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美少女
那是十五年前,巴力在回寨子的途中,忽然看見山岩上趴着個男人,沖自己連比劃帶喊,獵人的本能立刻讓他察覺到了危險,就地一滾,躲過身後雪豹的致命一擊。
他揮舞矛刀將豹子嚇退,爬上山岩,才發現那人的腳卡在石縫裏,腫的象個饅頭,再晚一點就廢了。
“他說他叫明言,瞅着象個老實人,傷的倒不重,只是瘀血沒散,走不了山路,我是沒啥文化,可把恩人撇下不管的事,做不出來”。
然而聖女寨與世隔絕,外人是進不得的,眼看天色將晚,漫山風雪,如果不及時找到躲避的地方,恐怕撐不過這一夜。
於是,巴力做出了一個讓他悔恨終生的決定。
“我把他背到聖女洞外,讓他別亂動,自己去取聖水,回來一看,壞嘍,他被追來的豹子攆進了毒花叢”。
雪山上到處立着警示牌,提醒登山客不要靠近花叢,只是當時情況危急,那裏還顧得上這些。
他的腳傷本來外敷就可以,可中了花毒,除了喝掉聖水以外,只能任其昏迷不醒。
昏迷的時間因人而異,強壯者也許十幾個小時,體虛者就難說了,甚至會死亡。
“冰天雪地的,你說我咋辦,不給喝吧,得看着他凍死,就這樣背回去,那兒是毒花窩,更活不了啦”。
等明言醒來,巴力攙扶他進了寨子,雖說救了人,但因為違背族規,被族長訓斥了一番,並鞭了一百毒藤。
他脫下上衣,整個背都被打爛了,疙疙瘩瘩的,觸目驚心。
“天一亮,族長就派人送他下山,可誰能想到,兩天後,他趁寨子裏失火,溜進聖女洞,偷走了肉身菩薩”。
普通人是無法接近毒花叢的,如果不是巴力擅自讓他喝了聖水,後面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離開聖女寨的那天,我跪在全族人面前發誓,只要白英巴力不死,一定帶聖女回家”。
“你們是怎麼找到明言的?”。
巴力不清楚,他長年在外,很多事情都是聽族長說的。
既然已經抓到了小偷,就應該知道肉身菩薩已經被毀壞了,為什麼還要抱着聖女花,傻子似的滿世界轉悠?。
“唉,說來說去繞不過那兩個字,人心……幾百口子人,各自打各自的算盤,沒了聖女的聖女寨,就象沒了日頭的天,啥說呢,得給族人們留個念想……我也不太相信那人的話,沒有親眼看到,總歸不死心”。
聖女寨一貫採用的是精神統治。如今支柱沒了,當然會分崩離析。
“我覺得,你們應該面對現實,人的生活方式是可以改變的,信仰也可以”。
他點頭。
這件事在心裏裝了那麼多年,如今反而有種釋然的感覺,甭管是好是壞,總算有了結果。
看着這人可憐兮兮的模樣,我忍不住向他說起了新生孤兒院,雖然朱永良的行蹤是個謎,但以目前了解到的情況來看,注射到那些孤兒體內的,就是聖女的基因。
“你是說有七個孩子?”。
巴力忽然挺起胸膛,眼睛重新亮了起來,如同熄而復燃的焰火。
“你先告訴我,搶走聖女花的都是什麼人?”。
“兩男一女”
“……還……還有……還有個娃娃……”。
白英珠開口說話了,聲音微弱,我俯下身子聽,忽然腥氣撲鼻,眼前一黑,險些栽倒在地。
幸好巴力扶住了我,做了個退後的手勢,自己上前喂她喝了點水。
“……她……她跟溫吉古一樣,能抓走你的魂……別看她眼睛,別看……千萬別看,那不是人的眼睛……”。
他倆離開老林飯店后,又回到了小倉庫,因為和同伴約好了第二天會合,所以一直在那兒等。
巴力中午沒吃飽,出去買方便麵,沒過多久,就聽到他在窗外大叫,說聖女花被搶走了。
白英珠立刻沖了出去,果然有個人在前面跑,她甩了幾鏢,明明打中了腿,卻被彈開。
她感覺不太對勸,一連追了兩條街,終於揪住那人背後的包袱。
“……我聽見有人罵我……罵我是老不死的,說我弄疼了她……還怪那人跑的太慢……我一使勁,扯開了包袱皮……”。
包袱里裹着個嬰兒,也就三四個月大,白英珠看着她慢慢轉過小腦袋,一臉怒氣,兩隻眼睛驟然變得血紅。
“……我跟她對視了一眼,就啥都不知道了……”。
我吃了一驚,難道和阿依圖黛說話的女人,會是這個嬰兒?
“傳說中的溫吉古,是有對紅眼睛,能把人變成活死人,還能發出牲口的叫聲,引來熊和狼”。
其實那個時候,巴力並不在開發區,他正坐在小買部里含着叉子等泡麵,是有人模仿了他的聲音,引開了白英珠。
“可我看見她是自己走回來的”。
我閉上眼睛,回想當時的畫面,猛然發現她前面多了個人,沒錯,是個背包袱的女人。
女人膀大腰細,走路十分僵硬,包袱用布單子纏在身上,齊肩發,每當有風吹過,耳朵下方都會露出根莖般的燒傷疤,延伸進衣領里。
就是這傷疤讓我對她印象深刻。
那時的白英珠其實已失去了意識,被嬰兒控制了身體,變成了遙控玩具。
我倒吸了口涼氣,這嬰兒是什麼,魔鬼嗎?。
而巴力吃飽喝足回來后,等在倉庫里的卻是兩個男人。
一個很年輕,自來卷,時不時吸下鼻子。
另一個穿着迷彩服,矇著臉,似乎怕被人認出來。
“那小夥子不象普通人,對我還算是手下留情,沒使全力,倒是那個蒙面的,死纏爛打,只能跟他們兜圈子,後來碰上那女的,被她踢了一腳”。
一腳就把巴力踢死過去,醒來已經躺在了三輪車裏。
“……是這小兄弟救了咱們?”。
白英珠一改上次的冷漠,見巴力點了頭,再看我時,眼神溫柔了許多,聽完我對現場的還原,她才明白那一刻的自己有多可怕。
一動不動,甚至比張牙舞爪更嚇人。
而巴力在聽到袁軍這個名字后,微微皺起了眉頭,直覺告訴我,他認識這個人,可他既不承認也不否認,拒絕回答。
“小兄弟,你要留神,聖女的血……”。
他吞吞吐吐,最終還是說了出來:“也許有古怪”。
“……巴力,別聽那些婆子們瞎說……聖女是白英氏永遠的恩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寨子,你,你要記在心裏”。
“哎,我記住了”。
屋門“吱”的被推開,閃進來一個長發的男人,看到屋裏的情形,也不說話,一下跪在白英珠床前,拿起她的手貼在自己胸口。
巴力忽然拉着我往外走,邊走邊道謝,客客氣氣的把我轟了出來。
八成是這個男人追的小妹,他喂小妹吃的是什麼,聖水嗎?不,更象是小藥丸,用聖水做的小藥丸。
不知道能不能跟他要幾顆,這樣小妹就不用擔心再發瘋了。
我開着三輪車,胡思亂想了一路。
老林飯店今天熱鬧非凡,一群人酒足飯飽,又唱又跳,娟子和高文也跟着一起瘋,身上臉上抹滿了奶油,見我回來,迎門就是個滿臉花。
草莓味的,酸酸甜甜,還挺好吃。
小四兩也在,我問他一零零六有沒有再發生異常,他直搖頭:“這兩天就沒人住,要說怪嗎,是門把手上夾着一撮黃毛,那對小情侶都沒染髮,我們隊長說準是那賊的”。
“真是沖陳安俊來的?”。
“絕對,那小子一看就不是好鳥,知道他犯什麼事了嗎?殺人,死在磚場那女的,是原石公司的檢測員,叫謝宜男,聽說身上找到了他的指紋”。
這也不能證明陳安俊就是兇手,最多有嫌疑。
“不光這一件事,他姐夫到現在都沒找着,姐姐陳安琪也聯繫不上,警方已經立案了,弄不好,他還背着條人命呢……你不知道,謝宜男和余量海私底下有一腿,姐弟倆為了報復,痛下殺手,這不稀奇”。
大酒店的確消息靈通,小四兩又好打聽,真真假假的暫且不管,聽個熱鬧。
“是不是得送回原籍呀,他哪兒人?”。
“看你又不懂了吧,重大案件,異地羈押,余量海也算是個風雲人物,掌握着多少原石葯業的機密,有人求神拜佛,盼着他沒事,也有人希望他永遠別回來,在本地關係太複雜,會影響辦案的”。
這小子說的頭頭是道,我不禁對他刮目相看。
散場的時候,他忽然又拉住我:“還有件事,七樓和八樓中間的外牆上忽然多了好些個小洞,密密麻麻的兩排,象是被鑿過了一樣,你說奇不奇怪?”。
七樓和八樓中間預留很寬,本來準備安裝LED廣告屏的,後來發現位置不理想,一直空着沒用。
“你們保安就沒聽見一點響動?”。
小四兩摸摸頭,有點不好意思:“我睡著了”。
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靠着樓梯間的牆,流了一大片口水。
這一夜,夢裏的場景又換成了醫院,那女人躺在雪白的病床上,面容憔悴,嘴唇在呼吸面罩里微動,卻聽不清說的是什麼,一雙眼睛充滿憐愛和不舍,直到淚水順着臉頰滴落……。
床尾掛着張病歷牌:不可逆性氣道阻塞,姓名:夏華。
我哭了,把頭蒙進毯子裏,無聲的痛哭。
後半夜,警車響個沒完沒了,不知道又出了什麼事,一大早,本地新聞便播出了一條通告。
凌晨兩點,有人闖入了本地最大的金店,打昏了保安,將珠寶首飾洗劫一空,警方迅速封鎖了所有外逃通道,其中有個橋頭檢查點,不僅在出租車上發現了可疑人員,又在前面的越野車裏,辨認出一個網上追捕的盜竊團伙頭目。
兩人逃跑的過程中,警方開了幾槍,事後證實有人受了傷,不過最後還是跳進了河裏。
這兩天好象都是壞消息。
“還有更壞的消息呢”。
娟子叉腰仰頭,做拉伸動作:“你今天不能出門了,我和高文要買點結婚用的東西”。
“那不行,我今天有事”。
“你天天有事,店誰看呢?”
她生氣了:“反正我倆不管”。
不管就不管,我那有心思做生意,喝了碗粥,大搖大擺的去了麗庭大酒店。
娟子看我的眼神,跟小妹一樣,恨不得一口吞了我。
開門的是陶木春,看見她,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直到坐下,才發覺她剪短了頭,比我的長不了多少。
她沖我嘻嘻笑:“林小川,你這個糊塗蛋,又來幹什麼,腦子好了?”。
“小妹跟你說了嗎?明言教授還活着呢,就在聖女寨”。
“真的?”。
聲音從衛生間裏傳來,門打開,又出來個陶木春。
扎着馬尾的陶木春。
我怔住了,盯着倆人看了又看,忽然沖短頭髮的女孩張大了嘴:“你……你是小妹?”。
如果她眉心多一顆痣,再弄個同樣的髮型,殺了我都分辨不出來。
“你怎麼……怎麼變成了?……”。
我本來要問她怎麼變成了人,轉念一想,她本來就是人,可那身白毛呢?
細看之下,小妹皮膚的顏色要比普通人的淺,是種灰白色,但可以接受,不會讓人不適應。
“我就不說,急死你”。
小妹笑彎了腰,抱着陶木春:“姐姐,他是不是個糊塗蛋?……”。
“別鬧,聽他說正事”。
看來小妹還沒來得及沒告訴她,也對,既然恢復了正常,下一步就是回歸生活,什麼孤兒院、肉身菩薩,這些糟心事都可以拋在腦後。
陶木春讓我把梁音說的重複了一遍,其實我覺得沒必要:“現在還用找他嗎?小妹……已經好的不能再好了”。
我想不出詞語來形容。
“等有機會再跟你解釋吧,眼前的問題是怎麼去聖女寨?”。
真不知道為何要多此一舉。
“你……你身體撐得住嗎?”。
蘇欣晨似乎有些擔心。
難道她生病了?我沒看出她那兒不舒服,除了臉色有點發白。
陶木春點點頭,拉着小妹的手:“這回你不用偷偷跟着了,咱們一起坐車去”。
“小妹沒有身份證,警察問起來怎麼說?”。
“丟了唄,我們倆一看就是雙胞胎,我能證明自己就能證明她,我叫陶木春,她叫陶小妹”。
既然她這麼堅決,我也不好再說什麼,聊了幾句,忽然想起今天來的主要目的,是打聽孤兒院有沒有被燒傷的孩子。
“是有一個,叫……阿依圖黛,我們中間年齡最大的”。
這就對了。
“袁軍呢?”。
女孩們你問我、我問你,最後一起搖頭。
也許是又改的名字吧。
我讓陶木春把那張老照片發到手機上,然後挨個兒將七個孩子指出來:“我和小妹、周佳凝、你、阿依圖黛、郝心兒、大寶,這個是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