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第 173 章
第一百七十三章
“真的假的?”
“這等密事,我豈敢胡說。”探春直視林珝那雙黑白分明的水潤杏眸,篤定的對林珝點頭。“你當老太太為什麼那般優容賴嬤嬤和賴家?是,長輩身邊的阿貓阿狗都比尋常的要金貴幾分,長輩身邊伺候的人,自然也不例外。可滿天下的去打聽打聽,誰家又像我們家這般失了分寸的?”
林珝點頭,她也覺得賈家的規矩特別的奇葩。“以前也想到了些什麼,只以為賴嬤嬤是老太太的陪嫁丫頭,一等一的心腹,定是年輕那會兒忠心耿耿的幫着老太太幹了些不要命的事,這才...也是奇了怪了,這麼要緊的事,怎麼你一說,我就信了呢。”
探春抽了抽嘴角,心情有些複雜的看了林珝一眼。
這種事,換個人來都不會那麼容易就相信的,好嗎?
“以前我就想不明白,就算大老爺一出生就被先老太太抱去養了,可那也是她的嫡長子,怎麼會偏心成那副樣子。你瞧寶玉,不也是一出生就被抱到了老太太的榮慶堂,可二太太也是當眼珠子命根子似的疼着。”頓了頓,林珝突然歪了歪頭,“如果大老爺不是老太太親生的,就老太太那個心性手段,她能讓大老爺活到襲爵?”
怕是早就摁死大房一家了。
“那你以為先大太太和瑚大哥是怎麼沒的?璉二哥哥又是怎麼被抱到這邊養活的?為什麼風頭一不對,大老爺就將琮哥兒送走了?當年大老爺前有先老太太寵着,後有祖父護着,老太太那人你還不了解,不管心裏怎麼想的,面上都是一副慈愛樣。再者,祖父暮年很有些不像樣子。”探春面上浮現一抹難為情和難堪,“當年娘娘省親時,就將梨香院那邊分給了一眾小戲子,雖請了些正經的師傅來教,可平日裏卻是全由家裏那些唱過戲的婆子們帶着。早些年家裏還沒敗時,即便從外面買丫頭也是要挑那種好人家出來的,再不會買唱過戲,進過戲班子的。你就沒想過那些唱過戲的婆子都是怎麼來的嗎?”
“你是說先榮國公?”
“嗯。”探春頷首,“祖父暮年移居梨香院,這個梨字並非那幾株梨樹,而是梨園的梨。祖父不光在家裏弄了個戲班子,梨香院有角門通往外面,還經常將樓子裏的姑娘和館子裏的哥兒都叫到家裏來……老太太到是勸過幾回,可祖父說一不二慣了。再加上房裏那幾位老姨娘尋了機會就各種下蛆,祖父與老太太的關係就很微妙。
咱們家不像林家,到了祖父這一代才是第二代。先老太太出身不顯,但老太太卻是正兒八經的候門千金。”
“也就是候二代。真正的貴族是三代看吃,四代看穿,五代看詩書。不過一般的開國/皇帝出身都不高,也是真正意義上的暴發戶。和暴發戶比起來,候二代也算能看了。”聽到探春這麼說的時候,林珝就直接插了這麼一句話,“不說這個了,你繼續說。”
探春點頭,繼續往下說,“老太太瞧不上先老太太粗鄙,先老太太也看不慣兒媳婦鋪排場擺架子。婆媳倆個的情況與鳳姐兒和大太太這對婆媳倒有幾分相似之處,不過老太太年輕那會兒可沒有親姑姑和祖婆婆給撐腰。正巧那年先老太太的娘家兄弟沒了,唯一的侄女來了府里……”
再然後先老太太就肥水不留外人田的將親侄女給了自家兒子做偏房。
“……先老太太也是個有心的,祖父早年在外征戰,每次回京,先老太太就會恰到好處的病上一場,病的原因還是看到祖父平安回朝,鬆了一口氣之故。於是每次祖父回京城,老太太便日日夜夜的在婆婆病床前侍疾,由着那位表姑娘侍候祖父起居。”
再之後那位表姑娘胎大難產,保了小。賈母便假腥腥的站出來表示她一定會對這個孩子視如已出的。先老太太聞言狠誇了一回自家的兒媳婦,隨即就說什麼也別視如已出了,反正這都是你的兒子,不妨直接記在你名下吧。
就這樣,賈母裝賢惠裝劈叉了,名下生生多了個嫡長子。
先老太太也防着賈母做什麼手腳害了自己的孫子,到一直防賊似的防着賈母。
探春除了告訴林珝賈赦不是賈母親生的外,還告訴了林珝賈赦生母的難產另有緣由。就連先大太太和賈璉兄長賈瑚的死都被探春用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神色表達了一回疑義。當然了,這都不是叫林珝震驚的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探春告訴林珝,賈敏也不是賈母親生的。
哎呦我去!別說,對於這個消息,林珝也是毫不懷疑呢。
原著中只說賈母如何疼愛賈敏,說榮國府老一輩的四個姑娘,只有賈敏是嫡出的。可只要想一回賈母是如何疼愛賈敏的,彷彿又沒什麼稀奇的了。
賈母疼愛賈敏,所以賈敏死的時候都不曾叫兒孫去揚州弔唁,而是派了幾個三等的僕婦去接唯一的外孫女。
賈母疼愛賈敏,竟然都不讓賈敏的兄弟子侄替她按制守一回孝,仍叫鳳姐兒寶玉之流一身大紅大綠,嬉笑怒罵。
賈母疼愛賈敏,可以在寶玉摔玉的時候,隨口就能用賈敏來敷衍寶玉——‘你妹妹也有玉,不過給我閨女你姑媽陪葬了。’
賈母疼愛賈敏,所以接了外孫女來京城,都不曾提前給收拾出一間屋子來。臨到就寢了才草草安排了。
賈母疼愛賈敏……誰又能說金尊玉貴的養着,不是在做給人看或是一種捧殺呢。
林珝結合原著,從不被善待的黛玉身上‘實事求是’的論證了一回賈敏不是賈母親生的,所以對探春的話深信不疑。
然而實際上,探春的那些話...不重要的都是真的,而重要的,竟沒一句是真的。
╮(╯▽╰)╭
探春對賈母是有怨的。
而且這份怨還不小。
她一直認為榮國府會走到今天,很大的原因就是在賈母身上。她能從國公府的姑娘嫁給一個粗魯爺們,也都是因為賈母。
如今她在關外這種地方過着她曾經想都不曾想過的日子,而賈母卻依舊呆在繁華的京城過着富裕舒適的日子,探春能甘心才怪了。
如果奉養老太太和敏姑媽不是親母女...敏姑媽還能慣着老太太嗎?
如果敏姑媽知道自己的‘親生母親’不過是老太太用來爭寵的通房,最後還被老太太害死了,那敏姑媽會不會想要替生母報仇?
老太太自來偏心二房,看不上大老爺,用老太太的這份偏心開局,也能讓後面她真正想說的話更能取信於人。
榮國府抄家了,大老爺也死了,如今活着的人就只剩下老太太了,而那些幫着老太太辦事的心腹下人們,包括賴嬤嬤在內都已經陸續下世了。
真要對峙起來,那也是死無對證,啞口莫辯。
而她不光是老太太的親孫女,舊年在老太太身邊侍候的時候,她也確實聽過幾耳朵老太太和賴嬤嬤憶苦思甜的話。
什麼榮國公寵妾滅妻,若不是老太太當機立斷,也沒現在的局面的話。
老太太手上,並不幹凈。
再一個,她怕對峙嗎?
當然不怕。
老太太遠在京城,這件事情就是立時傳回京城,還真能鬧起來咋的?
嫡與庶,就是一條難以跨越的深溝。
敏姑媽是林家的太太,哪怕榮國府沒了,□□國公嫡女的身份也比庶女強。真要鬧起來了,老太太固然得不了好,可敏姑媽也是得不償失。
不會鬧起來的,但得到消息的敏姑媽卻會用全新的角度看待老太太。
也不是她非要挑撥人家母女感情,可她就是氣不過。
若當年,她和二姐姐一樣在國孝前就出嫁...當年老太太不用嘴疼愛她,而是拿些行動出來,她現在是不是也跟二姐姐兒和寶釵那般早就嫁人生子,而不是淪落到奴籍,嫁了個平頭百姓不說,還影響子孫前程了?
姐妹四人,大姐姐入宮為皇妃,二姐姐入了王府做側妃,四妹妹雖還未嫁可有林家和公主這一層關係,將來也不會太差,最重要的是二姐姐和四妹妹都不曾受過牢獄之災,也不曾跌落塵埃。
只有她,進過牢房,成了奴藉不說,還定居關外嫁了個莽夫,就連自已的兒子將來也不能入仕途……
生生世世低人一等。
她那麼用心的侍候老太太,跟個大丫頭似的起早貪黑的在她房裏侍候,兄弟姐妹里,誰比得上她?可老太太卻張嘴閉嘴說她多孝順,說她是所有兒孫里最體貼的,自己有多疼愛她,可到頭來卻從沒為她打算一分。
若老太太當真疼她……
憑什麼她要承受這些,老太太卻可以一輩子榮華富貴?哪怕賈家被抄了,她還可以在林家當祖宗?
憑什麼?憑什麼?
她就要老太太晚年與女兒離心,她就要老太太過得不順心,她就要借林珝唯孔天下不亂的性子去編織一個又一個謊言。
轉頭看向林珝,探春不由又垂下眸子。
嫉妒像生了毒牙一般的啃食着她,她羨慕過林珝,也嫉妒過林珝,曾幾何時還曾幻想自己也是‘另有來歷’的姑娘。
雖嫉妒羨慕林珝,但利用林珝也讓探春心中多少有些虧欠之意。但若讓她什麼都不做,她又做不到。探春不說多了解林珝,但也知道林珝是個無力不起早的人。於是探春張口對林珝說道:“我聽說你所過之處都會有百姓自發為你建一座瑤光廟,到了我們這裏,這處瑤光廟就由我們家來建吧。”探春猜測那廟一定對林珝有什麼大用處。
“這個再看吧。”林珝早就知道這邊沒有養生堂一類的存在,所以也在想着瑤光廟建好后,後續如何維護的問題。因此探春說完這話,林珝並沒有第一時間應下來。
廟要建,但建在哪,怎麼建,最後由誰維護,怎麼維護,這些都需要好好合計一番。這會兒剛到此地,也不及於這一時。
……
賈赦和賈敏是不是賈母親生的,對於林珝來說真相遠沒有八卦來得重要。至於什麼調查呀,取證呀,林珝表示:完全沒必要。
她願意相信這是真相,那這就是真相。
就像後世那些瞎了眼睛,黑了心腸,看不得別人好的網友一般,她更看重的是這件事情的娛樂性。
就算賈敏真不是賈母親生的,現在的賈敏還能替原來的賈敏報母仇咋的?再說了,八.九十歲的人了,有今天沒明天的,又能活幾天?
她聽一樂呵,回頭再跟黛玉一家八卦一回,至於真相...讓換了芯的賈敏去大聲質問賈母真相或是薅着賈母的衣領子來一段窮搖什麼的,這畫面肯定只能靠腦補了。
如果現在的賈敏身體裏不是住着外來戶,那探春的這一番算計,也許會成為這對親生母女心中的疙瘩,但現在嘛,除了讓她自己好受些外,不會有任何的影響。
也因此在滿足了自己所有的八卦愛好后,林珝就一副心滿意足的拉着探春去用早飯。
之前林珝都會跟萊來,賈敬和葉嬤嬤同桌。但今天不光多了探春,還多了她女婿,林珝便直接分了兩桌出來。
萊來和賈敬與探春女婿一桌,林珝,葉嬤嬤帶着趙姨娘和探春一桌。
沒讓賈環上桌,更沒給那掌柜上桌的機會。
不過帶着趙姨娘和探春用早飯,於賈環和那掌柜的來說心裏也美滋滋的。
趙姨娘還是頭一回跟林珝一塊用飯,以前在榮國府的時候,姨娘哪裏能上飯桌呢。後來林珝太上皇私生女的身份曝光了,趙姨娘再見林珝的時候都主動避退三尺,不敢逾了規矩。
吃了今天早上第二頓早飯的趙姨娘見林珝和葉嬤嬤的態度都極好,尤其是林珝在面對探春的時候還比以往還要親近,不由也放鬆了許多。
年少時再多的恩怨和糾葛磨擦,隨着年紀和閱歷的增長,時間的流逝,都會褪了濃烈的顏色,變成了一種淡淡的記憶。他鄉遇故知,除了感慨各自境遇的不同外,也有對年少時光的追憶。
四歲那年跟着黛玉走進榮國府,還淘氣的想要走正門。跟着三春去上學,為了點不大不小的事就非要爭個誰對誰錯。一晃十年過去了,承載了許多美好和不堪的榮國府已經沒了,她仍舊在求長生,而心氣極高的探春卻已經嫁為人婦。
坐在一處說說彼此小時候,說說舊時的人和事,於林珝來說也是難得的體驗和沉澱。
連剛剛已經穩定的修行都隱隱有了伏動。
……
“早起我家那口子會用米油和糖給我沖一杯雞蛋水,腥的緊,喝習慣了也還好。說是正經的滋補偏方……喝完雞蛋水,再吃上兩顆大紅棗,補血又補氣。”
用飯時,林珝幾人一直在說話。因說到了吃食上,趙姨娘也能說上兩句。聽到趙姨娘用‘我家那口子’形容掌柜的,林珝雖然沒笑,但眼底卻浮現了一抹笑意。
當初趙姨娘跟着賈政的時候,是穿金戴銀,呼奴喚婢的,可也沒這精氣神。所以說這男人呀,想要過好日子還是別多吃多佔的好。
對了,等到晚上她回京城的時候得跟黛玉學一回今天的事。
包括那段身世的。
就在眾人堪堪用過早飯時,客棧來了一位一身青色粗布長衫的年輕書生。
眉目俊朗,身姿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