象罷了。
陛下已登基三載,既不立后也不納妃,一直以來引來不少大臣上書建議陛下選秀,早日立一位賢良淑德,堪母儀天下的皇后,綿延皇家子嗣,這次朝會臨近結束,有幾位年邁的老臣舊事重提,甚至貼心的將秀女畫像都呈送了上來。
早在陛下登基時,便有人勸諫過同樣的內容,就連所說的話都相差無幾,不過卻被年輕的陛下給一口回絕,也不知道陛下究竟還說了些什麼,嚇得那位官員屁滾尿流,連滾帶爬的出了政德殿,從此緘口不提此事。
陛下的後宮不僅空空蕩蕩,但凡那些敢靠近陛下的女子,全部都被禁軍就地杖殺,血印都能在宮道上拖出長長的一條,嚇得人心驚膽戰。
國不可無本,上書提議的幾位老臣這次是仗着得了太后的首肯,加上倚老賣老,便真的以為能夠逼迫陛下選秀了,這在一些人的眼裏看來,簡直是異想天開。
更多明哲保身者,都保持着沉默的安靜,朝堂之上一時間竟只剩下了這幾位老臣慷慨激昂的勸諫聲。
老傢伙們年紀大了,嗓門倒不小,魏昭嵐聽得有些煩了,敲了敲龍椅的扶手,幾個老臣閉了嘴,殿內瞬間變得安靜無比,連跟針掉到地上的聲音恐怕都能清楚的聽到,魏昭嵐挑了挑眉頭,不耐煩的問道:“爾等犬吠完了?”
只是淡淡的一句話,便讓那些老臣面紅耳赤起來。
誰都知道陛下的脾氣一向不好,那些不雅的擠兌話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了,但這般不給老臣面子,還是鮮少發生的。
魏昭嵐隨便的瞧了一眼秀女們的畫像,容貌放出去倒也算得上端正,卻都沒他長得好看,就算是娶回來做個花瓶,都覺得丑了些,讓人覺得是他被佔了便宜。
這話若是放出去,那些老臣們恐怕就要嚎叫,覺得他的要求簡直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誰不知先帝年輕時是楚京中出了名的美男子,太后更是有着第一美人之稱,陛下作為二人的血脈,遺傳了非常優越的相貌,甚至比許多冠以美人之名的女子還要好看許多,若是以比陛下要美的標準挑選未來的皇后或后妃,普天之下怕是都尋不出幾個!
魏昭嵐坐直了身子,這幾位老臣忽然眼睛一亮,覺得陛下應當是聽進了勸,誰料下一刻卻是被罵得劈頭蓋臉。
“朕養你們是為了朝堂政務,為了百姓生活安康,不是讓你們對朕的後宮指手畫腳的,朕便是一輩子都不立后,也都是朕自己的事情,朕原本只覺得幾位是年紀大了,沒想到腦子也沒了,當初科舉該不會是找人代筆的吧?不如聽朕一句勸,若是閑得發慌,不如就早些退下來,把位置讓給後輩,倒也算給西楚做了件好事。”
一聽被陛下懷疑自己的功名是代筆的,這些半截身子邁進棺材,將名節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的老臣頓時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一時間連立后之事都拋在腦後了,聲音顫抖,“陛下,老臣絕無行代筆之事啊。”
都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還不是陛下說什麼就是什麼,幾位老臣突然有些後悔聽了太后的話。
帝王一怒,其餘人也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殿內的人全部都跪了下去,有些膽小的甚至還抖個不停,生怕陛下一個不悅,禁軍便要上來拉人了。
魏昭嵐笑了笑,拍了拍袖子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朕自然是相信幾位,只是幾位再在朕跟前晃悠實屬是屈才了,倒不如就去官煤,也好做做平日裏喜歡的事情。”
讓讀了一輩子書,自認為高風亮節的老臣去官媒,給人說媒拉郎配,怕是只有不按照常理出牌的陛下才會想出這樣的懲罰了,但卻沒有一個人敢提出異議。
陛下這樣的處決,都已經是輕了。
禁軍的行動速度很快,剛才還有着一顆勸諫的直臣之心的老臣還沒來得及撞柱以死明志,轉眼便被拖出了殿外,政德殿裏剩下的官員都低着頭,誠心拜服高位上的陛下。
魏昭嵐滿意的掃了一眼忠於自己的官員們,他登基雖才三載,但如今朝堂上下大半都已是他的人,以往朝會都是順着他的意,像是立后這樣的事情是絕對不敢提的,如今突然冒出來幾個,明擺着就和他那位母後有關係。
母后?魏昭嵐默默喚了一遍,卻是嘲諷的笑了起來。
朝會上發生的事情,眾人都知道是那幾位老臣拿立后的事情去煩陛下,惹得陛下發了火,陛下卻罕見的發了慈悲,只是將幾人趕去了官媒。
陛下雖年輕,但卻是出了名的冷血無情,眼睛裏容不得半點沙子,沒想到這次卻沒有直接要那幾位的命。
有人猜測是出於太后的緣故。
幾位老臣到底是得了太后的首肯才會敢重談立后之事,太后是陛下的親生母親,母子之間雖不親厚,但好歹也是連着血脈的,是以陛下給了太後幾分薄面。
這也僅是維持着表面上的親情罷了。
朝中無人不知,太後偏愛幼子,不喜長子,當初先帝駕崩,甚至還跪在殿外請求先帝廢掉長子,將皇位傳給年僅五歲的么子。
母子兩人如今就剩下沒撕破最後一層臉皮了,魏昭嵐秉着自己不好過,也不讓別人好過的原則,將那些忠於太后的老臣們的近況貼心的說給了太后聽。
“張大人已六十有五,冬日裏摔一跤摔到了根骨,從此之後便只能躺在床上,連地都下不了了,惹得子孫輩們傷心不已。”魏昭嵐坐在太后的宮殿裏,像極了個孝順的兒子給母親講故事。
實則都快掩飾不住唇角的上揚弧度了。
而蘇太后則冷眼看着他,宛若在看一個陌生人。
魏昭嵐惋惜的感慨了一句,“剩下的幾位也都可惜極了,李大人在去做媒的路上失足落到了湖水裏,醒來后竟失憶了,連朕都不記得了,簡直是天妒英才。”
魏昭嵐握住茶盞,發現宮人給他上的是一杯冷茶,他將一閃而過的情緒掩藏起來,笑着問:“母后,您覺得呢?”
蘇太后鳳眼冷冷掃過魏昭嵐的臉,連半分母親的溫情都懶得裝,“皇帝說得是。”
那些老傢伙本就對她沒什麼用了,只是她推出來試探皇帝的棋子,沒曾想皇帝面上笑眯眯的放過了,實則一個都沒有留,偏偏行事滴水不漏。
蘇皇后越來越忌憚這個兒子了,偏偏她又動不得羽翼漸漸豐滿的皇帝,只能咬碎牙齒吞進肚子裏。
母子之間的關係簡直跌到了冰點,魏昭嵐的指尖落在冷茶杯沿上,一身黑色的常服襯得他身軀修長,眉眼也是數一數二的精緻,細看之下卻與蘇皇后無半分的相似。
他酷似已逝的宣帝,而二弟則十足十的隨了母后。
魏昭嵐連一杯冷茶都沒來得及喝,蘇太后就下了逐客令,“皇帝既說完了,還待在哀家宮中作甚?”
這般的冷待與厭惡魏昭嵐不知道經歷過多少次了,這些年來他早已修鍊得能夠不動如山,坦然面對了。
“朕還有一件事忘記告訴母后了。”
他站起身,漆黑的眸子裏帶着明晃晃的試探。
“朕已敲定過幾日南下微服私訪,到時候朝中就全依仗母后和二弟了。”
太后突然抬起頭,總算是拿正眼瞧了他。
皇帝不在,正是拉攏勢力的好機會,皇帝不可能不明白這個道理,所謂的微服私訪,只是母子之間的博弈罷了。
太后渾身輕鬆,笑了笑,“皇帝這一路上可要小心着些,可別遇到了什麼意外。”
魏昭嵐回以一笑,“母后也是。”
魏昭嵐有胃病,時不時的便會犯幾次,親信都是知道的,是以禁軍統領李千在聽到馬車裏傳來的第十三次壓抑乾嘔的聲音時,終於忍不住打馬到車簾旁,關切的低聲問道:“公子,您還好嗎?”
一路長途跋涉,為了避免暴露身份,隨行的人都換了便裝,陛下也褪下了宮服,化名為魏公子。
魏昭嵐深吸一口氣,忍着胃裏的不適,嘴上卻道:“還行。”
開玩笑,他堂堂九五至尊,頂天立地的七尺男兒怎會暈車,怎會承認?
說不定太后還派人跟着他,監視着他的一言一行呢,到時候又拿他跟二弟比,他又怎會白白的送上淪為笑談的把柄?
陛下嘴硬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了,禁軍統領也琢磨不出他所說的是否為真,也不敢拆穿,只好迂迴道:“公子,前面便是東郡了,最多再過一個時辰就能入城。”
魏昭嵐閉着眼睛,心裏鬆了一口氣,“恩。”
等到了東郡,他一定要找個條件好點的客棧休息,然後美美的睡上一覺,將體力都補充回來。
魏昭嵐想起今早收到的快報,聽說南奉的女帝去行宮避寒了,他用力的搓着冷得發疼的手,竟忍不住羨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