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北城開發區

第五章:北城開發區

我繞到後面,是條死巷子,一眼能望到頭。

果然,窨井蓋下壓着一小塊紅布,我趁四下無人,伸出腳尖拍了拍。

“小妹,是我,林小川……”。

沒動靜。

“我知道你在裏面呢,藏好了,別動……我先去弄兩件衣服,完了跟我走”。

轉身又想起來:“還得給你找個頭盔吧?”。

“……好”。

井蓋下真的有人說話,含糊不清,但能聽出是個女聲。

附近就有服裝攤,我挑了兩件最便宜的,又到修摩托的地方撿了個破頭盔,巧的是,裏面還塞着一雙半新不舊的手套。

鋪里的伙記很好奇:“你要它幹嗎?”。

“化妝舞會”。

巷子還是靜悄悄的,拉開井蓋,發現小妹整個兒蒙在床單里,蜷縮成一團,估計是嚇壞了吧,我把東西扔到她腳下,一個人在巷子裏溜達,過了會兒,聽見她在下面叫我。

這身裝扮比上次的還要怪,主要是衣服買小了,裹着裏面的毛,單衣愣是穿出了羽絨服的感覺。

我沒問別人為什麼追她,這女孩古靈精怪,多半不會說實話,再加上圍觀者都是道聽途說,犯不上刨根問底,讓她尷尬。

最主要的原因,是怕她咬我。

“現在去那兒?”。

她渾身彆扭,不停的扽袖子。

我叫她自己回酒店,跟這麼個人在一起,太扎眼。

她邊走邊擺弄頭盔,到巷口又站住:“……我餓啦”。

嘿,訛上我了,也罷,好人做到底,不就是口吃的嗎,拐過彎就是老林飯店,我端着飯菜上了樓,讓她在我房間裏吃,中午正是上座的時候,自己煎炒烹炸忙活了多半天,好不容易喝口水,忽然又想起這小妮子。

“睡覺呢”。

娟子說她剛下來,聽見我房間裏有呼嚕聲。

“你這人也真是,臉受傷了去醫院,給她戴個頭盔算怎麼回事?進門嚇了我一跳,差點沒當成搶劫犯”。

“不算傷,蹭破點皮”。

我怕嚇着他們,謊稱是自己撞倒了她,見這女孩可憐,帶回來吃頓飯。

“小心感染,臉上留了疤,你可就得負責到底了,一會兒上去看看,東頭那個柜子裏有酒精和棉棒,我包好了幾件衣服,走的時候給她,她穿那身一看就是撿的”。

她把小妹當成流浪女了。

高文從廚房出來,拎着一兜子餅:“這也捎着吧”。

我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有點愧疚,又有點欣慰,覺得能和他們在一起真好。

下午兩點,小妹終於睡醒了,悶不吭聲的坐在床上,好象在跟自己生氣。

“你猜肉身菩薩是誰偷走的?”。

我迫不及待的跟她分享最新得到的消息。

“是那個姓明的教授,我打聽到了,他叫明言,十五年前聖女寨的人就找到了他,可誰也沒曾想,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肉身又被朱永良轉移了,他自己也躲了起來,那些人沒辦法,只好把罪魁禍首帶了回去”。

所以說明言是關鍵,他才是神奇藥水的製造者,朱永良不過是一個助手罷了,因此在藥水不見后,他只能一個個的去尋找這些孩子。

而我擔心的是,這麼多年來,他沒有再露面,會不會已經從某個孩子那兒得到了藥水?。

小妹靜靜的聽着,黑洞洞的面罩映出我激動的臉。

“沒關係的,明言教授還在,可以再造一瓶”。

“……可肉身菩薩不在他手裏啊”。

她小聲嘟嚷了一句。

我頓時愣住了,是啊,鍋灶油鹽醬醋茶,什麼都齊全,但沒有食材,怎麼炒呢?。

手機里有翻拍的那張全家褔,遠處是起落的山峰,小妹盯着看了很久:“這是那兒?”。

我不確定,但白英巴力曾經問過她兩個地方。

一個是玉硯雪山。

另一個是同益古鎮。

我猛的想起明芮的兒子,他就叫李同益,是不是有所暗示?。

網上搜到的同益古鎮是個偏遠小城,在玉硯雪山腳下,近年來主打旅遊業,是很多驢友的冒險聖地。

還有個說法來自於《玄靈集》裏的一則董義僕聞:燎火之年,猿聚荒城,大都尉授命逐之,封同益城主。

“猿……”。

小妹默念着,找到一張猿的圖片,怔怔的看了很長時間。

我知道她的小腦瓜里在想什麼,這種動物,比猴子大,通體有毛,跟自己差不多,唯一不符的是沒有尾巴。

樓下娟子叫我,接了個外賣大單,特特急,一個灶忙不過來,等飯菜全部打包送走,再回到房間時,小妹已經不見了。

床上有張紙條:閉上你的嘴,否則,後果自負!

旁邊真的畫了個大嘴,打了個叉!

“行,知道丟人就行”。

我準備拿這件事要挾她,誰讓她老嚇唬我來着,不過小妹的字寫的倒不賴,一氣呵成,卻不是亂來的,看得出有書法的底子。

因為有熟人要在店裏過生日,點名要吃海鮮鍋,我去了趟水產市場,回來時無意間瞥見了那個老女人,她走在行人路上,從南至北,大步流星。

我有些奇怪,按說這個時間,她應該和白英巴力呆在飯店守株待兔,怎麼會出現在這兒?。

老女人越走越快,最後消失在北城開發區。

這片開發區佔地不小,規劃的也挺好,只是因為開發商之間互相扯皮,整個項目已經擱置了好幾年,聽說正在打官司,且有得等呢。

肚子忽然一陣陣難受,可能是吃了生蚝的緣故,我決定從開發區穿過去,再走兩條街就能到老林飯店。

可一開上那條泥濘小道,我就後悔了,越顛越摟不住,強撐了半里地,我投降了,扔下三輪車,鑽進一間破屋子裏,翻江倒海的同時,咬牙切齒的咒罵那個無良的海鮮老闆。

窗戶下散落着碎玻璃,還有一隻運動鞋,七八成新,很乾凈,邊上有根一米多長的繩索,烏黑髮亮,兩頭繫着蛋形的鐵疙瘩。

我扒拉過來,捻了捻,是皮子搓成的。

外面響起一聲口哨,接着是悉悉索索的腳步聲。

車裏放着幾箱海貨,着實不便宜,別讓人順手牽了羊,我用最快的速度站起身,從窗口能看到停放三輪的地方,它還在,有隻小黑狗哼哼唧唧的圍着它轉圈。

“叫也沒用,這東西你能吃嗎?要能吃,生蚝我送你了”。

我繫着腰帶,猛然聽見對着的那扇窗戶後面,傳出“咳咳咳”的輕笑,象是個嬰兒。

笑聲是來自左邊,我探出頭,居然又是那個白髮老女人,背對着我,身體僵直,彷彿定在了那兒,只有衣角和頭髮隨風擺動。

怪異的是,她左腳在前,右腳跟抬起,保持着向前行進的姿勢。

前方是間板房,門敞着,陰影里隱約有兩顆紅點在閃動。

一個人影“砰”的從隔壁屋頂跳了下來,看都沒看老女人一眼,從門裏抱出個嬰兒:“成了,咱們走”。

是個女人,嗓門很粗,也不知道在跟誰說話,我嚇的一縮頭,蹲在窗戶底下。

“阿依圖黛,你竟敢把我一個人扔這兒……”。

外面果然還有個女人,聲音尖細,象針似的往人耳朵里鑽,別提有多膈應了。

“他腿腳快,星子自己堵不住”。

“袁軍哪?”。

“他……不行”。

“噢,鬧了半天,原來是個嘴把式,真是廢物,哼……還想讓我聽他的,好好盯着,要是敢騙咱們,我讓他變的跟這老不死的一樣,站在這裏當擺設”。

“知道”。

“還有你這醜八怪,是不是想我死,死了你就解脫了對不對?……真煩人,一身臭汗味兒……”。

那人隨便她罵,也不生氣:“這老婆子怎麼辦?袁軍不讓碰,說不知道底細”。

“死不了,讓她獃著吧……”。

兩人說著話,又進了屋子,從前門離開了。

我心怦怦直跳,手心裏全是汗,熬了十幾分鐘,才壯着膽子往外看,老女人仍然站在原地,像是穿了衣服的木雕石像。

我輕輕喊了兩聲,見她沒反應,越想越害怕,奪門而逃,跳上三輪車,頭也不回的往前開。

出了開發區,周圍變的熱鬧起來,安全感瞬間爆棚,我停在路邊,不知道是該報警還是先叫救護車。

怎麼說呢?。

畢竟我不清楚老女人現在是什麼狀況,從背後看不出受傷的痕迹,地上沒有兇器,也沒有血。

正在猶豫不決的時候,蓬布里忽然伸出一隻大手,摸我屁股,是白英巴力。

“……這是那兒?”。

他拍着腦袋,有些不清醒:“白英珠呢?……”。

“是那個老女人吧?她……她好象不會動了”。

“……帶我回去……”

“那伙人可能還沒走遠……”。

“……開車,快……”。

他掙扎着要奪車把,引起過往行人的注目,我不得不原路折返,顛簸中,一邊觀察周圍環境,一邊詢問他的傷勢,他說他挨了幾拳,被踹了一腳,吐了口血。

吐血恐怕是臟器破裂,會導致官能性休克和心率衰竭,我不能讓他死在我車裏,油門一捏到底。

更糟糕的是,聖女花被搶走了。

沒有聖女花,尋找肉身菩薩就是痴人說夢。

回到原來的地方,巴力拒絕了我的好意,非讓我在外面等,自己捂着肚子,一步步往裏挪,進了屋還得翻窗子,更別提扛着個殭屍了。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大約半個小時后,巴力終於背着白英珠出現在門口,爬上三輪車,依舊坐在海鮮中間。

“我送你們去醫院”。

“別……小兄弟,勞煩你找個安靜的地方,讓我們歇幾天”。

費了這麼大勁,他反倒不喘了,白英珠卻還是老樣子,比死人只多一口氣。

“能行嗎?”。

我心裏七上八下:“真出了事我說不清楚”。

“求你啦……”。

高文家的房子是一根梁,並排三間,舊是舊了點,該有的都有,外面種着香椿樹,十幾年了,枝葉繁茂,遮了半個院子。

我讓他們住在堆雜物的地方,囑咐巴力,除了廚房裏的東西,什麼都別動,白英珠已經被放到了木板床上,睜着獃滯無神的眼睛,瞳孔特別小,宛如兩粒黑豆。

這是我第一次瞧見她的整張臉,皺紋不多,卻結滿了硬痂,一圈圈的,如同樹心的年輪,有的已經破了口,流出噁心的綠膿。

味道更是難聞,象腐爛的魚腥草,又象芥末里拌上了臭豆腐,順着鼻子直衝腦門,以至於我離開的時候,頭還是暈的。

我把海鮮拉回老林飯店,轉身向娟子請假:“孫叔病了,我得去醫院”。

“真的假的?”。

“這能鬧着玩嗎?不信你跟我一起去”。

娟子擺擺手:“趕緊消失”。

出了門,我買了些日常用品,又回到高文家,決定先和這倆人交交心。

“誰幹的?”。

巴力似乎不想談,盤腳坐在白英珠腳邊,閉着眼睛,聚氣吐納。

我有點不高興,裝什麼高手,要不是我,你們現在還在泥里趴着哪。

“……溫吉古,是它……溫吉古……”。

白英珠不停的喃喃自語,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一臉驚恐。

“溫什麼古,什麼東西?”

巴力嘆了口氣:“溫吉古……是土語,雪怪的意思,小兄弟,今天那些人是你的朋友吧?”。

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他們在搶奪的過程中,聖女花一直開着。

這是我萬萬沒想到的:“你……你懷疑是那天的女孩乾的,怎麼可能呢,你有什麼證據,還是親眼見到她了?,你年紀一大把,不能瞎說”。

“是啊,咋可能哪,除非……”。

巴力看着我:“他們身上也流着聖女的血”。

自從聖女花第一次開,他就有了不祥的預感,肉身菩薩已經成為某些人的實驗品,當他們發現聖女花能追蹤聖女時,害怕事情敗露,乾脆派人搶走了它。

我暗暗點頭,已經猜出了主謀是誰,朱永良。

巴力從我臉上看出了什麼:“小兄弟,為了我的族人,也為了你的朋友,我希望你能實話實說”。

“好,咱們索性開誠佈公,我問你,明言教授人呢?”。

我先將了他一軍:“別說你不知道,是白英珠帶走的,還綁了人家的女兒,整整十五年了,生死不明”。

做人要霸氣,既然要攤牌,那就全亮出去。

巴力徹底呆住,半晌才緩過神來:“……小兄弟,你真不簡單,短短几天就打聽出這麼多事來,我……我……唉……”。

他苦笑:“這真應了句老話,傻瓜才用手捧沙子,好,好,我也不瞞着你,他是在寨子裏不假,可這事怪不得別人,是他自己活該,那一夜,他不光毀了聖女寨,也毀了我這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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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城之神寨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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