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夢醒
中午,張冬玲擺了滿桌子的菜都快涼了,一直沒等到顧櫻回來。
張冬玲按捺不住,將飯菜放在蒸籠里保溫,帶着二奶奶一起去張闊家裏,才發現張闊並沒有回家。
這下張冬玲開始着急了,她沿着大院一戶一戶打聽,從鄰居們口中得知,有人瞧見張闊和顧櫻出了大院,但是不知道去了哪裏。
這可把張冬玲急壞了。
顧櫻說好能回來吃午飯,卻遲遲沒有回來,這肯定是出了什麼事情。
難怪顧櫻走之前她就隱隱覺得不太對勁。
張冬玲立即差使歸希武去醫院將歸希文叫回來,自己則領着二奶奶去找明雪。
明雪回娘家住了幾天,壓根不知道張闊的動靜,張冬玲突然上門來找她詢問張闊的去向,明雪一臉納悶:“你們找我問張闊的去向做什麼?他欠你家錢了?”
張冬玲一拍大腿,差點掉出淚來,“他要是欠我家錢就好,他現在是拐我家的人!”
顧櫻還懷着身孕呢,可千萬不要出什麼事情才好啊!
明雪一聽,臉上滿是不相信,“冬玲嬸子,你話可要說清楚,張闊拐你家什麼人了?”
“他把顧櫻帶走了,現在還沒有回來!”
張冬玲控訴這句話的時候,明雪簡直覺得好笑,明雪不以為意:“冬玲嬸子,我說你也太着急了,他們出去不是沒多久么,你這麼緊張做什麼?說不定兩人只是去了較遠的鋪子買東西而已。”
“或者是被什麼小事耽誤了,沒有及時回來,我說冬玲嬸子,我知道顧櫻懷孕了,你拿她當寶貝,但也不用這麼著急吧。”
“行行行,要是張闊回來了,我領着他立即上門給你回消息可不可以?”
在明雪看來,這件事全是因為張冬玲太緊張的緣故。人家顧櫻走之前說了要回來吃中飯,耽擱一會兒,張冬玲便覺得顧櫻有危險,這也太神經過敏了。
張冬玲在一旁焦急得眼淚都快要出來,一抬頭,發現明雪並不當一回事,明德庸和楊永梅也都拿異樣的眼光看她。
本來歸家和明家的關係也不算太好,她上門來問張闊的音信,明家人根本不願意真心告訴她,也不願意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張冬玲沒辦法,不能在人家家裏撒潑,只得領着二奶奶出來。
況且她實在是沒證據,顧櫻就這樣跟着張闊走了,什麼話也沒留下,什麼字條都沒有,要是等會兒張闊自個回來,卻不見顧櫻的身影,那該怎麼辦啊!
張闊這小子,該不會起了壞心思,把顧櫻拐到哪個犄角旮旯里去了吧?
張冬玲越想越着急,心裏源源不斷的恐怖想法冒出來,急得她出了滿身的汗。
她惴惴不安地在大院門口踱步,瞧見馬路對面歸希文的身影,立即迎上去,死死抓住歸希文的雙手,“希文吶,你要把小櫻找回來啊!”
歸希文在醫院裏正守着卓禹馳的時候,突然瞧見歸希武探頭探腦的身影。
歸希武面色惶恐,見了他第一句便哇哇大哭:“哥,你快回去吧,媽說大嫂不見了。”
歸希文起初聽到這句話,只是眉頭皺了皺。
顧櫻這麼大一個人,不可能憑空消失,不可能無緣無故不見蹤影,他以為是歸希武傳達錯了信息,瞧見張冬玲后,只鎮定地問:“媽,到底什麼情況?小櫻怎麼會不見?”
張冬玲見了歸希文,彷彿心裏有了依靠,稍稍鎮定一些,她紅着眼眶把事實敘述一遍:“上午張闊突然來家裏,提了一籃水果,說是想送給卓禹馳,但是不知道醫院,就想托你帶過去……”
張冬玲話沒說話,歸希文疑惑:“卓禹馳住院,張闊為什麼要送水果?”
“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是大院裏之前傳言他和車禍有關,他心裏過意不去吧。”
張冬玲接着道:“我們當時也都沒料到,就請張闊在家裏坐了一會兒,誰知道沒過多久,小櫻就說要跟着張闊一起出去。”
“我問有什麼事情,小櫻也沒說,只說是小事,中飯之前會回來,還說不會耽誤太多功夫,會和我們一起吃中飯,我也就放心讓她走了。”
“誰知道現在我菜都放涼了,小櫻人還沒回來!希文,你說小櫻該不會是出了什麼事情吧?”
望着張冬玲一臉的惶恐,歸希文沉默片刻,安慰她:“沒事,媽,這不能說明什麼,可能他們真是出去辦點事情,或者被什麼小事耽誤了,你別這麼緊張。”
歸希文聽完張冬玲斷斷續續的描述,一時之間也不好做判斷。
這也才沒過多少時間,顧櫻和張闊說不定等下就會回來。
只是有點奇怪,張闊找顧櫻能有什麼事情呢?這兩人需要去外面辦什麼事情嗎?
況且這些天顧櫻因為懷了身孕的緣故,除了去工作,很少出門,出門也需要有家人陪伴。
她和張闊能有什麼私事?
危險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只不過這件事的確有些奇怪。
歸希文望着一臉自責的張冬玲,出聲安慰:“媽,你不用太緊張,小櫻應該沒什麼事情,你回去吧,二奶奶還在家呢,你別太擔心了。”
歸希文好說歹說將張冬玲勸回去之後,獨自上門找明雪。
明雪被叫出來,一臉不賴煩。
“不是,我說歸希文,你們一家什麼情況啊,你媽剛才來我家鬧了一頓,你現在又來?是不是想問張闊的去向?我先告訴你,我不知道,我已經回娘家好幾天了。”
歸希文皺起眉頭,定定望向明雪,“你丈夫和我妻子一起出門了,你一點也不關心?”
明雪哂笑:“得了吧,我又管不着他,我一向都管不着他。”
這件事放在以前,明雪多少得關懷一下,張闊這樣跟着顧櫻一起出去,被人看見,總要說閑話。這讓她面子往哪裏擱?
可是自從張闊被大院裏的人懷疑和車禍有關之後,明雪已經破罐子破摔了。
無所謂,反正最後她遲早要和張闊離婚,她是絕對不可能和張闊走下去了,張闊做什麼事情,她也懶得理會。
況且這事她也不需要着急,需要着急的人恐怕是歸希文。
明雪瞥了面前的歸希文一眼,“你倒是淡定,自己媳婦兒跟着別的男人出門了,你一點也不着急,我要是你,我現在都滿大街的找人了。”
明雪不但不配合,反而嗆了歸希文好幾句,歸希文沒接話,沉着臉從明家離開。
起初,大家對於這件事並沒有太放在心上,除了張冬玲在家裏獨自焦急之外,其他人都理性地覺得到了時間,張闊和顧櫻會回來,或早或晚而已。
直到下午,顧櫻和張闊依舊沒有回來。
這時候大家都開始覺得不對勁,張冬玲心裏最為著急,她幾乎要顫出哭腔:“小櫻說過她會回來,現在都到了下午,再過一會兒太陽就落山了,小櫻再不回來,我們要去哪裏找她?”
天色漸晚,沒等來張闊的明雪心裏也逐漸犯嘀咕。
白天時候張冬玲和歸希文輪流過來詢問張闊的消息,她嘴上擠兌人家兩母子,心裏卻也將這件事放在了心上。
黃昏時分,她以吃晚飯為由回了一趟家,發現家裏並沒有張闊的痕迹。
張闊日常使用的水杯裏面乾乾淨淨,沒有一滴水,證明張闊幾乎一整天都沒回來過。
明雪頓時有點納悶,張闊明天還要去廠里上班呢,該不會真被什麼事情耽誤住了吧?
心裏有些擔憂的明雪不知不覺走到歸家,原本想打聽一下消息,去了歸家才發現,家裏亮着燈,沒有其他人,只剩下歸希武一人獨坐在客廳里的沙發上哭。
明雪心裏一緊,走上前問歸希武:“希武,你家裏人呢,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在家啊?”
歸希武紅着眼眶,“他們都出去找大嫂了。”
他大哥去了警察局報案,警察局裏說失蹤時間太短,不能立案,於是家裏人都出去找人去了,連二奶奶也撐着老胳膊老腿在大院附近問人。
他也想去,家裏人嫌他小,都強制讓他留下來守屋,說是怕顧櫻回來,瞧見家裏沒人,這樣不好。
“你說大嫂會回來嗎?”歸希武愣愣地問明雪。
明雪沒有料到歸希武會問她這個問題,看着歸希武刷刷地流眼淚,頓時有些於心不忍,回了一句:“應該沒什麼事,很快就會回來吧。”
歸希武聽了這話,心裏舒坦一些,卻還是窩在沙發里,埋頭哭。
明雪從細微的哭聲中走出歸家,心裏有點難受。
張闊難不成真把顧櫻拐跑啦?
不可能啊,張闊這人向來上進,哪裏肯捨得放棄他的仕途。這麼多年下來,張闊幾乎沒有在廠里請過一天假,就算是感冒了生病了,他也都是吃吃藥,撐到周末的時候才肯去醫院吊水。
現在張闊又升上生產部的經理,這些都是張闊求之不得的東西,他根本不會輕易地放棄這些。
所以,張闊到底去了哪裏?怎麼還和顧櫻一起失蹤了呢?
會不會晚上的時候,張闊自己主動回來?
明雪自認為相當了解張闊,張闊應該不久后就會回來。她心裏覺得歸家人都太着急了,才不見半天而已,一個個彷彿覺得顧櫻已經遇害。
這根本不用着急。
明雪返身回去,坐在客廳里,甚至將廚房裏的麵條翻出來,煮起晚餐。
——
張闊其實並沒有走太遠,她帶着顧櫻來到了鄉下一間荒廢的農屋裏。
農屋裏面的鍋碗瓢盆一一俱全,房子前面一蹲古井,吊上來的水還算清澈。
張濤撩起袖子,拿着木桶打水,打上來一桶水,掀開水面的枯葉,底下沉澱着的清水,他都用來擦床沿。
不太牢固的床沿上鋪着一層薄薄的被子,被子是嶄新的,與破舊的木板床一點也不相稱。
顧櫻跟在他身後,四下打量整間農屋,最後視線落在張闊寬厚的背影上,“你帶我到這裏來做什麼?”
“沒什麼,想請你在這裏住幾天。”張闊頭也不回地說。
顧櫻一邊打量着積滿灰塵的傢具,一邊回望張闊,試探着問:“住幾天之後,你會放我回去嗎?”
張闊愣了幾秒,才回復:“可以。”
“那好。”顧櫻說著便開始端起水盆,一起擦傢具。
張闊連忙將顧櫻的雙手捉住,連人推開,“這井水比較冷,你不用,我來擦吧。”
顧櫻怔怔看了張闊好一會兒,眼神直白得讓張闊都察覺出來,張濤抬眸望她:“怎麼,你這麼看着我做什麼?”
顧櫻沒回答,而是轉身找了把木椅,準備坐下,張濤卻立即上前,用抹布將木椅上的灰塵擦乾淨。
拿起食指在木椅面上掃過一圈,確定沒有灰塵之後,張闊才向顧櫻招手,“你可以坐了。”
顧櫻眯起雙眼,依言坐下去,靠在椅背上,她靜靜望着張闊,只問:“我想知道,你帶我過來到底是想做什麼,只想讓我在這裏住幾天嗎?”
“對啊,不然你以為我是想做什麼呢?”張闊的語氣很輕鬆,似乎在說一件無足輕重的事情。
顧櫻一時間有些想不透了,面上不禁露出深思的神色。
張闊瞧着她陷入思考,忍不住笑起來,湊上前目光灼灼望着她:“你一向是了解我的,不如你猜猜我到底想做什麼?”
兩人四目相對,空氣一下子安靜下來。
誰也沒說話,整間屋子靜得可怕,只有外面野鳥時不時傳來幾聲不太悅耳的鳴叫。
顧櫻先打破這股安靜,她不再用審視的目光去看張闊,只是站起身說:“不管怎樣,你剛才答應過我,只要我在這裏住幾天,你就會放我回去對不對?”
“對。”張闊依舊許諾。
“那好,那我就在這裏住幾天,不過,現在我肚子餓了。”顧櫻吩咐張闊,“你不準備去找點吃的嗎?”
顧櫻坦然的態度讓張闊差點沒反應過來,張闊有些好笑:“你還挺能適應壞境,到了一個陌生地方,竟然最關注的問題是吃飯問題。”
“那是當然,我現在還懷着寶寶,很容易餓,一個人頂兩個人飯量,你既然把我帶過來,總不能讓我一直餓着肚子吧?”
看着顧櫻一股理所當然的模樣,張闊倒也不生氣,只是聽到“懷着寶寶”幾個字的時候,神色稍稍變冷。
他望了一下農舍門口的菜園,已經荒廢很久,裏面的菜梗已成枯葉。
這四周怕是沒什麼食物。
張闊抬頭看了一下幾百米遠的農戶居住群,他放下手中的抹布,道:“我可以去給你弄點吃的,不過你難道不會趁着我出門的時候逃走嗎?”
顧櫻笑了,她走上前盯着張闊的眸子,一字一句道:“你一向是了解我的,不如你猜猜我到底會不會逃走?”
兩人目光相對,每一次都像是一種試探與對決。
這次張闊先敗下陣來,他垂下眸子,二話不說,轉身便走。
張闊身上揣了錢,他不僅從遠處的農戶家裏端來兩碗飯菜,甚至還順手從人家菜園裏薅了一些蘿蔔和青菜。
剛進門,在大堂里沒瞧見顧櫻的身影,張闊目光一沉,叫喚兩聲:“顧櫻?”
顧櫻中氣十足的聲音從廚房裏傳來,“在廚房呢,我發現有些調料還能用,這裏有一小瓶油,還有醋呢,鹽也有,就是已經結成塊,咱們只要把廚房這張大鍋洗一洗,就能自己動手做飯了。”
顧櫻沒問這些調料哪裏來,這些東西是誰放在這裏,這間房子的主人是誰,這些敏感的問題,她只當不知道。
現下她一心只考慮吃飯問題,“不過這是土灶,得燒柴。”
顧櫻踢了踢土灶旁邊的斧頭,“吶,張闊,看來你待會兒還得干點苦力活,我看旁邊小樹林裏就有不少乾柴,可以撿起來用。”
顧櫻說著,走上前捧過張闊手中的飯碗,絲毫不客氣地吃起來。
張闊端了兩碗飯菜,原本是一人一碗,顧櫻吃完一碗,還不滿足,她望着剩下一碗,眼巴巴看向張闊,“你吃過了嗎?”
張闊一頓,“吃過了。”
“哦,原來你這兩碗都是留給我的呀,看來我飯量你還是挺清楚的。”顧櫻說著也不客氣,利索地把剩下一碗吃完。
農戶家的飯菜味道並不怎麼樣,可是顧櫻肚子餓,她沒吃中飯,想着回去和張冬玲吃中飯呢,看來是不太可能了。
吃完之後,顧櫻站起身又走到廚房,清點東西的時候問了一句:“張闊,我們要在這裏待多久?”
這句話問出來,顧櫻清楚地瞧見張闊眉頭皺了一下。
她立即改口:“沒別的意思,我是想說,要是要待一陣子的話,你得弄點米過來啊,這裏一點米都沒有,我們喝稀飯都沒得喝,你總不能天天去別人家要飯吧?”
顧櫻這話自然得彷彿要一直跟着張闊在這裏住下去。
張闊站在門口,聽了顧櫻的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沒過一會兒,便扛着一袋米過來。
看着新鮮的大米,顧櫻這才滿意了,指揮張闊,“你待會兒把柴劈了吧,等下晚上咱們自己做飯。”
太陽漸漸落下去,氣溫有些涼。
張闊在大門口將撿來的木柴豎在地上,一下一下劈細,而顧櫻悠閑地坐在一旁,甚至嫌棄他劈得不夠細。
“哎喲,你這麼劈太粗了,待會兒不容易燒起來,再細一點,起碼得再劈一半。”
“對對對,就是這麼細,以後的都按着這個標準來劈。”
張闊一整天沒有吃飯,忙上忙下,這會兒幹活的功夫還被顧櫻數落,他不禁輕輕放下斧頭,抬頭去看顧櫻。
顧櫻正挑着毛病,看到張闊突然停下來,靜靜望着她,頓時一愣,“你看我做什麼?”
張闊似自嘲地搖搖頭,“你說我圖什麼,為什麼要把你帶出來?”
顧櫻深有同感,“是啊,你說你把我帶出來做什麼?我一個孕婦,又幹不了重活,吃得又多,情緒還不太穩定,喜歡找人麻煩,你說你把我帶出來幹嘛?不是自討苦吃嗎?”
張闊一噎,半天沒有說話。
最後只低着頭笑笑,繼續劈柴,嘴裏喃喃:“是,自討苦吃。”
都是他自願的。
一直劈了一個鐘頭,張闊才將門口一堆柴火劈好,他將柴火轉移到廚房裏,蹲在廚房裏開始生火。
張闊是城裏的孩子,沒有用過這種土灶,他小時候家裏已經開始燒煤,發爐子之後是不用再去管,但是土灶發了火之後,得不停地往裏面喂柴。
張闊有些擔憂地望向顧櫻,“這灶你會使嗎?”
“當然會,我小時候經常去我鄉下外婆家裏,也會用這種灶。”顧櫻一邊說著,一邊在案板上切蘿蔔。
她煮了蘿蔔湯,炒了一碗青菜,然後開始熬粥。
折騰了半個多小時,一頓晚餐才終於做好。
兩人坐在狹窄的廚房裏,廚房裏煙霧散不去,嗆得顧櫻直咳嗽。咳了好幾下之後,張闊悶不吭聲將飯菜端到大門口。
大門口的空氣格外新鮮。
張闊將一碗熱騰騰的大白粥端到顧櫻面前,顧櫻低頭擦着手上的木筷子,看見大白粥,俯下身子喝了一口,直縮舌頭,“好燙!”
張闊見狀,從屋子裏不知道哪個角落翻出一把蒲扇,對着顧櫻的那碗大白粥不停扇風。
過了一會兒,張闊將大白粥重新遞給顧櫻,“你再嘗嘗,應該不燙嘴了。”
顧櫻再嘗一口,果然不燙了。
她端起來,也不就菜,一口氣喝了大半碗。
張闊在一旁很是驚訝。
他從來沒想過顧櫻的飯量能有這麼大,下午的時候才吃了兩大碗飯,沒隔多少時間,竟然還能喝這麼多粥。
難道懷孕了的人,都這麼能吃嗎?
“你肚子裏該不會是個胖小子吧?”張闊脫口而出。
他還記得當初張冬玲懷孕的情景,那時候張冬玲以為肚子裏是個妹妹,歸希文也以為他會有個妹妹,大院裏的人都關注這這件事。
後來臨產,張冬玲生了個兒子,歸希文又有個弟弟。
他記得那時候的張冬玲就是特能吃,肚子吃得鼓鼓的,但是顧櫻肚子倒是不大。
顧櫻一聽,沒好氣,“不可能,應該是個女孩。”
張闊笑了,“怎麼,你希望是個女孩?”
“嗯。”顧櫻點頭。
“這倒是沒聽你說過。”張闊隨口道。
顧櫻接話:“當然,我們已經很久不說話了。”
這句話一出來,空氣靜默幾秒。
張闊率先笑起來,“是啊,我們已經很久不說話了,也就現在能聊聊天。上一次像這樣心平氣和地聊天,是在兩年前,那時候你剛搬來大院。”
那時候大家也都沒有結婚,那時候一切都還有選擇的餘地。
顧櫻臉色微變,有些好笑,“怎麼,你要開始敘舊嗎?”
張闊及時收住話頭,“不用,不用聊以前的事情,就像現在這樣就夠了,什麼都不用聊。”
不等張闊說完,顧櫻一口氣喝完碗中的大白粥,將空碗遞給張闊:“喝完了,你再去盛。”
農屋的大門口和廚房的距離有些遠,來來去去要跑腿一段路。
張闊發現,顧櫻儼然拿他當著苦力使喚,一點也不掩飾,每當他抬起眸子望向顧櫻,顧櫻就會流露出一副弱者的態度:“我現在懷着孕,不易太過操勞。”
張闊簡直拿她沒有辦法,人是他帶出來的,也是他強留下來的。
他心裏清楚,顧櫻正是用這種方式表達她心裏的不滿。
張闊笑着搖搖頭,識趣地端起飯碗,重新去廚房裏給顧櫻盛飯。
吃過晚飯,也是張闊收拾碗筷。
到了睡覺的時候,房間裏只有一張床。
顧櫻早早躺了上去,張闊走進房間的時候,只瞧見床上的被子下面已經籠罩一個人影。
他走過去,端了一把木椅坐在床邊,靜靜看向顧櫻:“你自己先去睡覺,也不考慮一下我?”
顧櫻翻了個身,背對着他,“不考慮,你一個大男人,隨便睡哪裏,也不礙事,我現在受凍不得。”
聽了這些不太近人情的話,張闊也只是笑笑,“你不怕我直接上床來睡覺嗎?”
顧櫻頭也不回,很是堅定地道:“你不會。”
張闊獨自坐在木椅上苦笑,簡直拿顧櫻一點辦法也沒有。
顧櫻的確很了解他,最後他也只是靠在床沿邊,枕着雙臂入眠。
夜裏有些涼,第二天一起床,張闊稍稍咳嗽幾聲。
顧櫻燒了一碗熱水端給他,張闊望着杯子裏的熱水,久久無言。
顧櫻坐在他面對,很是煞風景地開口:“怎麼,該不會一碗熱水你就感動了吧?別想太多,只是你身體不好的話沒人做重活而已。”
張闊無奈地搖搖頭,也不和顧櫻計較,趁着溫度一口將熱水喝光。
一整天的時間,幾乎有三分之一花在睡覺上,三分之一花在吃飯上,還剩下三分之一,張闊召喚顧櫻陪他去小樹林散步。
剛開始提到顧櫻懷孕,張闊還會皺眉,過了一天,他已經習慣了,甚至邀請顧櫻去散步,“你得多走走,對胎兒好。”
兩人在樹林逛了幾圈,顧櫻覺得蚊蟲太多,說不定從哪裏冒出一條野蛇來,很危險,匆匆回了農屋。
這間農屋離群索居,平時幾乎不會有人主動過來,門口也就格外悠閑,時不時有幾隻麻雀做客。
旁晚時分,夜幕降臨,天空的晚霞格外絢爛。
鄉下的空氣比城裏新鮮,鄉下的星星也比城裏透亮,顧櫻坐在大門口,不知不覺肩上被人批了一件外套。
她沒回頭,只盯着頭頂的星空發獃。
張闊在她旁邊坐下,突兀地問了一句:“擔心家人嗎?”
顧櫻沉默片刻,才笑着道:“我現在哪有精力擔心他們,我現在最擔心的人應該是自己。”
“為什麼?”張闊問。
顧櫻偏過頭去看張闊,沒有直接回答問題,而是反問道:“你喜歡現在這樣的生活嗎?”
張闊毫不猶豫:“喜歡。”
“就算我一直這麼使喚你,你也喜歡?”顧櫻問。
“嗯。”張闊脫口而出。
顧櫻笑了,“你看,我就是擔心這個。”
她長長嘆了一口氣,“我怕你喜歡這樣的生活,忘記當初給我的承諾,你說我只要在這裏住幾天,你就會放我回去的。”
“要是你食言了怎麼辦?我想了想,好像沒什麼辦法,你要是真要食言,我好像真的沒什麼辦法。”
“所以你說,我現在哪有時間擔心我的家人?我現在應該擔心擔心自己。”
看着顧櫻煞有介事的模樣,張闊忍不住笑起來,“既然你想回去,你想住幾天之後就回去,那你為什麼不對我好一點呢,說不定我一高興,提前放你回去呢?”
顧櫻也笑起來,盯着張闊的眼睛,“你當我傻啊,我天天使喚你,你都這麼樂意,我要是對你好,那你不是更加捨不得?我才不呢。”
張闊聽着顧櫻這番言論,不禁在黃昏的昏暗光線中開懷大笑。
他俯着身子笑得暢快,好一會兒才停住笑聲,回過頭來望向顧櫻,“你現在有點像我們當初剛認識那會兒。”
顧櫻不以為意,提醒他:“怎麼,又要開始敘舊?”
張闊及時止住話頭,“不敘舊,不敘舊,不如我們想想明天吃什麼吧。”
顧櫻點點頭,“嗯,這是一個好問題,蘿蔔我吃膩了,我想吃肉,你明天去跟農戶家裏換隻雞來吧,還弄點豆腐。”
“我看旁邊有條河,你一大早去河裏抓幾條魚過來。”
“這樣數一數,明天就有好幾個大菜,紅燒雞,鯽魚豆腐湯,對了你再去挖點野菜,炒野菜也挺好吃,味道鮮美。”
一旁的張闊聽着顧櫻這樣如數家珍地報菜單,他忍不住笑起來,“又是抓魚又是挖野草,我又不是鄉下長大的孩子,你確定我能做到?”
“沒關係,你能做到的。”顧櫻的語氣敷衍至極。
張闊卻為了這一句話,第二天起了個大早,在旁邊小河裏摸了一上午,真讓他摸出兩條鯽魚。
至於野菜,他壓根不認識野菜,只得在遠處的農戶手裏買了一把。
農戶見居然還有人要野菜,收了錢感覺過意不去,順帶給了他一把青菜。
這一天是顧櫻吃得最好的一天。
食物很豐富,她自己的手藝,也做得很符合她的胃口。
吃完之後,顧櫻很是滿足,攤在椅子上淡淡感嘆:“要是之後都是這樣的伙食就好了。”
張闊在一旁接話,“也可以,你想吃雞,想吃魚,我天天給你準備。”
“吶,你說的啊,明天我還要見到這份菜單!”顧櫻逼問張闊。
張闊笑着點頭,“沒問題。”
然而第二天,顧櫻並沒有見到這份菜單。
她一起床,瞧見張闊獃獃地坐在門口,什麼也沒準備,立即嚷起來,“張闊!你不是說今天也有魚、也有雞的嗎?怎麼家裏什麼都沒有?”
“你是不是壓根沒準備?那我們今天中午吃什麼!”
張闊緩緩轉頭,看向顧櫻:“你來陪我坐會兒吧。”
他說著拍了拍旁邊的位置。
顧櫻站着沒動,只站在大堂里,看向坐在門檻上的張闊,“坐什麼啊,吃飯重要,待會兒要餓肚子了。”
顧櫻說完便要往廚房裏去,聽得身後張闊陡然一句:“這幾天,還沒演累嗎?”
顧櫻腳步一頓,臉上的神情立即僵住。
她緩慢地轉身返回去,在張闊旁邊坐下,面無表情,“說吧,坐下,然後呢?”
“聊聊天。”
張闊淡淡地說:“前幾天一直不聊以前,過得挺愉快,今天咱們就聊聊以前吧。”
顧櫻目光稍稍垂下,“你想聊多久以前?”
張闊似乎看着遠處田埂上的小溝,又似乎看着眼前底下的螞蟻,他長長呼出一口氣,“我們認識那會兒。”
顧櫻哂笑:“看來,你是準備敘舊了?”
“嗯,我想敘敘舊。”張闊的狀態完全不同於前兩天,他眼裏沒有輕快的情緒,反而含着一股淡淡的感傷。
“顧櫻,你還記得你當初剛搬來大院的時候嗎?”張闊問。
“當然記得。”顧櫻說。
“其實我在你剛搬來的第一天就見過你,那時候我站在窗子前,看着你跟在你媽媽身後,只覺得你又瘦小又無助,但你卻不會東張西望,沒有鄉下人進城的那種局促感。”
張闊想起往事,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意,“這些你應該不知道,我以前也從來沒有跟你說過。”
顧櫻沉默着,沒有接話。
張闊自顧自地說:“也就是從那一面,我莫名覺得咱們應該是能夠聊得來的人,所以就自然而然有了後面的接觸。”
“顧櫻,你當初對我的態度應該是不錯的吧?”
顧櫻依舊沉默着,沒有回答。
張闊過了許久沒等到答案,自己先回答了:“我覺得應該是不錯的,我心裏清楚。”
“可就是因為太清楚了,現在才這麼後悔。”
如果顧櫻對他無意也就罷了,可剛開始的時候,明明顧櫻和他也是有可能的,只是這一切的可能,都被他自己先拋卻了。
“顧櫻啊,你跟我說實話吧,你當初嫁給歸希文,是不是有種要氣我的意思?”
張闊怔怔看向顧櫻,這個問題,他似乎不打算放過顧櫻,不打算讓顧櫻用沉默糊弄過去。
顧櫻望着不遠處楊樹的樹梢,目光放遠,有些幽深,“張闊啊,那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你娶明雪,是為了氣我嗎?”
“不是,我娶明雪,是為了能夠在仕途上往上爬。那麼你呢,顧櫻?”
張闊的問題有些咄咄逼人,顧櫻卻也沒猶豫,“我嫁給歸希文,只是為了過上更好的日子。”
張闊聽懂了她的言下之意:“所以,你嫁給歸希文,和我沒有關係是嗎?”
顧櫻淡淡嘆息一聲:“也不算沒有關係。”
“如果你沒有娶明雪,我也不一定會嫁給歸希文。那時候嫁給歸希文的應該是明雪。”
顧櫻這句實話無疑給了張闊重重一擊。
也就是說,當初如果他不娶明雪,他和顧櫻的確是有可能的。
張闊望着天空長嘆一聲,回想以前種種,很多事情似乎不必要了。
一路走過來,看着顧櫻慢慢發生變化、越來越好,看着自己的內心在每一個夜晚因為嫉妒與不甘的情緒逐漸變得扭曲,從而最終踏上這一步。
仔細想想,賴不得別人,都是他當初走錯了一步,以至於後面滿盤皆輸。
張闊突然冒出一句:“顧櫻,你知道嗎,明雪說她活了兩輩子,她說我們上輩子是夫妻。”
“你知道我聽到這句話之後的感受是什麼嗎?”
顧櫻若有所思:“以前不知道,現在知道了。”
張闊大笑,“你看,還是你能理解我,話都不需要說透,對,我當時的第一感受是,如果我們是夫妻,在一起生活會是什麼樣子?”
張闊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後,幾乎每天夜裏都在幻想,如果他和顧櫻成了夫妻,他們的生活應該會是什麼樣的呢?
可是他想像不出來,他有太久沒和顧櫻相處,有太久沒和顧櫻說話,他已經想像不出來他和顧櫻的以後。
這使他頹然至極。
連幻想都無法幻想的人,該是多麼痛苦。
這種痛苦日日夜夜折磨着他,終於有一天,這種痛苦的力量讓他有勇氣邁出這一步。
既然想像不出來,那就直接帶着顧櫻體驗一番。
很可惜,顧櫻一點也不配合他。
每天拿他當苦力使喚,也不心疼他,還總是挑刺。
顧櫻在婚姻中絕對不是這樣一個形象,她不會是這樣的人。可即便顧櫻拿出這樣的態度待他,他心裏也幸福至極。
至少顧櫻願意陪他演完這一場。
顧櫻沒有想法子逃跑,沒有天天冷臉對他破口大罵,顧櫻能留下來而不是想方設法溜走,已經是給他最大的溫柔。
張闊莫名偏過腦袋,對着顧櫻道:“謝謝你。”
顧櫻眼裏閃過一絲戒備,很快隱去,她垂着眸子不讓情緒外露,只淡淡地問:“我有什麼值得你感謝的嗎?”
張闊溫柔地笑起來,“謝謝你圓了我一場夢。”
“不過,現在夢該醒了。”
話音一落,不遠處響起一陣若隱若現的警笛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