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 97 章
12月的天氣里,程松寧沖了個冷水澡。
嚴斯銘把衣服遞給他時,不可避免碰到對方的手,並且第一時間意識到這一點。
只是,程松寧伸出來的那隻手收回去也很快,白得是很晃眼,卻帶着明顯的濕潤冰涼的水汽,以至於嚴斯銘下意識就皺起了眉頭,轉身開始在對方行李箱裏找常備葯。
程松寧出來時,感冒沖劑已經泡好了。
他聞着空氣里的藥味兒,隨意用吸水毛巾擦着頭髮,並不按着嚴斯銘的心思去問起,而是接上之前被刻意忽略的話題:“你自己出去開間房,我就不留你了。”
聽到這句話,嚴導一顆心像是被浸在醋里。
短暫爽過之後,迎接他的並不是二人的緩和,而是密密麻麻持續不斷地發酸發漲,他的目光絲毫不帶移動地追隨着程松寧,語氣里有股藏不住的委屈:“用完我之後就趕我走?”
程松寧並不否認,也不和他多客氣:“是我願意的嗎?”
嚴斯銘避重就輕:“可你之前分明爽到了。”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程松寧,因此他感覺地很清楚,在這期間,對方大概率是沒有別人的,甚至自己動手解決的次數都不多。
這對嚴斯銘而言或許是個好消息,但又不完全是好消息。
因為在他心裏,比程松寧有新戀情更可怕的事情,是對方徹底失去了談戀愛的興緻。
“你非要我說‘男人本性如此’嗎?”
論臉皮厚,程松寧比不過嚴斯銘,但他刺人更痛。
就好比眼下,明明知道嚴斯銘想聽什麼話,程松寧偏要反着來,好像刺他幾下、自己心裏也能感受到一股隱晦的報復感……
可他到底嘀咕了嚴斯銘的底線,別說男性如此,就算他真的吃干抹凈不認賬就跑路,下次再稍稍放鬆、嚴斯銘還是會趕着上來。對方五指張開,輕輕撫過程松寧半濕的短髮,溫熱的手指蹭過鬢角、滑過下頜線,正要去到脖頸時流連時,他避開了。
“我明天還有戲,你自便。”
嚴斯銘進退不能,軟聲勸道:“那我看你把葯喝了走。”
程松寧看都不看一眼:“沒必要,反正又不會死。”
一句話噎得嚴導氣也不是、心疼也不是,想起去年冬天拍《大江流》的時候,程松寧帶病拍戲,那個時候嚴重得多、也不見人請假調戲,都是到撐不下的時候才去醫院看病……
現在不過是沖個冷水澡,就眼巴巴地泡沖劑。
還是說,他以為這樣的姿態能夠感動得到誰?
程松寧在卧室里休息,徹底不管嚴斯銘的去留。
他拍了一天的戲,又狠狠消耗過一波狀態,一邊強打起精神確認了明天的戲份,一邊等頭髮干透,程松寧並不理會外頭是否還有動靜,算着差不多的時間,直接關燈睡覺。
卧室外的嚴斯銘的確沒走。
不是沒地方去,但他不想去。
感冒沖劑徹底冷了下來,空氣中揮發的氣味也淡了下來。
嚴斯銘找了件程松寧的外套蓋在自己身上,在熟悉氣息的包裹下,如同回到了最安全、安心的空間裏,睡意席捲上來,躺在沙發上的男人逐漸陷入深度睡眠……
第二天醒來時,套間的主人早已離開。
而嚴斯銘沉沉睡了一個整覺,只覺得久違的滿足。
他簡單沖了澡就直奔片場,趕上程松寧集中拍攝的戲份。
《盛唐詩》劇組沒有泄露嚴斯銘的行蹤,其他人不刻意去看的話,自然也認不出這個渾身上下包裹嚴實的男人,雖然他像個保鏢一樣總是跟在程松寧身邊。
“程老師的助理不是他呀,我記得是叫軒子。”
“不知道耶,可能是松寧老師的臨時助理吧!”
劇組眾人雖然好奇,但並不多問。
就這麼持續了好幾天的功夫后,程松寧再忽視嚴斯銘,也不可能完全不搭理人,因為這個人太懂得在自己忍耐底限內昭示存在感——
程松寧要喝水、要穿外套,要訂車取餐,要和武指約排練,甚至是和統籌助理確認拍戲,這些亂七八糟的小事情,嚴斯銘直接越過劉英給安排的小助理,全權代勞。
“嚴導沒有別的事情要做嗎?瑰影倒閉了?”
嚴斯銘臉皮厚,無所謂地道:“倒閉就倒閉吧。”
程松寧拆了發套,卸完妝、洗了臉,臉上的水珠還沒幹,他靠着椅子緩緩舒氣,只覺得一股力打不出去又憋着難受:“你沒必要這樣做。我說過,該配合的工作我不會推辭。”
“我不是這個意思。”
重歸老話題,嚴斯銘理虧又愧疚,低聲道:“我只是想和你呆在一起。”
“為了彌補你的愧疚之心,所以我該怎麼配合呢?是全盤接受你的好意並感恩戴德,摒棄前嫌,忘掉隔閡,大大方方地與你接吻擁抱上床,並且告訴你我不怪你、我還喜歡你。你想要這樣,是嗎?”
嚴斯銘胸口一窒,語氣艱澀:“不是這樣……”
程松寧不再說話,戴上帽子穿好外套,徑直朝外走去。
他過兩天就要殺青,周信崇下午已經到達劇組,程松寧答應了對方晚上的飯約。這會兒收工了,得趕去約定的餐廳赴約,才不會讓周信崇久等。
追出來的嚴斯銘晚了一步,只追到一個車屁股。
不僅是這一晚,接下來的幾天,嚴斯銘屢次被程松寧甩開:他和周信崇吃飯、喝酒,和師兄王思賢對戲、聊天,甚至還在劇組裏會師了另一個老同學,二人組了個校友局,拉着同樣在影視城的好幾號人,大傢伙兒擠着時間又是連着兩頓的聚餐。
嚴斯銘恍然察覺:程松寧並不是不社交。
他的圈子不大不小的,只是很少和自己的重疊。
程松寧的社交圈,都是一些“老人”:照顧他好些年的師兄,和他有着亦師亦友情誼的周信崇,從戲曲學院開始就做同學的老朋友,甚至是認識好些年的群演……
這些人論名氣論圈內地位是有限的,可他們和程松寧的感情卻十分穩定。
無論身在何處,期間間隔了多久沒能碰面,可彼此的感情卻沒有因為時間和空間倒退消散。大家自然而然地續着幾天、幾個月、甚至是幾年前的話題繼續聊。就像一支永遠燒不盡的蠟燭,點上火又能繼續發光發熱。
*
青年李白“桃花醉春雨”的殺青戲那晚,大半個劇組都跑來A組圍觀大場面。
桃樹是半真半假的,桃花也是真花+黑科技。
但真不真假不假不重要,出來的效果是好的,這就夠了。
李白的劍招瀟洒不失鋒利,劉英藉助夾着桃花的雨和風來表達他的劍氣,超強功率的鼓風機配合自然風向,捲起滿庭的落花瓣匯成漩渦,裹着綿綿雨絲,劍勢破開兩丈之外涼亭卷着的紗簾,一擊即中剛剛從池水中冒頭的刺客!
拍出來的效果是很好,但如果冬雨沒那麼冷就好了。
整場戲拍完,程松寧的臉色白得近乎透明。
他渾身幾乎濕透,布料看不出來,可摸着凍手極了。
片場邊緣抱着衣服等的嚴斯銘顧不上其他人了,直接用外套將人裹住,又用自己的手包住他送開劍之後、冰冷都麻木的手……
程松寧殺青時,王思賢也在現場。
他沒爭取到送花的機會,被周信崇搶先了。
可周信崇的花束似乎也沒能送出去,因為程松寧殺青之後一直沒能空出手。
直到二人發現環着程松寧突出合照重圍圈的人有些眼熟:聲量熟,氣勢熟,聲音更熟!
“嚴斯銘什麼時候來的?”
“卧槽,這真是嚴導啊?”
隔天,全網大大小小的營銷號都在討論同一個人的消息:
【那個男人,他出現了!】
【劉英搶人成功:別探班了,來客串吧】
【《盛唐詩》史詩級陣容刷新:程松寧加盟!】
【嚴斯銘親自當助理,稱《盛唐詩》劇組盒飯不好吃。】
至於猛然接受驚天一炸的網友,這會兒已經徹底聊開了。
“劉英:搶人客串特出,這活兒我可太熟了呀!”
“當初就覺得程周神似,這下好了,直接演成一個人。”
“可是真的很合適啊,一個少青,一個中老,省妝!”
“嚴斯銘親自當助理,還得是你啊寧妲己……”
“不是,怎麼又一起去了?難道這倆還沒掰啊?”
“你嘰嘰掰了,嚴斯銘和程松寧都不會掰的。”
除了《盛唐詩》演員陣容的加強引起熱議,“嚴斯銘和程松寧到底掰沒掰”這個內娛未解之謎也得到了更新。
當然了,更新了也是白更新。
因為時至今日,廣大網友依然未能知道,這對合作了三次的黃金搭檔是個什麼狀況。
說沒掰吧,之前那麼久的斷聯和不互動是全網親眼所見。
說掰了吧,演員在別的劇組客串,導演親自做助理伺候。
這是個什麼概念?
網友稱:老闆不扣我的獎金就感恩戴德了,從不敢奢望老闆幫我訂餐拿餐暖手披外套。
吃瓜群眾聽着聽着,心情卻越來越複雜:
嚴斯銘甚至評價《盛唐詩》劇組盒飯不好吃。
他不是鬧著玩兒的,而是真的在認真做助理啊……
對此,《盛唐詩》劇組相關工作人員po出了他們一日三餐的伙食澄清:沒有不好吃,嚴導自己拍戲也開小灶,當然吃不慣盒飯了。
可大眾卻沒人敢說嚴斯銘嬌慣,因為每個和嚴導合作的演員都在後續的採訪里或多或少的提過:嚴導的戲很嚴,但有一點能讓我堅持拍下去,就是在保持形體不變的前提下,演員想吃什麼,劇組都會儘力滿足,伙食很好、食補也高。
這個話題登上熱搜后,《大江流》又白蹭了一波流量。
因為嚴導跑出去給程松寧當小助理,看起來時間寬裕、萬事悠閑,大家紛紛催促:片子剪完了嗎?後期做完了嗎?送審了嗎?
而這時,遠在S市的一行人才知道嚴斯銘這些天到底在忙些什麼事情——
首先氣炸的就是謝宇璜:“我弔你&%#(@!的嚴斯銘!”
“老子累死累活,他在外面給人當牛做馬玩情|趣?”
段理聽着半懂不懂的:“什麼?”
謝宇璜深吸一口氣:“理查德,我的建議是,你可以像任何導演學習任何技巧,但唯獨除了嚴斯銘。”
“Why?”
“因為他是個傻逼戀愛腦!學着腦子會壞掉!”
謝導這頭恨不得把嚴斯銘罵死,另一邊,關興同樣陷入了深深的崩潰之中:“啊啊啊啊啊啊!根本不是我透露給他的消息啊,我在此之前也不知道程老師人在哪裏,是他自己偷看到的!到時候程老師又得把賬算到我頭上……”
“好事輪不到我,壞事兒一定有我一份,憑什麼嗚嗚。”
周青嵐在旁邊看着哭笑不得:“他們不一定和好呢。”
“那還是和好吧,不和好我師父只會對我看不順眼。”
話是這麼說,關興徹底明白了嚴
斯銘的決心:《大江流》是他打造經典的野心之作,但也是他和程松寧以透支感情為代價拍出來的,讓人心裏自豪的同時、又悵然失落的片子。不管是為了人、感情還是電影,他們最終都將直面問題。
分也好,和也好,與其爆雷,不如早早解決。
*
程松寧從《盛唐詩》客串殺青后,沒立刻回S市。
他繞去了《大江流》拍攝時的“嘉魚村”。
舊地重遊,順便理清思路。
時隔一年多再看,嘉魚村的景色其實沒什麼變化。非要說的話,嚴斯銘當初花了大價錢植過來的花花草草樹木都活得更好了。在《大江流》殺青后,這邊的建築和置景依然保留原樣,期間也借給了其他劇組拍攝使用,已然成了影視城新的熱門片區。
程松寧路過江邊茶館,經過石橋,一路往盡頭走。
已經修復的杏香小院雅緻如初,影壁的右側,幾顆杏樹在此落地,似乎也適應了這裏的土壤和雨水。只是冬季的杏樹進入休眠期,葉片凋零,枝椏空蕩蕩地漏着陽光,偶爾一陣風吹來,掛住的零零散散的枯葉發出嘩嘩聲響。
靜靜站了會兒,程松寧繞出院子,又回到江邊。
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身後有人站定,直到水邊又多了一道倒影,他仍然沒有說話,只是扶着微涼的欄杆數着江面風吹起的細小波瀾。
“我們什麼時候回去?”
那人身軀溫熱,輕輕挨着程松寧的手臂靠過來。
“我回我的,你回你的。”
只是程松寧一天不鬆口,嚴斯銘就一天纏着他。
他不緊不慢地綴在對方身後,直到《大路朝天》首映禮到來,周青嵐和關興在後台看到了一前一後的到場的二人——
“總算來了!”
這倆人都第一時間去看程松寧。
時隔這麼久再見,程老師風采依舊、狀態更甚,氣場也越發不容侵犯。
至於嚴斯銘,他換了一身低調正裝,並不在徒弟和周青嵐的主場搶他們的風頭,甚至有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遠不近地跟着程松寧身後。
互動採訪時間裏,程松寧坐在台下,身旁就是嚴斯銘。
聽着台上周青嵐、關興二人遊刃有餘的應對,時不時有閃光燈亮起,程松寧能感覺得到,有些鏡頭是衝著自己的來的,哪怕嚴斯銘的膝蓋碰着他的膝蓋,對方時不時就要側過頭和自己說幾句什麼,程松寧的確無法抗拒這樣的“互動”……
這頭《大路朝天》來到了首映觀影時間,另一邊,現場媒體圖也隨之釋出。
網友辣評:貌合神離的夫夫來參加孩子的文藝匯演。
“有人說又撿了個導演回瑰影是真的嗎?”
“行內人結識引薦的事兒怎麼能叫撿呢?”
“是不是貓薄荷體質啊,這幾年凈吸導演去了。”
“乍一看程松寧合作過好幾個導演,但產量真的低。”
“產量不產量的不重要了,滿貫了想怎麼拍就怎麼拍。”
“所以有沒有人說說這兩人到底掰沒掰啊?”
“又來了……掰了行了吧?明天就挑待爆咖做主演!”
《大路朝天》首映禮結束后還有自由採訪環節,程松寧被堵了個嚴嚴實實,連同被堵的還有嚴斯銘,後者似乎樂在其中,並不避諱一些媒體直白的提問:
“網傳嚴導和程老師分道揚鑣,可以和我們說說嗎?”
嚴斯銘一本正經地回道:“分道揚鑣這個詞太重了。”
記者也一愣,下一個問題很快就擠了過來:“《大江流》後期完成了嗎?什麼時候能送審?”
嚴斯銘也沒說謊:“還早。”
一邊護着程松寧往外走,還不忘推開懟到對方臉上的麥。
可問題很快就轟到了程松寧身上——
“可以說說接下來的計劃嗎?目前有進組打算嗎?”
程松寧想撤下合照台,但一圈人實在圍得水泄不通,他隨手拿過了不知道是哪家媒體的麥克風,頓了頓,直言道:“暫時沒有拍攝計劃,以工作室官方消息為主。”
在同框鏡頭肉眼可見的畫面里,嚴斯銘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