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黎原生趕忙揖禮道:“七位妗子,外甥有禮了!”
七位女子有的掩嘴而笑,有的羞羞答答,有的妖媚放肆,其中一個年齡大點的道:“外甥儀錶堂堂,威風凜凜,身強體狀,又青春年少,真是羨煞了奴家!”
黎原生很是尷尬,笑了一笑,不知如何應答。
一行人回到院中,只見各種房屋樓宇雕樑畫棟,飛閣流丹,極盡奢華之氣,有如帝王之家,和喜鵲山上古樸素雅的建築風格自是不同,黎原生看得已是呆了。
唐奇道:“我幾次讓你娘搬來此間住,有人伺候着,省得她整日操勞,她卻橫豎不肯,以後這裏便是你的家了,我已給你準備好了上好房舍。”
黎原生訥訥地道:“多謝舅舅美意!”
又問道:“舅舅,這偌大的庭院,怎地不見一株樹木?”
唐奇道:“我現在也算是舔着刀尖過日子,那些惡霸們恨我入骨,恨不得將我吃肉剔骨,我不得不防,是以庭院中不敢栽植樹木,以防刺客藏身。”
黎原生哦哦兩聲,跟着唐奇走進一間客堂,堂中裝飾更是華麗無比,金碧輝煌,珠簾綉柱,說不盡的豪華。
分賓主落座后,唐奇命七位夫人退下,叫下人端來茶水點心。
兩人寒暄了一陣后,黎原生道:“舅舅,恕外甥冒犯,聽母親說,你身為保境安民的衛隊長,卻與那幫惡徒交情深厚,執法處事頗有不公,料知舅舅必有隱衷,可否言說?”
唐奇嘆口氣,道:“你娘只是婦人之見,你又長年在人間仙境的喜鵲山上修行,不懂世間之事的複雜,那幫惡徒皆是亡命之徒,我若與他們硬碰硬,便是有九條命也早灰飛煙滅了,這些事還須費點腦筋,不宜直中取,只能曲中求,我與他們苦力斡旋,神仙驛方得今日太平,不然這裏早就成了荒蕪之地了。”
黎原生道:“我此來,便是想和舅舅商量,將那幫惡徒趕出神仙驛。”
唐奇道:“你畢竟年幼,慮事只憑一腔義憤,難以周全,你將他們趕走,趕到哪裏去?放眼天下,也只有神仙驛能容得下他們。還是將他們一個不剩全殺了?就算如此,天下的災民無以數計,你趕得完嗎?殺得完嗎?”
黎原生低頭不語,覺得舅舅所言,確有幾分道理,那些難民,總得給他們活路。
唐奇道:“所以呀,你們修行之人的任務,便是及早剷除魔道,讓天下蒼生有處可去,有家可歸,有業可謀,神仙驛的事,你們還是不要插手了。”
黎原生猶豫了一下,道:“既如此,舅舅你應該秉公執法才是呀,不應該厚此薄彼,冤枉了好人,縱容了壞人,長此以往,神仙驛不就成了惡人當道的地方了嗎?。”
唐奇道:“話雖不錯,可其中之難,你不在事中,無法感同身受,世間事,不是一句公平便能解決了的。我給你打個比方,狼吃了羊,我若殺了狼替羊報仇,必有更多的狼反撲過來,那時死的就不是一隻羊了。
“這世間沒有善人與惡人之分,只有強者和弱者之分,不是強者太霸道,只是弱者太無能,狼生來便是要吃羊的,羊生來便是給狼吃的,若不想被吃,便乖乖地待在窩裏別出來,千萬別跟狼講公平。”
黎原生默然無語,竟無言以對。
唐奇打了個哈哈,道:“你我舅甥好不容易相聚一回,就別說這些惱人之事了,你如今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心中可有中意的人選嗎?”
黎原生面色飛紅,道:“舅舅說笑了,我一心只是修行,不理俗事,尚不考慮婚嫁。”
唐奇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聖人云,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不可不慮。你們喜鵲山上,就沒有個師姐師妹令你滿意的?”
黎原生赧然道:“喜鵲山上沒有女弟子。”
唐奇道:“看來我的安排並非多餘。”
黎原生不明其意,問道:“什麼?”
唐奇不言,叫來下人耳語了幾句,下人去后不多時,便領着七八個嬌俏的少女走了進來,一排溜地站在二人面前,齊施了一個萬福。
黎原生慌忙道:“舅舅你這是幹什麼?”
唐奇道:“咱們甥舅同心,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娶了七位夫人,豈能虧待了你?這些皆是我特意為你挑選的,她們原也是難民,家人均在逃難中喪生。”
對那幾個少女介紹道:“這位是從喜鵲山上來的黎居士。”
幾位女子又施了一個萬福,道:“見過黎居士。”
黎原生何曾見過此種場面,一時大窘,道:“舅舅,你這是?使不得,使不得,萬萬使不得!”
唐奇呵呵笑道:“賢甥害羞了,聖人云:男女居室,人之大倫也,誰都須過這一關,看看吧,她們之中,可有中意的?”
黎原生急忙站起,低頭不敢看那些少女,拱手道:“不可不可,舅舅,快讓她們走吧,咱們還是談正事要緊!”
唐奇道:“婚喪嫁娶,人生最大之事,焉能不算正事?”
對少女們道:“你們把頭抬起來,讓黎居士好生端祥!”
黎原生口稱“不可”,畢竟正值青春年少,血氣方剛,卻也忍不住朝人群中瞟了一眼,這一瞟,不由得心如鹿撞,臉騰地一下紅了大半。
這些少女,有的以袖掩嘴,有的側目旁顧,有的低眉垂目,卻時不時抬起眼皮瞟一瞟黎原生,盡皆扭捏作態。
唯獨站在最邊上的一個少女表情沉靜,儀靜體閑,雙目平視,似在看着黎原生,又似什麼都不看。
她穿着一身粉色的衣裙,亭亭玉立地站在那裏,面容嬌美,尤其是那雙大眼睛,清澈透亮,雙瞳剪水,似是未經世故,天真無邪,無一點心事,又似歷盡滄海桑田,含着滿腹無人可懂的心事。
黎原生不由有些失態。
唐奇察言觀色,已知外甥心意,道:“你們退下吧。”
幾個少女道了聲是,福了一福,退了出去。
舅甥二人用過晚膳,已是深夜,加上喝了一些酒,黎原生有些頭重腳輕,便在衛隊府歇息了。
一個老僕將黎原生帶到他的房間門口,自去了,黎原生推開房門,看到一個粉衣女子正站在床邊整理被褥,吃了一驚,問道:“你是誰?”
那女子回過身來,正是先前令黎原生心動的那個少女,她向黎原生行了個萬福,道:“我叫妙辭,唐大人讓我來伺候你。”
黎原生訥訥地道:“我不用人伺候,你請自便吧。”
他在喜鵲山上時,飲食起居,皆是自己料理,忽然聽到有人要伺候自己,略有些不習慣。
妙辭道了聲“是”,退到一邊,垂首站立。
黎原生心中緊張,又有些許激動,卻不知要說什麼,望了一眼妙辭,她仍是那般沉靜,面如止水。
搜腸刮肚,終於找到一個話題,問道:“你可知喜鵲山嗎?”
妙辭道:“知道。”
黎原生又問:“你是從中土逃難而來的?”
妙辭道:“是。”
黎原生道:“一路可辛苦了。”
妙辭道:“還好。”
黎原生道:“你今年多大歲數?”
妙辭道:“十六。”
黎原生道:“令堂可還康健?”
妙辭道:“在逃難途中喪命,至今已兩年有餘了。”
黎原生暗罵了一句該死,舅舅分明說過,她的父母已在逃難途中喪生,自己卻偏要提起這茬。
他這是第一次與異性獨處一室,且自己對她頗有好感,想多說幾句話,卻一時胸中言辭枯乏,而妙辭似乎也不愛說話,惜字如金,每每三言兩語,僅限於回答清楚問題,再不多言。
沉默了一會兒,黎原生困意襲來,道:“我要睡了,你也回去歇息吧。”
妙辭道:“唐大人吩咐,從今往後,我便在此房中歇息。”
黎原生聞言,不由一陣面紅耳赤,道:“這如何睡?這屋就一張床。”
妙辭指了指當地的圓桌,道:“我坐着便可。”
黎原生想了想,便由了她,好在自己只是在此睡一晚而已。因為有妙辭在,黎原生連衣服也沒脫,倒在床上便沉沉地睡去了。
大概是母親把父親遇難的經過描述得太過真實了吧,黎原生竟在夢中目睹了那幕慘景。
夢中是五年前,黎原生還是個十三歲的孩子,他站在神仙驛的主街道上,月明星稀,空中瀰漫著一層縹緲的藍煙。
他看到一個身披黑斗篷的男人使出法力,隔空拔起村口的石牌坊,砸中地面上的一個人,那個人便是他的父親。
只見父親斷成了三段,每一段皆可行走,下半身用腳,上半身用雙臂,中間一部分在地上骨碌。
黎原生悲不自已,正欲跑過去幫助父親,那個身披黑斗篷的人忽然轉過身來,他卻看不清他的臉,他的臉部擋着一團詭異的烏雲。
這時,黎原生醒了,見自己和衣躺在床上,屋中有亮光,是桌上的燭火未熄,妙辭坐在圓凳上,把頭伏在桌上睡著了。
方才那個夢境仍歷歷在目,令黎原生悲痛萬分,他猛地坐起來,緊緊地握着拳頭,牙齒咬得格格作響,胸口似有一股激憤之氣欲發泄卻無處發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