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出閣
郁宛看了乾隆東施效顰后的情詩,莫名覺得牙酸。她跟阿木爾這種自幼詩禮熏陶下長大的姑娘是不同,草原上的人們只講究感情的真摯——辭藻再怎麼華麗、再會用典她也看不懂呀。
相比之下,她寧願欣賞皇帝以前那些淺近直白的句子。
乾隆有點不可思議,“果真?”
郁宛雞啄米似的點頭,那些個佶屈聱牙的華美詞句,還是留待悼念死去的人們吧,她這種沒什麼文藝細胞的,只喜歡聽人話。
乾隆反而鬆了口氣,他也不耐煩去跟寧致學,學來學去把自己的優點都給丟了——何況乾隆自負詩才比這小子強得多,只是哄女人差了一籌。
難為郁宛與他志趣相投,乾隆自當虛心納諫,想到身邊就有個知己,這才叫百年修得共枕眠麽。
之後就不拘一格放飛自我,哪怕偶爾發現個奇形怪狀的果子,都得用畫筆記錄下來送往永和宮去,邊上再附小詩一首,跟獻寶似的。
郁宛覺得皇帝很有印象派畫家的風範,可惜他沒生在西方,不然就能跟梵高莫奈之流媲美了,哪像在這裏,只有她一個觀眾。
次年十月為裕貴太妃九十大壽,乾隆下旨晉封貴太妃為皇貴太妃,闔宮也小小地熱鬧了一番。
郁宛發現皇帝還是挺尊老愛幼的,愛幼自然是因為小屁孩們沒威脅,樂得施捨一點善心,至於尊老么,大概出自日益增長的對死亡的恐懼。
不久前他還跟郁宛說想舉辦千叟宴,像康熙朝那樣——他什麼都愛對標他爺爺。
郁宛好說歹說才勸止了,千叟宴也就是名頭好聽,實際除了勞師動眾沒半點好處,康熙爺當年邀請的賓客,最少也是七十老人,大的甚至上百歲了,寒冬臘月讓人趕赴京城,不是折騰是什麼?何況宴會上的食物多是大魚大肉,這些老人家卻有不少發禿齒脫只能勉強喝粥,硬逼着人家吃皇帝享用的食物,那肚子能受得了?只怕喜事倒辦成喪事。
真為了人家好,不若賜下雅號,讓鄉屯裏頭美名流傳,到時候自有人當吉祥物供養,如此才叫得實惠呢。
乾隆最終採納了她的建議,可見她還是有點微弱影響力的。郁宛暗暗心想,好歹她算幫乾隆摘去了一個足以名流後世的污點,報答了這些年他對她的恩遇,也算兩清了。
裕皇貴太妃這兩年的身子也不大如前了,不過精神依舊抖擻,還很有興緻地指揮宮女剪窗花貼年畫兒,郁宛着實佩服她對生活的熱情,死了兒子也沒叫她沮喪,依舊認認真真過好每一天,這才是內心強大的人吧。
耿氏也算先帝嬪妃中最後的勝者了,雖然來得晚了些,可到底再無人能壓在她頭上,只不知她還有多少壽數來享受這最後的光陰,郁宛衷心祝願她能活得長長久久,畢竟這位老太太已是真仙一般的存在了。
冬去春來,春去冬至,轉眼步入乾隆四十五年,皇太后三年孝期已滿。
因阿木爾婚期將至,一家人再難像現在這般團聚,乾隆這個貼心的皇阿瑪決定重啟南巡,好讓女兒盡情看夠江南風光。
比起前兩次,這回跟去的名額就毫無爭議了,一位皇貴妃,兩位貴妃,再加上婉妃容妃誠嬪,恰恰湊足六人。
婉妃倒是還好,素來性子恬淡,加之她原是漢人,小時候就在江南住過,並不足為奇,誠嬪這位土生土長的北京大妞就着實有些稀罕了,以前只聽跟去的幾位阿哥講些南邊風土人情,恨不能親眼見識,若非借郁宛之力,哪能有這種機會呢?
她覺得真是命里撞大運,就因為當初那點同住之誼,讓她抱上了金大腿,不但安穩度日,如今更可以公費旅遊了,不知多少人都在羨慕她呢。
郁宛笑道:“倒也不必,原是萬歲爺的意思。”
論起這些妃子之中,只有小鈕祜祿氏跟皇帝是有血緣的,勉強能稱一聲表妹,如今身邊的人一個個離世,皇帝怎會不珍惜僅存的母家親眷呢?
小鈕祜祿氏擺手,“您不用多解釋了,我知道萬歲爺對我如何。”
以前嫌棄她容貌不夠姣好,故意賜下個蘭字,也是跟姑母打擂台;後來姑母辭世,皇帝才給她改了封號,卻也是要她老實本分之意——如此也好,反正她離了人是活不下去的,以前依附太后,如今依附皇貴妃,對她而言都沒有太大區別。
小鈕祜祿氏興興頭頭道:“姐姐,聽說額駙也上船了?”
看來這個納蘭寧致真的很受皇帝抬舉。
郁宛輕哼一聲,大概怕被她譴責,近年來兩人暗通書信倒是少了,當然這只是在明面上,暗地裏有沒有互訴衷腸她可不知。
寧致從皇帝那兒聽說了她的不滿,又改變方針重新討好丈母娘,不再掉書袋,而是着人打聽各地的知名土儀,揀新鮮應季的往宮裏送,知道她愛吃水果,還特意送了工匠培育的良種——自己採收無疑會更有樂趣。
在阿木爾和早鶯等人的努力下,永和宮前後空地都種上了嫩綠可口的秧苗,一年四季瓜果菜蔬都不用愁了。
便是皇帝都不得不感慨女婿費心,只有郁宛還跟護崽的母狼似的,時時警惕敵人進犯——當然禮物還是照收的,糖衣炮彈好歹裹了層糖衣嘛。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額駙尚算潔身自好,這三年非但一個通房沒納,每日下了衙門就直奔家中,竟可說清心寡欲。永瑆這個滿肚壞水的還曾故意試探,假意邀妹婿尋芳獵艷,但被寧致義正辭嚴給拒絕了,后又婉轉告到福晉富察氏耳邊。
富察氏氣了個倒仰,罰永瑆跪了半個月的搓衣板,之後永瑆再見妹婿就老實得像貓咪一般了。
從南邊返程,阿木爾的婚事便緊鑼密鼓籌劃起來了,上半年她出嫁,才好安排下半年永璘成親——她的小弟弟,宮中碩果僅存的單身漢,轉眼也要成人了。
郁宛只能感慨光陰的神速,不過能得女兒陪伴三年已經是萬幸,若非孝期耽擱,阿木爾斷不會拖到現在。
至於嫁妝用不着郁宛操心,內務府那邊自有固倫公主的舊例,照着辦就是,但郁宛還是私下補貼了兩萬銀子一間鋪面,並讓阿木爾牢牢攥在手裏,別讓婆家的人誆騙了去,女人有錢才是大奶奶,愛情什麼的,怎麼也抵不過生存的剛需,這筆錢是備着急用的,不到萬不得已,無須讓額駙知道。
阿木爾虛心受教,雖說她覺得寧致根本看不上她的錢,這男人腦瓜聰明着呢,也不是死讀書的獃子,這些年除了衙門裏的俸祿,還撈了不少外快,當然是合法途徑——她就收到過幾塊水頭極好的翡翠,只是怕額娘生氣,沒敢製成首飾穿戴罷了。
至於乾隆,他肯給阿木爾一個固倫封號已經算逾制了,可郁宛沒想到還有更離譜的:他竟一舉賞了阿木爾三十萬兩白銀當陪嫁。
要知和敬這位自視甚高的嫡公主,這些年陸陸續續也不過得了九萬銀子,阿木爾僅出嫁所得便已經抵過她幾輩子的收入了,考慮到通貨膨脹,這個數據還更誇張。
郁宛懷疑皇帝莫不是吃錯藥了,以往他雖大方,也不至於這麼揮金如土呀,難道是為了膈應和敬?
倒也不至於,和敬公主這些年愈發窮愁潦倒,可皇帝到底還是發了點慈悲,讓內務府照貴人的份例發下俸祿,雖說不多,可也足夠她維持溫飽。
當然和敬公主要是聽說這件事,必會氣暈過去的。
乾隆握着她的手喟嘆道:“錢財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咱們留着又有何用,還不如讓阿木爾多些立身的資本。”
何況世人慣會拜高踩低,因額駙出身泛泛,家境亦不寬裕,多有在背地裏嘲笑阿木爾嫁得不好的,如今皇帝偏要讓他們知道,阿木爾就是他最寵愛的公主,沒有之一,誰也休想看輕他的掌上明珠!
皇帝執意如此,郁宛也無可奈何,“只是國庫一下子掏出這麼些,往後少不得要省吃儉用了。”
乾隆輕搔了搔她鼻樑,莞爾道:“大不了從此不再選秀,又有何難?”
本來宮中最大的花費便來自源源不絕的新人,如此他能省些花費,她也少些負擔,不是兩全其美?
郁宛做出深受感動的模樣,眼睛卻不自覺地往他褲/襠瞟了眼。
其實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罷,哪怕這些年獨寵她一個,他都漸漸感到力不從心,再多些還得了。
正好借這個機會保住男性雄風,皇帝太狡詐了。
乾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