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大小姐的反派生涯(13)
長安一連過了幾日,祥和安寧,卻讓人嗅出了風雨欲來的氣氛。
停燈坐在亭邊,撐手聽小廝傳報,一枝夾竹桃穿牆下落,滿牆花影。
謝府小廝恭恭敬敬地,說是皇宮中有人想見他一面。
“誰?”
“十一公主。”
聽到這個名字,停燈就頭疼,低下頭撥眼前的冰塊,“可以不去?”
“恐怕……”小廝沒有說下去,但表情已經很明朗。
不行。
原本京中就有風言風語傳聞他就是禍害了金家和九皇子的妖女,十一公主此舉,更是加深了皇帝的懷疑。
恐怕等不到婚期,此事就會有轉折。停燈垂垂睫毛。還好他只是來謝府燒畫。
就在他兀自沉默,謝沉流跨過門檻,大步跑了過來,“府中制衣新選了幾個款式……”
“謝三公子,”停燈開口,“成親此事實非我本意。”
謝沉流將手中圖紙放下,年少俊美的臉上笑容也黯淡下去,有些不解,“我不會限制你什麼,謝家雖然拘束,但你只把它當一紙護身符,別的什麼都不用……”
“我不喜歡。”
少年在夏日炎炎日光下,桃花影子裏坐着,抬頭望他,影子拉成一個孤單的灰條,只讓人覺得姿容勝雪雲衫玉骨,連拒絕的時候都令人心軟。
謝沉流緩下聲音,“那,那我請聖人收回聖旨,此事因李家誤導誆騙而起……不算大事。”
“不過最近外界複雜危險,你再留一個月,以防後患。”
停燈笑了下,眼瞼下的紅痣若隱若現,“三公子年輕,動心快放下也快,我這是幫你早斷孽緣。”
謝沉流深深地看了看他,也笑了笑,“可真會給自己找說辭。”
停燈起身往回走,忽然身後傳來花枝攢動的聲響,下一刻,許多朵桃花被兜進肩膀后領,灑了一身花粉,
得逞的謝沉流笑着倒退,“讓聖人收回聖旨可不容易,這是懲罰。”
貓貓在花粉里發了個啊欠,又打了個啊欠,惱羞成怒,“你的孔孟禮義…啊欠——就是教了,”他哈了口氣捏住鼻子忍住,終於完整說下去,“這個?”
謝沉流笑得彎腰。
【是你身手太差。】系統的吐槽更是讓停燈怒氣值max。
謝沉流離得太遠,偷襲肯定不成,停燈靈機一動,蹲下身裝作手傷發作,皺眉按着手腕,
謝沉流果然愣了下,連忙跑過來,“怎麼了怎麼了……”
中計了!
下一刻,少年裝模作樣捏着的手張開來,試圖摁住他,要把身上的花粉落花,通通拍回去,
還沒動手,就被謝沉流下意識抱住,在落英繽紛的地上滾了圈,換了個位置。謝府中武夫教的三腳貓功夫,竟然這會兒派上了用場,
日光刺刺地趴在眼皮上,直射而下,明亮璀璨得睜不開眼,
過了會兒,謝沉流聽到少年識時務地小聲喊他,說和他一筆勾銷,不再計較。
嘴硬得好笑。
“但是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背着光,謝沉流面容里的笑意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他心情很好地露齒莞爾,“你要不要猜猜?”
“我不猜。”用肉墊想也知道不是好事,“你也不要想。我們一笑泯恩仇,你快表示一下誠意鬆手。”
謝沉流狀似認真思考,倏地一笑:“晚了,我已經想了。”
下一個瞬間,謝沉流俯下身,在落英繽紛里,輕輕吻了吻他眼瞼下的紅痣。眼睫因唇角熱氣產生的顫抖,都被人中的絨毛感知,滿身花粉香氣,溢散滿了空氣。
貓貓喃喃:“你太沒有誠意了,一筆勾銷的事必須作廢……”
“嗯,不要一筆勾銷,”謝沉流順着他輕聲說,還挨近着他的臉,目光中有不舍和少年愛戀,“要好好記仇,八十歲了還要記得我。”
“那倒也沒有那麼大的仇。”貓貓是非分明,悻悻地說。
“給你賠罪,我背你翻.牆出去玩。”
“成交!”
謝沉流眼裏流露出一絲笑意,忽然開口,“知道我為什麼親眼睛嗎?”
“打擊報復,”偏偏停燈不解風情,“你真是小心眼!”
謝沉流笑得咳嗽,過一會兒才說:“親吻要是喜歡的人之間,現在還不行。”
停燈頓了頓,故意當做沒聽懂,側過臉,從旁邊坐起身,“哦,原來不喜歡。”
謝沉流注視着他,“我就青山,青山不就我。”
日光當中,少年回過頭,紅衣之下眉目湛然,黑髮高高束在腦後,在耳廓留下淺淡的髮絲影子,發出疑問的一聲,
“謝沉流,你怎麼還不過來——”
那個瞬間,謝沉流就想到了未來很多年,他都放不下他,也忘不了這個夏天。
他在謝三公子的心裏裝滿了一整個盛夏的風光烈日,多到足以抵抗將至的隆冬。
短短十幾日,他們有很多個這樣的瞬間,謝沉流坐在牆上看停燈,從身後嚇唬他,幫府里老管家掛祈願帶,謝沉流教停燈寫信,但停燈的書法讓他很擔心,誰能看懂筆鋒如此藝術的書信。
謝府的人從恭敬有餘信服不足,到習慣了這個漂亮少年隨時出現在任何地方曬太陽,看雨,呼呼大睡。簡直像是謝府養了只小狸奴。
直到謝沉流徹底將李家的罪證整理歸一,一網打盡。
京中連日的大太陽沉了下去,噼里啪啦的大雨像砂紙劇烈摩擦,打得到處都是白蒙蒙一片。
停燈躲在謝沉流傘下,聽他念叨京中醉香樓今天的烤雞不錯,咽了咽口水,扯扯衣袖,“那我們去吧。”
謝沉流唇角一彎又強自壓下,少年眉眼裏滿是得意,“不行,這裏還沒結束。”
停燈不喜歡看搜家,看着李府老爺和大公子還有一眾人被拉出來,一封封書信一箱箱金銀被抱出來,令人觸目驚心。
謝沉流說:“我向聖上奏請,以後這裏就是你的了。”
停燈不太在意。
沉默了半頃,謝沉流又說:“不成親的事,我還沒說,怕會影響大局。”
此事可大可小,雖然有卓凜也在反覆找聖人啰嗦,但天子一怒,輕則小懲,重便是如今日李家,一朝階下囚,秋後待斬。
謝府倒不至於如李家一般,會保着謝沉流,但多多少少要有點懲處。
謝沉流擔心的是,萬一皇帝因此遷怒,不把李家的事辦下來,反而給停燈招惹麻煩。
“那就不說了吧。”停燈心裏已經在自動模擬烤雞香味,反正他完成任務之後,還是會脫離世界的。
【你確定?】系統幽幽。
謝沉流向他揚眉,露出些狡黠,“這麼好說話?莫不是已經被本公子的風流倜儻玉樹臨風打動了芳心,不好意思說出口?”
停燈不高興地反駁他,謝沉流任由他說,打鬧中,他被謝沉流一隻手鬆松按住半張臉,只露出一雙漂亮眼睛不停地眨,
謝沉流又笑,扔了傘,趁機扶他到牆邊,單手撐着牆壁不讓他走,也沒讓他弄髒衣服,謝沉流眼底笑意滿溢卻明知故問,“難道不是?”
今天停燈系頭髮時懶懶散散,這麼劇烈晃動,一下子散開,混着雨水中的草木清香浮動在鼻尖。
“你還胡說。”停燈收到了李大公子任務值的消息,急着去收尾,拍了拍謝沉流肩膀,“我們走近點去看。”
謝沉流目光追着他,好久沒說話,聞言也只是輕笑嗯了聲,半晌,說:“我先幫你把頭髮紮好。”
停燈雖然着急,還是點了點頭。扎個頭髮幾分鐘耽誤不了什麼。
坐在長安的青石小巷裏,謝沉流慢慢給他束好了頭髮,“以後不要束冠太高,你會頭痛。”
停燈乖乖答應,他不笑的時候唇角也上翹,被摸頭髮就會眯眼睛,像一隻不會飛檐走壁的狸奴,眼珠亮晶晶的,睜大時紅痣就從眼瞼下流出來。
難怪旁人覺得他會蠱惑人心。
謝沉流嘆了口氣,“便宜了誰。”
停燈以為他在說烤雞,大聲回答:“便宜我。”
李府中,一片狼藉。
外面有百姓圍觀,議論紛紛。
謝沉流和停燈一出現,李大公子就咒罵起來,連官兵都險些按不住。
污言穢語不堪入耳,停燈沒放在心上,直到他提起舊事。
“當年你母親逃婚——”
停燈打斷:“難道不是李老爺手段下作,令人不齒,對沒有防備的妹妹下毒手,害她被裹挾進了魔教?”
李大公子面露驚慌:“這些是誰說的?”旁邊沒有父親,李大公子也失了冷靜,褪去翩翩公子風度,面目暴露無遺。
見他反應,周圍百姓的議論聲音更大,雨聲中都能聽到一些“有辱斯文”“衣冠禽獸”的詞句。
李家大勢已去,停燈目光落在府中剩下的金銀瓷器上,謝沉流送的東西被官兵搬走了些,但也留下不少。足夠他富貴過一生。
*
雨中,一騎快馬來,傳來李老爺獄中氣急攻心垂垂將死的消息。
停燈正在給謝沉流臉上畫貓貓鬍鬚,聞言沒什麼反應,謝沉流擔心地覷他好幾眼,被他無語地按正了腦袋,“畫歪啦。”
下棋輸給了貓貓,讓謝沉流很是鬱悶,對這個懲罰也無話可說。
但停燈詭計多端,眼珠一轉說要出去逛街。
謝沉流不可置信,指指臉:“這樣出去?”
停燈:“不行嗎?”
謝沉流:“……行行行。”
沒辦法抵抗他驚訝失望的視線。
謝沉流認命地走到牆邊,讓停燈踩着肩膀爬上牆。停燈欲言又止,沒有說為什麼不走正門,默默爬了上去。
“在上面等着,我先到對面你再跳,”謝沉流低頭搬石頭,踩着爬牆,“我還能接一下你。”
停燈:“好喔。”
說話間,停燈往牆外看了眼,卻見牆下不知何時,立了個人。
白袍衣袂在風中獵獵,凈塵雙手合十,“施主,又見面了。”
這一刻,停燈內心只有:糟糕,書房的畫還沒燒。謝沉流的任務完不成了。
見停燈一直沒有跳下來,凈塵疑惑,過了會兒,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眉目隱隱有笑意。
停燈:“。”
被嘲笑了。
不就是堵高牆嗎?跳了還能摔死?
停燈當即顫巍巍站起身。
裏面還在壘石頭的謝沉流:“??”
五秒后。
【……你真的不敢?】
停燈給自己找借口安慰自己,【主要是,痛覺雖然能屏蔽,摔斷了腿怎麼辦。】
這麼一自我安慰,停燈好受多了,決定好好坐牆上,不置一時之氣,等謝沉流上來。
就在他要小心翼翼坐下時,凈塵忽然張開手,目光一直望着他,
如果不是通過口型分辨,停燈根本不知道他說話了。
——跳吧。
自己送上門的苦力,停燈不客氣地跳了下去,隨着裏面謝沉流一聲驚呼,凈塵穩穩接住了他。
那日郾城花鼓街上紅綢斷,掉進萬丈紅塵,今天似乎也和那日一無二致。
“今天不摔我了?”停燈拍拍,示意可以鬆手了,還挺記仇。
凈塵沒鬆手。
眼看着謝沉流快爬上牆了,停燈莫名有些慌張。
這種即將被抓姦紅杏出牆的感覺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