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哭
顧櫻從供銷社捧了兩袋蠟燭回家。
孫蘭在堂屋裏瞧見顧櫻一蹦一跳地跨進門檻,嘴角不自覺上揚,指揮顧櫻把蠟燭放進壁櫃的同時忍不住打趣她。
“什麼事情這麼高興,是不是回來的路上撿到寶貝了?”
顧櫻忍住笑,偏偏不回答,只岔開話題問道:“媽,你吩咐我買這麼多蠟燭做什麼?”
“接下來幾天咱們大院裏晚上可能會停電,買點蠟燭備用。”孫蘭解釋。
“哦。”顧櫻應了一聲,蹲下身半跪着,小腦袋鑽進壁櫃裏,將兩袋蠟燭往裏塞。
放好蠟燭,顧櫻縮回身子,站起身拍拍膝蓋上的灰塵,然後一臉得意地把手上的中國結展示給孫蘭。
“媽,你猜猜這是誰編的?”
孫蘭對顧櫻再了解不過,她覷了一眼中國結,心中立即明白,只不過嘴上卻要逗顧櫻:“我看這中國結這麼漂亮,肯定不是張闊編的。”
“就是他編的!”
顧櫻炫耀似的將中國結在孫蘭面前晃了兩晃,語氣里是掩蓋不住的高興,“我以為他不會呢,沒想到他的手還挺巧。”
“媽,你說一個大男人怎麼會編這種東西啊,我看老頭子和大哥就不會,他們手笨得要死。”
孫蘭打岔道:“你說你爸手笨那就算了,但你哥手可不笨,他一個掌勺大廚,刀工不過關那可是要丟工作的。”
顧櫻吐吐舌頭,故意嘆了一口氣,“唉,媽,你看你總是幫着大哥說話,我都不能說他半點不是。”
孫蘭佯怒,伸手薅了一把顧櫻的腦袋,“小沒良心的,這麼多年,我少疼你啦?”
“倒是你,現在人還在家裏呢,心就飛出去了,這以後要是出了嫁,不知道一年到頭能回娘家看望我們幾回。”
顧櫻見孫蘭將話題扯遠,臉上罕見的透出一絲羞澀的紅,她立即往房間裏去,“我去洗漱了,我要早點睡。”
房間裏好一會兒沒有動靜,孫蘭再過去時,發覺顧櫻已經橫七豎八地躺在床上,雙眼緊閉,似乎睡著了。
孫蘭走進去替顧櫻攏了攏被子,輕手輕腳地出房門,剛出來迎面就碰見下班回來的顧承志。
顧承志五大三粗,說起話來中氣十足,眼看他要開口,孫蘭立即將食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噓”的動作。
顧承志會意,脫口而出的話語瞬間減了音量,他小心試探:“小妹睡著了?”
“嗯,剛睡着。”孫蘭輕輕將房間門合上,拉着顧承志去堂屋裏說話。
這時候孫蘭才發覺顧承志兩手都拿了東西,一手是一袋蠟燭,一手是一個飯盒。
孫蘭把蠟燭接過來,嘖嘖兩聲:“我才讓小櫻買了蠟燭,你怎麼也買了一袋回來?這下好了,家裏蠟燭都快堆成山了。”
“我這不是接到通知,說是咱大院裏之後可能停電嘛,我怕你們忘了買,回來的時候順手買了一袋。”
顧承志說著將手中的飯盒放到桌面上,“我還給小妹帶了點東西,不過她都已經睡覺了,現在是吃不上了,媽,你明天熱一熱,讓小妹都吃完。”
顧承志在食堂里做事,有時候下班回來,偶爾會給顧櫻帶些好吃的,孫蘭每次都挺欣慰,雖說家裏生活水平很普通,從小也沒有什麼條件供顧櫻吃好穿好,但一家人都很關心顧櫻,有什麼好東西都惦記着她。
孫蘭走上前將飯盒打開,笑着道:“你又給你小妹帶什麼好吃的了?”
瞧見飯盒裏面鋪滿一層肉片時,孫蘭臉上的笑容立即僵住,她飛快蓋上飯盒,緊張地往門外張望兩眼,生怕有人瞧見似的。
孫蘭繞過桌子,拉住顧承志的胳膊,緊張地質問:“你這、這、你莫不是……”
顧承志已經從孫蘭斷斷續續的話語中明白她的意思,他擺擺手,解釋:“媽,你別想多了,這是我應得的份,不過我沒吃,挑出來留着,全帶回來了。”
孫蘭聽完,鬆了一口氣,整個人放鬆下來。
她剛才還以為顧承志偷偷摸摸在工廠食堂里開了小差,趁人不注意往家裏帶東西呢。
她叮囑過顧承志很多次,讓他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不要貪圖一點小便宜,以免丟了工作。
顧承志也理解母親的心思,以前父親顧長明經常被人嚼舌根,母親不知道聽了多少擠兌人的話語,母親其實是害怕他稍有不妥連累到父親的工作吧。
所以顧承志在食堂里做事,從來都是行得正坐得端,讓人找不到半點紕漏。
孫蘭對顧承志的行為感到很欣慰,她把飯盒收好,道:“你也別太顧着你妹妹,你自己也吃點,別全留給她。”
顧承志往自己兩邊胳膊上捶了捶,“我不用長肉,再長肉就不好討媳婦了,倒是小妹還要長肉,她那麼瘦,得多吃點。”
“你小妹的口味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一向不喜歡吃肉,吃也頂多就吃兩口。”孫蘭邊說邊拿起手邊的抹布擦桌子上留下的油污。
顧承志往竹椅上一坐,突然湊近孫蘭,帶着一股八卦的氣息,開口問道:“媽,你有沒有聽到大院裏關於明雪的消息?聽說她要嫁人了。”
孫蘭動作一頓,抬起眸子問道:“你聽誰說的,我怎麼沒聽人說起,她要嫁給誰了?”
“我是從食堂里負責衛生的王大媽那兒聽來的,據說這次是明雪主動開口的,她要嫁給張闊,張闊你聽說過嗎,我好像沒什麼特別的印象,只感覺是個挺普通的人。”
“哎,媽,你說這明雪也是挺奇怪的,才退了和歸希文的婚約,這會兒又馬上要嫁給張闊,關鍵咱們大院裏還有比歸希文條件更好的小夥子嗎?你說她是怎麼想的啊?”
顧承志在一旁說了半天,一直沒等到孫蘭的回復。他一抬頭,發現孫蘭正捧着抹布發獃。
“媽,媽,你怎麼了?”顧承志叫喚兩聲。
孫蘭回過神,定定望向顧承志,求證似的問道:“你剛才說明雪要嫁給誰,嫁給張闊?”
“是啊,我聽王大媽是這麼說的。”顧承志試探着問:“媽,你怎麼臉色這麼不好,你認識這個張闊啊?”
孫蘭似乎不相信,又問:“你這消息可靠嗎?”
顧承志攤攤手,“我也不知道可靠不可靠,我也是才從王大媽那兒聽來,不過你等等,等到明天就知道了,要是這事是真的,明天咱們大院裏就該傳遍了。”
孫蘭心跳沒由來加快幾個節拍,她心神不寧地捂住胸口,把抹布往桌子上一扔,心事重重地往房間裏走。
顧承志不明所以,一臉疑惑:這是怎麼了?
第二天一大早,孫蘭很快出了門,不為別的,只是想出去逛逛,打探打探消息。
孫蘭回來的時候,顧櫻正坐在窗前做手工活,她旁邊掛着張闊送給她的那個中國結,她當寶貝一樣放在房間裏最顯眼的地方。
孫蘭一下子紅了眼眶。
她走進房間,輕輕蹲在顧櫻身邊,柔聲問道:“小櫻啊,你想什麼時候成家?”
顧櫻一愣,回過頭去看孫蘭的眼睛,“媽,你怎麼突然這麼問啊?”
“沒什麼,”孫蘭挨着顧櫻坐下,揉揉她的腦袋,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小櫻啊,有件事情我騙了你,我得跟你說聲抱歉。”
顧櫻覺得今天的孫蘭有點奇怪,她認真望着孫蘭,一臉懵懂:“媽,什麼事啊,你騙我什麼了?”
孫蘭伸手,輕輕將顧櫻攬在懷中,盡量忍着情緒,以平靜的口吻說道:“其實媽媽一點也不希望張闊做我的女婿,真的,一點也不希望。”
顧櫻猛地掙脫開孫蘭的懷抱,一臉不解地望着她:“媽,你怎麼了?”
孫蘭看着顧櫻什麼都不知情的模樣,淚水一下子沒忍住,從眼眶裏沿着臉頰聚到下巴處,一點一點滴落在地上。
顧櫻連忙撲上去,用手替孫蘭抹掉眼淚,聲音有些啞:“媽,你到底怎麼了,是不是外面有人欺負你了?”
“不是。”孫蘭本想忍住,可情緒一上來,控制不住,淚水越來越洶湧。
顧櫻有些慌,捧着孫蘭的臉不停擦眼淚,“媽,你別哭,發生什麼事情了,你告訴我好不好?”
“是不是和張闊有關?他要娶別的女孩子了嗎?”
孫蘭一愣,閃着淚光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顧櫻。
顧櫻從孫蘭的表情中知道自己猜對了,她上前拿袖子擦乾孫蘭臉上的淚水,揚起一個笑容,道:“媽,你也真是的,張闊要娶別的姑娘,你這麼傷心做什麼,不知情的呀,還以為是你要嫁女兒。”
孫蘭被顧櫻的態度弄懵了,她拿出手帕擦了一下鼻涕,不確定地看向顧櫻,“小櫻,你沒事吧?”
“我有什麼事情啊。”顧櫻無所謂地甩甩手。
“可是你之前不是和張闊玩得挺好嗎?”孫蘭的用詞已經極其委婉,其實她心裏清楚,顧櫻之前分明就是喜歡張闊。
“是啊,我是和他玩得挺好,但這又不代表他不能娶別的姑娘。”
孫蘭仔細瞧着顧櫻的神態,看了半天,硬是沒看出半點破綻,最後她實在忍不住,問道:“張闊要娶明雪了,你真的一點都不介意嗎?”
明雪?
顧櫻極輕地眨了一下眼,“哦,是嗎?那我要去恭喜他。”
聽聞張闊要娶明雪的消息,顧櫻沒哭也沒鬧,安安靜靜地坐在窗前把手工活做完,乖得不像話。
孫蘭幾次往房間裏探看,都只看到顧櫻那張若無其事的臉。
怎麼回事,難道其實顧櫻並不喜歡張闊嗎?
孫蘭搖搖頭,否定這個猜想。顧櫻明明對張闊編織的一個中國結都這樣上心,怎麼可能對張闊本人不上心呢。
可現在這樣不哭不鬧,又實在不符合顧櫻的性子,按照顧櫻的脾性,她這會兒就該去找張闊問個清楚,而不是沉住氣,坐在家裏什麼也不做。
太奇怪了。
不過奇怪歸奇怪,孫蘭心裏好受很多,沒看到顧櫻痛哭流涕的樣子,實在是她的大幸。若是顧櫻為了張闊傷心欲絕,她簡直不知道要怎麼安慰顧櫻才好。
對方是明雪,是那樣一個明眸皓齒、光彩奪目的姑娘,顧櫻幾乎是毫無勝算的。
想到這裏,孫蘭心裏不免生出些許埋怨,明雪條件這樣好,放着同樣條件優越的歸希文不要,為何偏偏要盯上張闊呢?
與其說是埋怨,倒不如說是疑惑,孫蘭是真的有些疑惑,她想起昨天晚上顧承志問她的問題,說實話她也想不明白明雪到底是怎麼想的。
孫蘭還在想着雜七雜八的事情,顧櫻突然從房間裏出來,坦然道:“媽,我出去一趟,張闊這會兒應該下班了,我去找張闊。”
孫蘭聽到張闊的名字,眼皮跳了一下,擔憂地問道:“你去找他做什麼?”
“恭喜他呀,他不是要結婚了么,作為好朋友,我去問問他想要什麼樣的禮物。”顧櫻說得坦坦蕩蕩,一句話堵死孫蘭所有擔憂。
孫蘭直直地站着,半天沒憋出一句話,最後她只動了動嘴唇,叮囑:“那你早點回來吃飯。”
“好。”
顧櫻應了一聲,轉身朝外走。
張闊的房子並不遠,明明只有十分鐘的路程,顧櫻花了二十分鐘。
走近張闊家的時候,有另一位不速之客搶先進屋。
顧櫻認得那人,那人是張濤,常跟在歸希文身邊的張濤。
顧櫻邁着腳步走近,只聽見屋子裏傳來厲聲的質問。
“張闊,我問你,你和明雪的事情是不是真的,你們要結婚了?”張濤粗魯的語氣中帶着迫切想知道的急不可耐。
顧櫻站在外面,靠着牆,屏住呼吸,神情莫測。她也在等回答。
半晌,屋子裏面響起張闊一如往常的平靜淡然的聲音:“是真的,我要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