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真相
夜深人靜,歸希文躺在床上,始終沒合眼。
不知道是不是天氣太熱的緣故,他心裏被一股躁意牽扯,難受得心痒痒,總想在床上翻來覆去。
可旁邊躺了個人,稍微動一動勢必要影響到她的睡眠。
歸希文不敢動,僵硬地躺在床板上,修長的四肢肆意擺放,整個人卻是緊繃著的。
這還不如睡在地鋪上呢,睡地鋪上多自在啊,想怎麼動就怎麼動,想怎麼躺就怎麼躺,哪像現在這樣,不僅躁得慌,還得一動不動保持安靜。
嗐,失策。
想是這麼想,但他身體很誠實,堅決地躺在床上,絲毫沒有挪去地鋪的跡象。
就這樣天馬行空地亂想着,不知不覺,已到後半夜。
四肢快要躺麻的歸希文終於輕輕換了一個姿勢,他稍稍偏頭,藉著微薄的月光,瞧見顧櫻身上蓋着的薄被套不知什麼時候褪到腰際。
他撐起身子,輕手輕腳地將腰際的被套拉上來,好好蓋住她的胳膊。
做完這些,歸希文像個賊人一樣,悄無聲息地躺下,沒發出半點聲響。
這下,他終於踏實地閉上眼睛。
均勻的呼吸在安靜的空氣中顯得格外清晰。
第一天一大早,歸希文頂着一雙黑眼圈去單位,又被秦長康逮了個正着。
秦長康捧着保溫杯,一邊裝茶葉,一邊開玩笑,“喲,連續兩天頂着黑眼圈來上班,希文同志,得節制啊!”
辦公室里人不多,沒有女同事,歸希文瞪了秦長康一眼,“不是你想得那樣,只是搬了新地址,睡不習慣而已。”
秦長康擺擺手,一副過來人的姿態,“希文同志,你就別找借口了,我都懂,新婚期的人都這樣,不過你還年輕,要護着點身體啊。”
秦長康裝完茶葉,往裏面撒了一把黑枸杞,叮囑歸希文:“瞧見沒,年輕的時候千萬要節制,不然等你到了三十多歲,就得和我一樣,喝茶還得倒枸杞。”
歸希文看着秦長康誇張的動作,朝着他的保溫杯里瞧了幾眼,不禁笑起來,“你這才三十齣頭,怎麼就開始養生了?”
“唉,說起來都是淚啊,那還不是因為……”
秦長康頓了頓,終於意識到辦公室里還有其他人,他壓低聲音,打算揭過此事,“嗐,別提了,都是年輕的時候不愛惜身體,那會兒也不愛運動,結婚沒幾年,身體就虧了。”
“那我沒事,我挺愛運動。”歸希文不以為意地說。
“你哪裏沒事?你更要注意好吧!”秦長康痛心疾首地望着歸希文,“娶了個漂亮的媳婦,鐵打的身子都得熬干,你看看你,這才兩天的功夫,你眼窩都陷進去了。”
“希文啊,我可得提前給你打預防針,你別瞧你現在身子還扛得住,那是因為你年輕,等你年紀稍微上來,你就能體會到無能為力的感覺了。”
“無能為力?”歸希文眯起眼睛,狐疑地上下打量秦長康,“這麼看來,你現在那方面……”
秦長康立即一把捂住歸希文的嘴,古古怪怪地開口:“別瞎說,我那方面好着呢。”
“哦。”歸希文垂着頭暗笑。
“哎,你笑什麼?”秦長康沒心思倒茶,他趁着辦公室里人不多,一屁股坐在歸希文旁邊,“你這個笑容很不壞好意啊,你給我解釋解釋!”
歸希文憋着笑,道:“我只是覺得,你大概很喜歡你媳婦。”
秦長康臉上的情緒淡下來,他捧起保溫杯,一雙不着調的眼睛此刻有了幾分少見的認真,“相親認識的,哪有什麼喜歡不喜歡。過日子和喜歡不喜歡是兩碼事。”
歸希文一愣,怔怔地看向秦長康。
秦長康嘆了一口氣,繼續道:“咱們這一輩的人,都是親戚朋友相親介紹的對象,熟人介紹的對象都是知根知底,家裏人也放心。過日子圖的就是安穩,能找到一個踏實持家的媳婦也是福分。”
歸希文聽着,只覺得心裏很悶,“所以,你不喜歡你媳婦嗎?”
“也不算不喜歡吧,這麼多年相處下來,多多少少是有些感情的,我媳婦待我很好,平時家裏的大事小事都是她在處理,一個家打理得井井有條,我很感激她。”
歸希文反駁:“你那是感激,不是喜歡吧?”
秦長康沒有反駁,只是笑笑,“你以為所有夫妻一開始都是互相喜歡對方的嗎?你回去問問你爸媽,可能他們那時候結婚,也不過是家裏的意思。兩個人第一面看得順眼,其實就可以試着相處,相處下來沒什麼大問題,就可以結婚。”
“至於喜歡,那是奢侈的東西。”
秦長康說這話的時候罕見地收起平時油嘴滑舌的腔調,眉間透出一些少見的哀愁。
平日裏嘻嘻哈哈的人換上一副認真的模樣,讓歸希文有點不適應,他察覺出秦長康接下來可能要透露一些私人的事情,可秦長康及時回過神,立即恢復往常的態度,收斂外露的情緒。
他拍拍歸希文的肩膀,以過來人的身份嘆道:“唉,你還年輕着呢,婚姻是一門學問,裏面的事情得夠你下半輩子去參透。”
秦長康捧茶杯去接水,接完水回來,他話鋒一轉,把矛頭指向歸希文,“話說,你應該是挺喜歡你媳婦的吧,你媳婦這麼漂亮,和你正相配。”
歸希文只當秦長康的這些誇獎是在說場面話,沒太在意,他頓了一下,才問:“怎麼才算喜歡呢?”
秦長康剛喝了一口水,聽到這一句,他差點整口噴出來。
“你這樣的條件,難道結婚之前沒處對象?”秦長康滿臉震驚。
歸希文搖搖頭,“沒。”
秦長康不太相信,“你不是高材生么,在大學裏那樣爛漫又充滿氛圍的地方,你沒能來一場羅曼蒂克的戀愛?這不符合現在年輕人的潮流啊。”
歸希文:“……現在年輕人有這種潮流?”
秦長康理直氣壯,“對啊,自由戀愛就是潮流啊。”
歸希文:“……”
是我趕不上潮流了。
秦長康見歸希文神色沉下來,笑道:“行行行,不開玩笑了。我老實告訴你,喜歡就一個標準,你想對她好,你就是願意一股腦地對她好,恨不得掏心掏肺,把所有你能給的東西都給她,不管她需不需要。”
“等哪一天你發覺你有這樣的跡象,那你一定是喜歡對方。”
“是嗎?”歸希文臉色頗不自在。
看來自己現在並不喜歡顧櫻,前些天一直困擾着的問題好像有了答案。
他沒有一股腦地對顧櫻好,他也沒有對顧櫻掏心掏肺,想把所有能給的東西都給顧櫻,不管她願不願意。
那他現在對顧櫻是怎麼樣的感情呢,因為成了夫妻,有了責任,才會產生好奇嗎?因為產生好奇,所以才會產生關注嗎?
大概是這樣吧。
想清楚自己好像並不是喜歡顧櫻之後,歸希文心裏有些悶悶的,一整天興緻都不高。
下班時候,歸希文推着車往新居走,一路上他腦海里回想着秦長康的那些話,整個人看起來失魂落魄。
回到家中,從口袋中掏出鑰匙,把門推開,將自行車停好。
“我回來了。”
歸希文邊將鑰匙放回口袋,邊往客廳里走。
顧櫻坐在客廳里用細小的竹片編織各種小動物,她愛做這些手工活,歸希文也沒過問,獃獃地走向房間。
顧櫻坐在客廳的小矮凳上,聽到歸希文回來的動靜,正要起身相迎,發覺他已經拖着沉重地步伐朝房間方向走去。
想要起身的顧櫻一愣,半蹲着的身子最終還是完全蹲了下去。
怎麼了這是,莫非今天在單位里遇到不開心的事情了?
心裏想着事情,手上開了小差,指甲劃過犀利的竹片,一下子滲出血來。顧櫻立即扔了竹片,輕輕嘖了一聲。
就這樣小小的一聲,不知道房間裏的歸希文是怎麼聽到的,他探出腦袋問:“你怎麼了?”
顧櫻不自覺把手指藏在背後,一臉輕鬆地笑道:“沒什麼。”
歸希文在她臉上找不到破綻,正要收回目光,突然瞥見桌上殘留着血跡的竹片,他陰沉着臉從房間裏竄出來,一把將顧櫻躲在背後的手指薅出來。
指甲上細細一道口子,不深,但滲着血。
歸希文沉着臉沒說一句話,快速地從抽屜里翻出碘酒和創可貼,消毒之後包紮好,看到傷口嚴絲合縫,他才鬆了一口氣。
顧櫻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樣子,覺得有些不自在,“很小的一個傷口,你不用這麼在意的。”
歸希文瞪她一眼,抱起桌上的細小竹片,一話不說要扔進垃圾桶。
“你做什麼?”顧櫻攔住他。
歸希文停下來,看着這些細小竹片,道:“這很危險,你還是不要編了。”
“不行的,我在家閑着也沒事,再說了,這些編好了都可以拿出去賣。”
顧櫻把竹片從歸希文手中拿過來,重新放回桌上,做保證道:“我以後會小心一點,其實我平時也都很小心。”
事實上,她十歲之後編這種小動物就沒再被竹片割破過手指。
歸希文見顧櫻執意要留着這些竹片,他沒吭聲,轉頭往房間裏去。
顧櫻坐在客廳里,仔細聽着房間裏的動靜,歸希文似乎在拖箱子,櫃頂的紅木箱子一定被他拖了下來。
顧櫻篤定,歸希文今天肯定是在單位里發生不愉快,不然回家之後不會是這樣一副狀態。
嘖嘖,這人的脾氣得改一改啊,單位里的情緒怎麼能夠帶到家裏來呢。
顧櫻正想着得找個機會和歸希文好好談一談這件事情,歸希文突然捧着一張摺子過來,徑直放到她面前。
顧櫻愣愣地看着面前紅色封面的摺子,有點不明白歸希文的舉動。
歸希文指着摺子,“家裏的錢都在這裏,以後交給你來管。”
顧櫻:?
當初結婚的時候她就特意聲明過,她不會管家裏的錢。
那時候歸希文大概也並不信任她,所以結婚後的所有財產都在歸希文手中,她沒看過存款,也不願去看。
顧櫻一怔,“為什麼突然交給我?”
歸希文沉默半天,才說:“你不是要編這些東西賣錢么,家裏的錢以後都歸你管,你以後就不用編這些東西了吧?”
顧櫻沒想到歸希文這稀奇古怪的舉動居然是因為這一出,她笑起來,把存摺推回去,“我不要,這摺子你收好吧。”
歸希文一聽,臉色沉下來,正要開口,又聽見顧櫻說:“行,我以後可以編別的,但這摺子還是由你保管吧。”
歸希文所有的話都堵在嗓子眼,卡在喉嚨里上不能上,下不能下。
好嘛,顧櫻都答應可以編別的,就是不願意接受這存摺。
這摺子難道燙手嗎?
裏面可都是存款,是錢啊!
歸希文對於顧櫻這種拒絕很無奈,又很氣憤,彷彿顧櫻拒絕的不是摺子,是承擔整個家的責任。
歸希文一把奪過存摺,埋頭往房間裏走,吭哧吭哧把存摺放進紅木箱子,將箱子扛到櫃頂。
彷彿賭氣似的,歸希文招呼也沒打一聲,直接出門了。
大院裏空曠的水泥地上,歸希文靠着樹榦坐下,煩悶地抽出一支煙,點燃。
旁邊的張濤從歸希文口袋裏掏出打火機,“借個火。”
撲哧一聲,火苗從打火機中躥出來,張濤含着煙嘴,滿足地吸了一口,將打火機扔回歸希文的口袋。
“怎麼了,小兩口吵架了?”張濤吐出一口白煙。
歸希文搖頭。
“沒有吵架你怎麼喪成這副德性?不知情的還以為你丟了幾萬塊呢。”張濤嘖嘖兩聲,滿臉嫌棄。
歸希文沉默着沒吭聲,半晌,才揮了揮眼前的煙霧,露出一張神情莫測的臉。
“我覺得我不喜歡顧櫻。”他說。
陡然聽到這一句,張濤莫名想笑。
但歸希文的神色太過認真,他怕他真的笑出聲后,會被一頓胖揍,他忍住自己的笑意,清了清嗓子,“你難道就是為了這個事情找我出來?”
“這個事情不重要嗎?”歸希文眼神變冷。
“重要重要,太重要了。”張濤鄭重地回復,“所以,你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呢?”
歸希文用食指彈了彈手中的煙灰,淡淡道:“我對她不好。”
張濤噎住,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比如?”
歸希文開始反思自己,“我沒有為她着想,也記不住她的喜好,好像也沒有為她做過什麼特別的事情。”
張濤聽了半天,心裏很是無語。
“希文啊,我雖然沒有多少感情經歷,但比你還是豐富一點。依我看,你這個情況很不對勁。你想想,你仔細想想,有沒有一種可能,當你開始反思自己做得不夠的時候,就很說明問題了。”
你要是不喜歡人家,你反思個屁啊!
歸希文不贊成這個說法,“什麼都沒有付出,算哪門子喜歡。”
張濤:“……”
張濤呵呵一笑,順着他的話問:“那你想說什麼,你想說你不喜歡顧櫻,然後呢?”
“不知道。”
歸希文抬頭仰望着天空,天邊一抹晚霞暈開,在空中劃出美麗的弧度。
他眼裏沒有漂亮的晚霞,一雙沉靜的眸子裏盛滿迷茫,像煙霧繚繞中的山巒,不甚湛明。
張濤頭一次瞧見歸希文這樣迷茫的模樣。
歸希文的人生從來都是明確又清晰,他很少有迷茫的時候,或許有,但張濤從來沒見過。就連當初被家裏人逼着和明雪訂親,他也不曾迷茫,只是憤怒而已,他有自己的規劃。
可是現在,歸希文仰頭看天的模樣,竟然讓人看着有些心疼。
他好像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張濤怔怔看着他,連煙都忘了吸,猩紅的火星迅速爬上煙頭,只殘留長長一截煙灰。
張濤把手中煙蒂摔在地下,正要出聲安慰,旁邊一輛推着三輪車賣香梨的大叔突然吆喝起來,“香梨香梨,新鮮的香梨,又香又脆!”
剛才還迷惘望天的歸希文這一刻死灰復燃,立即拍拍屁股上的灰塵,大步流星走向賣梨的大叔,彷彿之前憂鬱迷茫的人不是他一樣。
這轉變讓張濤瞠目結舌。
他跟上歸希文的腳步,追在他身後問道:“你要買梨?你不是不喜歡吃梨嗎?”
“買給家裏人吃。”歸希文毫不心虛地說。
“家裏人?”張濤這下更奇怪了,“你家裏人不都是不愛吃梨的嗎?”
張濤對這件事情印象很深,小時候香梨很貴,他家裏買不起,但是歸希文家裏就總有人送些香梨過去,可歸希文每次都不吃,家裏人也都不愛吃。
歸希文家裏那些香梨每次都被他捧回了家,白白便宜了他。
張濤篤定,“你爸媽和你弟分明都不喜歡吃梨。”
歸希文瞪他一眼,“我只有這些家人?”
張濤一愣,“你這是買給顧櫻的?”
歸希文沒接話,他已經開始在三輪車上精心挑起香梨。
望着歸希文神色認真的臉,張濤:“……”
呵呵,剛才誰說不喜歡顧櫻來着。
你最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