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人之一生，皆是命數
產房外，三面虎不停的踱步。
彷彿丟失了某種極其重要的東西，想要尋找卻不知其在何處，助手已經拿着鮮花、糖水送到了他的手上。
是的，他的妻子難產。
已經過去了很多個小時。
楊光周繼海看着這一幕，只是向沈暗詢問。
“怎麼辦？”
沈暗只是嘆息一聲，而後搖了搖頭。
“控制他。”
幾人立即向前而去，三面虎抬頭時便已經發現了他們，可卻只是蹲在地上，沒有半分想要逃離的意思。
累了，不想再逃了。
他攔住了身邊所有的馬仔，看向沈暗。
“給我點時間可以嗎，求你們了，等我妻子出來。”
“怎樣都可以。”
三面虎的語氣近乎懇求。
沈暗只是淡淡開口。
“為什麼你沒有早點想到會有這一天？”
……
三面虎只是定定的看着他。
似乎是在緩解焦慮，似乎是在自言自語。
“我看到你們，就想起了自己年輕的時候。”
“那時候我也像你們一樣，彷彿這世上就沒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那時候我年輕氣盛，妄想在香江打出一片天地。”
“可我們這種窮苦人，哪裏有機會？”
“社團、幫派，總是踩着我們的頭往前走，那時候我看着那些警sir，哇，只要他們穿着制服一出現，那些猖狂的社團立刻就慫了。”
“那時候我就想，多威風啊！”
“要是我也能這樣就好了。”
“但沒辦法，我們這種人沒機會的，在當年的那個世道，你如果不想被社團欺壓，那就只能選擇加入社團。”
“我知道要是不夠狠、不夠拚命，那就站不穩，更談不上出人頭地。”
“我手下很快就被分配了十幾個小弟。”
“似乎一切都越來越好了，我也能在香江這種地方混下去了，直到有一天，那個剛出警校的毛頭小子找上了我。”
“他讓我做黑色線人，戴罪立功。”
“要是表現好，也有機會來警署辦事。”
“那一刻，我看着他身上的制度，我承認我心動了。”
“多光明啊，多威風啊！”
“就這樣，我成了社團里一名二五仔。”
……
三面虎自顧自講述，只是喃喃低語。
沈暗幾人當然知道“二五仔”、“黑色線人”是什麼意思。
警局內部專業卧底人員叫紅色線人，另一種則是無業社會閑散人員，或者是被招募的罪犯，戴罪立功——便是“黑色線人”。
當時的三面虎，便是後者。
楊光皺着眉頭開口。
“當了線人怎麼還走到了這一步？”
三面虎只是抬頭看了眼產房，而後聲音顫抖着繼續開口。
“就這樣，我當了整整十年線人。”
“隨着年紀越來越大，可依舊好像什麼改變都沒有，我看着身邊那些販粉、走私的小弟，他們一個個都成了闊佬。”
“那時候我突然想，我能得到什麼？”
“這個見不得光的線人究竟要做到什麼時候，我難道要一輩子都當下水道的老鼠，沒有以後的灰人嗎？”
“那時候，我女朋友打掉了第一個孩子。”
“她說我現在的狀態，沒辦法有一個安定的未來。”
“人一旦生出貪慾，就註定無法避免了。”
“那天，我和我的接頭人，也就是當年警校初出茅廬的那個愣頭青大吵一架，甚至動手，之後便不歡而散。”
“他一直在解釋，說有在給我爭取職位。”
“等一等，再等一等，等他下個月升職，就能讓我獲得一個新的身份，也能穿着制服在光天化日之下行走。”
“可我不相信了，十年，整整十年。”
“誰知道那十年我他媽是怎麼過的！每天提心弔膽，被發現就是死路一條，而且還什麼都沒有得到。”
“那之後，我選擇了販粉。”
“我要賺錢，要賺大把大把的錢。”
“干這行肯定會被查到，火併也不可避免，只是我沒想到會來的這麼快，一個月之後，在一次卸貨途中。”
“那個愣頭青出現在了我面前。”
“我清楚記得，他的眼神里閃過了太多的錯愕。”
“怒其不爭，哀其不幸。”
“沒辦法，事已至此。”
“他拿着一包粉狠狠拍在我的臉上，而後又狠狠給了我一拳，歇斯底里的不停質問着。”
“你身為線人，居然知法犯法！”
“我被他打的滿嘴是血，但當時並不覺得自己錯了。”
“我告訴他：愣頭青，你還年輕，有理想是對的，可是當你像我一樣的年齡，家裏需要錢，女朋友需要家。”
“而我什麼都不會，什麼都沒有，你就知道錢是多麼重要了。”
“我和你不一樣，我只是一個灰人，不像你那樣前途似錦。”
“愣頭青只是狠狠的指着我：讓我閉嘴，不用找借口原諒自己，緊接着便掏出我的bb機，給他的上頭打電話。”
“我說愣頭青，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
“他搖頭，說不能放我走。”
“很快，愣頭青的上級來了，但我一點也不慌。”
“因為在當時的香江，我很清楚，他的上級是我們自己人。”
“那人讓愣頭青把我拷起來，我只希望趕緊走，讓這傢伙也活着離開這裏，可當他拷上我的那時候，那個鬼開槍了。”
“血濺了我一臉，我眼睜睜看着愣頭青死在面前。”
“我泣不成聲，質問那人為何要殺了愣頭青。”
“得到的卻只有一頓暴打。”
……
講到這裏，三面虎已經泣不成聲。
有懺悔、自責，更有愧疚。
沈暗看着他這般模樣，最終只是冷冷的搖了搖頭。
“錯了就是錯了，有千百個理由也是錯了，如果沒有這些堅持理想，堅持責任的人，這世界會變得多可怕。”
“他死了，但他的選擇依舊正確。”
“你活着，你每天都不得安生。”
三面虎用衣袖蹭向了自己的眼淚，而後又看向產房。
依舊是手術中。
他似乎已經沒了半點銳氣。
“是啊，錯了就是錯了，有千百個理由都是錯了。”
“既然走上這條路，就已經註定無法回頭了。”
“後來我找到愣頭青的屍體，想要將他安葬，可在換衣服的時候，我在他上衣的胸包里，發現了一個警署上崗執證。”
“打開，上面貼着我的照片，寫着我的名字。”
“這一刻，我才知道，他沒有騙我。”
“只是這個證件已經冷了，就好像和他的屍體那樣冷。”
“那天，我哭着將他掩埋。”
“當天夜裏，我找到殺害愣頭青的那個人，用了無數種發泄恨意的方法將他虐死，似乎只有這樣才能給愣頭青報仇。”
“可我知道，真正殺死愣頭青的，不是他。”
“而是我自己。”
“我後悔了一輩子，我累了，我不想逃了。”
“可我沒有回頭的資格。”
“沒有堂堂正正做人的資格。”
“我知道，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犯下的錯買單，人這一輩子，所到之處，皆是命數，我不恨任何人，但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三面虎講到這裏，已然癱倒在地，淚流滿面。
也就是在這一刻。
手術室的門——猛然打開。
“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