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天師
【趙國五台山】
月光不甚明亮，卻也不失皎潔，夜空深邃無邊，一顆顆星在既定的位置呼吸。地上還未融化的雪靜悄悄，微微的反光也煞着虛弱，而雪堆內埋葬着的枯枝緩慢地濕潤，輕輕地，輕輕地翹起那微不足道的一點點。
無風的山頂上，一個九階八面的青石道台萬年如一般散發著玄之又玄的味道。八柄精鋼長劍插在道壇周圍，分割了空間，也分割了年邁道人頭頂的星空。一襲灰白道袍乾淨至極，說是乾淨，實則道袍上除了那太極八卦外還有一幅墨點的星圖。
台下的小道士裹着厚襖，雖冷得肩膀都縮成一團，也不敢有動作，只儘力將手指縮往袖筒，悄悄把視線定在雪地上。
年邁道人眉頭是千道壑，彷彿從未蘇展開過，當枯枝頂破薄雪，他屈指輕彈手中青冥劍，彷彿真的彈在了夜空之上，無盡星空蕩開不可察覺的波紋。
道人一言不發，只招手讓小道士上台來。
“考。”道人面無表情的道。
小道士忙點頭，偶爾觀星前師父會考校他，問題總是和星位有關，自他讀經開始已經考校過不知多少次，七年以來他早就將道觀內的星輿圖卷記得爛熟，對於每回六七個抽檢測試他自信滿滿。
“瑤光。”
“坎位一宮末。”
“白虎四。”
“昴。”
......
“天樞。”
“坎位一宮首。”
......
“玄武二。”
“牛。”
“七殺。”
“離位九宮末。”
“好。”
小道士聽到這個好字后雖是自信依舊但也暗舒一口氣。
今夜問得也太多了。
但他知道，考教還沒結束。
果然，道人青冥道劍上指，道：“此為何星？”
小道士抬起頭，剛要張口回答，卻是一下呆立當場。
因為，道人所指之處，根本沒有星辰。不止所指之處，整片夜空出現了一大片純粹的黑暗。
難道考問時間太長飄來一層雲？
不等小道士開口，道人就已經把高舉道劍的右臂放下了。雖無人開口，五台山巔卻響起一聲輕輕太息。
“破軍，貪狼，七殺。”
道人唱名三句，收劍下壇。
下一階，鬚髮皆白。
再一階，塵土沾衣。
再一階，皮膚枯槁。
又五階，眼昏、耳背、聲啞、鼻塞、齒落。
第九階，最後一步落下，五臟六腑盡衰竭。
彷彿一股精神衝天而去，山頂上狂風大作，地上的雪復返天際，枯敗的枝灑下甘霖。夜空向大地俯衝，山林朝深空挺身，半空中無名無形之物直擊那冒失的風、雪、雨，只聽見山岩悲鳴泥砂尖嘯，一時間混混沌沌好似天翻地覆，唯有那八卦台，不倒。
小道士狠仰着頭直直看向天頂，對身周的一切恍若未覺，視界內除了黑暗明明什麼也沒有，他卻難以克制地顫抖起來，竭力放大的瞳孔里彷彿映照出一尊神祇。
氣息奄奄的道人向狼藉的雪地倒去，依舊是面無表情。一個聲音微弱：
“這天下，十二年不亂。”
【趙國HD大將軍府】
演武場四角燈影吞吐，一個高大的身影矗立在一顆砂石都無的沙場中心。在明滅不定的燈光照射下肌肉塊壘之間的陰影如在舞動，稜角分明的臉原是豪爽萬分，此刻卻眉頭緊鎖。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合上眼，長長吐氣時眉頭也平展開。扯下纏在身上的玄狐蜀錦織雲火珊瑚護腰，隨手丟在演武場外。侍女雖就立在演武場邊的長廊，卻沒人上前去拾起那名貴的帶子。
那精壯的身軀白霧蒸騰，可見氣血旺盛，真氣渾厚。
在這寒夜中，男人渾身肌肉律動起來，身上散發的霧氣越來越濃，彷彿閉着眼在與虛空搏鬥。突然他左手上撥，右手下壓，勢大力沉，似慢實快。氣流湧向左右手分開的中心——胸腹之間。
冷氣流衝過那蒸騰的霧氣，凝結出一片片規則的冰晶雪花。那漢子又左手下按，右手上提，一下將兩股氣流截住。在那一瞬間，空氣靜止了。雪花在一剎那停止了旋轉，在重力的作用下調整好姿態開始慢慢向下落。
是的，在不旋轉也不翻轉的情況下開始勻速下落，所有剛剛形成的數十片雪花在那漢子面前勻速落下。
就好像，那一方空間被他完全掌控了。
突然，一個中氣十足的驚喜聲音打破了所有寧靜。
“生了！將軍！夫人生了！是個公子！”
嘭！
所有的冰晶一下子向外飛射而出，高速地破開空氣，發出興奮的尖銳呼嘯。
【燕國燕京安侯府】
大堂之上，主座上一位白面無須、氣質沉着的中年人緊着白狐裘，腰帶新綠浮金，一身貴氣，保養得當的右手卻戴着一瑕玉扳指。他眉眼無波，端起手邊茶盞，輕輕提上面前，一定二聞三看，茶色透亮，瓷盞溫潤。慢慢呷、細細品。
屋外大雪紛飛，他獨自一人端坐。雙眼微闔，彷彿入定。
這時一小廝碎步急踩趕至門外，見着中年人後立馬站定，一稽到底，強行平靜下來，用還略微有些激動的微喘聲音道：
“稟報侯爺，恭喜侯爺，大夫人已平安誕下三公子。”
中年人盞中茶水一動不動。
【吳越】
臉上抹滿了油彩的大巫渾身銀器叮鈴作響，敞着枯瘦的胸膛向夜空中不甚明亮的皎皎圓月呼喚、呢喃、咆哮、哀求、祈禱。他的身前是一座熊熊篝火，火焰中間是一堆燒裂的枯骨，枯骨頂上則是顆焦爛的狐首，空洞的眼眶裏彷彿竄出不甘的狐火。
在篝火周圍是一圈圈的蠻人，他們口裏呼喊着莫名的方言蠻語，抖動着手中和腰間插着的草束，跳着充滿野性氣息的原始舞蹈，繞着篝火邊跳邊轉，內外圈方向相逆。他們在呼喊中穿插交換，在嗡嗡鼻呼中攬臂跺腳，又總是在鼓聲大噪時突然靜默下來。
忽然邊上的草屋中傳來一聲興奮的驚呼，大巫和所有舞蹈中的蠻人雙手高舉，向那篝火虔誠拜下去。
砰。那篝火中的頭骨，裂成三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