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 96 章
劉英是個說做就做的瘋狂實幹派。
從邀請程松寧來客串,到正式將人帶進片場,他只給各單位兩天的時間。
劉英不僅自己逼自己,還逼別人:自打宣佈程松寧的加入后,原地就組建了包括髮型師、服裝師、道具師在內數十個人的臨時團隊,所有人不休不眠地趕工了一天一夜,這才湊齊了少年、青年李白的全部行頭,得以讓程松寧用最快的速度進組拍戲。
服化到位的同時,編劇團隊趕出來的第N版劇本也伴隨着客串合同落定,連夜送到了程松寧的手裏。
劇本並不很厚,可每一場戲都不輕鬆。
只是略翻幾頁紙,他就發現:大場面、重頭戲,甚至歷史名場面比比皆是!
“劉導跟我說半個月不用就能拍完。”
歐娜聽着不住點頭:“挺好,讓你過過癮、找找感覺。”
程松寧又問:“你就一點兒也不怕我演崩?”
“開什麼玩笑?你都擔心演崩的話,那怪不得人家劇組要把這些戲份都刪掉了!要說你是個純粹的電影演員,不適應小銀幕倒還算了,可你自己就是演電視劇出身,甚至上一部戲拍的還是正統武俠片。在其他人看來,你這是手感正熱呢。再說了,不是我口氣大,縱觀整個內娛,還有比你更適合的嗎?”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除了媽媽和姐姐,還有第三個女人對程松寧的一切都充滿自信,擁有銅牆鐵壁一般不可擊碎的濾鏡,那這個女人毫無疑問是歐娜。
歐女士在任何時候都不忘鼓勵程松寧。
“之前是逮不到你,人家沒準心裏想着,寧願不要也不將就,可這下肉都主動送到嘴邊了,要我是劉英,我說什麼也不會放你走!”
程松寧被她這麼一說,自信是有了,壓力也更大了。
他是為《大江流》提前做了很久的準備,對一切可能出現的困難都早有預料。
眼下的《盛唐詩》,雖然只是個客串一個角色,但的的確確是一點兒緩衝也沒有,連夜改發套、改衣服、簽合同,就連劇本都是新鮮出爐的。
已經緊迫成這樣了,偏偏隔天早上就要出妝上工。
程松寧還從沒打過沒準備的仗!
如果不是時間實在緊迫,條件也不允許,他還想找個人對對詞兒,但又不敢熬太晚怕影響狀態,只能先緊着把馬上要拍的幾場戲台詞背了,儘可能消化透了。
臨睡之前,程松寧仍然不忘在心裏提前做好各種預想……
事實上,和他擔心的情況截然不同,第二天的戲份拍得還挺順利的。《盛唐詩》劇組更多的人都並不知道程松寧要來,接到排戲單的演員也只知道“青年李白”有人選了,暗地裏還琢磨這又是哪家資源咖來鍍金,誰料出了妝到片場一打照面,好傢夥——
“三金影帝下凡來演電視劇了!”
這架勢,嚇得程松寧差點兒當場倒退原路返回。
除了這種打趣的場面,大家其實很少把“影帝”、“影后”這種稱呼掛在嘴邊,調侃完了,還是照常稱呼程松寧,禮貌的喊“程老師”,有過交集的喊“松寧老師”,你一句我一句的,直把程松寧說得臉皮爆紅。
劉英既滿意又自得,走上前把還未出鞘的劍遞給他。
“怎麼樣,我說不用急吧,這不就‘天降李白’了么?”
一群開早工的這下是沒話說了,全體擠在片場圍觀。
動作指導更是連聲直呼“阿彌陀佛”:“托程老師的福,咱們今天上半天班就夠了。”
特型武術演員本來就是有底子的,其中動作要求比較高的,還有指導助理換上戲服親身上陣。如今來了個功能點滿的程松寧,只管把提前設計給李白的劍舞動作來上一套,人家自己就能複製個大差不差的,再摳摳細節,簡直完美消化!
王思賢在旁邊看得恨不得貼上去:“劉導,你不會早盯上我們松寧了吧?”
劉英笑而不語,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但他接下來的安排,已經說明了早有預謀:十二月飄雪的天氣,愣是讓人在A市這種典型北方城市搞了片翠意欲滴的竹林,又浩浩蕩蕩叫人運了能以假亂真的桃花樹,打算用一些“科技”手段,籌備在某個雨夜裏拍一場桃花醉春雨,用冬雷充驚蟄,給青年李白殺青。
還沒到正式拍攝,光是這些手筆就足夠震撼人。
可想而知,經過後期的處理,正片畫面會有多驚艷了!
雖然這些戲份是為著程松寧客串的檔期臨時提前的,但一切忙中有序、繁而不亂,有他超高配合度加持,既具備文人墨客風流雅緻、又不失劍客俠心的青年李白形象才能脫出文字,濃墨重彩地展示到鏡頭畫面里……
當天中午開了個小短會,《盛唐詩》劇組還在為程松寧的宣傳劇照爭論不休。
“這身青衫,顏色和周信崇的那套顏色不一樣。”
總美術得意一笑:“當然不一樣了!這些青色就像不同年輪階段的樹,肯定是要區別開的。”當初為了讓服裝那邊染出最接近色卡的青布,可是廢了不少料子的。
“但他明明也有類似後期的沉穩配色,幹嘛不選那個?”
“現在的李白才多大?人家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呢!”
劉英也贊成用這一張,年輕人就要有年輕人的樣子。
青年李白和後期中年李白固然有相似的地方,演員之間也有特徵上的神似,但還是要明顯地區分開來。
說著,劉英指了指屏幕上程松寧一身青衫背手持劍的照片,給出了自己的意見:“這張就很好。”
總美術見導演站在自己這邊,立刻抖了起來:“我說嘛!”
眾人正討論着,外頭的電話接進來:“嚴斯銘嚴導來探程松寧老師的班,他現在B3入口那邊,咱們是直接給通行嗎?”
劉英愣了一下:嚴斯銘?他來探班程松寧?
儘管納悶,但他還是點頭讓外頭的人給放行。
沒一會兒,人就到了,帶着些吃的喝的,讓工作人員臨時拼了大檯子佈置之後,他就過來和劉英打招呼——
“劉導,久仰大名了。”
劉英對嚴斯銘印象挺好,說話也不多客套,直入主題:“你們擱這探班套娃呢?程松寧探他師兄的班,你又來探程松寧的班。我可沒說不歡迎啊,只是覺得這麼連着真是有意思!”他皺着眉頭喝了一口熱咖啡,又道,“謝謝你的咖啡,加了糖也很苦,下次我喝奶茶就好。”
嚴斯銘笑道:“他呢?”
“應該在二樓那邊的大休息室練動作,下午有場大戲。”
說著,劉英看向嚴斯銘,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年輕人定不住的眼神,直接問道:“我記得你可是忙得整個頒獎季都沒露面,片子這就剪完了?這會兒竟然有空出來我們劇組探班?”
嚴導沒有正面回答劉英的問題。
事實上,經過這麼些時日的恢復,他已經能面無波瀾地接受被別人戳破真相了,嚴斯銘現在只關心一點:“我過來的事情,暫時還只有劉導你知道吧?”
劉英輕哼:“你希望我去通知誰?通知松寧嗎?”
嚴斯銘不知道他看出多少,只說:“既然沒有通知,那就不要通知,他在準備下午的戲份不要打擾他……”
看着嚴導明明心都跟着飛過去了,但仍然強行忍耐守在片場這邊的樣子,劉英彷彿冷不丁被塞了口大瓜,噎得他吐也不是、咽也不是!饒是從不多關心圈內八卦的劉導,此時此刻也不禁在腦海里發散了起來:
這兩個人之間的關係,不會真的像營銷號爆料的那樣,瀕臨決裂、分道揚鑣了吧?
*
短暫的午休時間一過,《盛唐詩》片場重新恢復秩序。
嚴斯銘穿着黑衣,戴着帽子,壓住他過於顯眼的氣質、以及熬紅的一雙眼睛,藏在現場的機器之後。時隔數月,他肉眼親見程松寧,那種感覺就像是枯木逢霖:乾涸太久的枝幹脈絡重新得到了雨露的垂憐,生機由內而外強烈地迸發,重新舒展開來!
片場的焦點是程松寧,也是以詩會友、以劍抒懷的李白。
所有人都被他的身姿俘獲,包括嚴斯銘。
是以,此時此刻沒有人會去糾結和猜測:為什麼監視器後面,導演劉英的身邊會突然多出一個陌生的大高個兒,為什麼那個人什麼事情都不用做,只是抱着雙臂、重頭到尾用目光追隨場上的程松寧。
有驚無險地拍完,程松寧收了劍勢,繞到監視器屏幕看效果。
嚴斯銘眼看着他逐步走進,不由地屏住呼吸!
可程松寧一顆心都撲在戲上,並沒有意識到人群之中有什麼不對勁,他徑直去到劉英身邊,後者一手扶着把桿、一手拿着分鏡冊子,和他一起確認剛剛的畫面,商量着是否還需要補充什麼。兩人毫無阻礙地跨越時間,重拾了在《汨江繚亂》時期的默契。
這一幕叫嚴導難過發酸的同時,心裏又莫名生出了希望。
松寧和劉英一起拍《汨江繚亂》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他們倆現在還記得彼此的習慣,稍微養一養,那層默契就能恢復起來,那他一定也……
懷揣着這樣的自我安慰,嚴斯銘強行按捺住心情。
整個下午,他化身路人甲默不作聲地在劉英身邊旁觀。
“程松寧拍完這幕戲就該收工了,你打算在我背後站到什麼時候?”他能忍,劉英忍不了了,“你既然是來探班的,那就好好探班啊!不管你倆之間有什麼矛盾,總要去解決的吧?松寧不是個不講道理的人,一會兒你好好和他說,別在我背後晃悠嚇人了。”
劉英顯然還是把問題想得太容易了。
他不會想到這兩個男人之間的矛盾還有另一種可能。
再說回程松寧,當他終於後知後覺現場有一道炙熱又複雜的目光,從頭到尾都在注視着自己的時候,他罕見的吃了一記毫無緣由的NG。
“抱歉,再來一次吧。”
劉英自然不會說他,只是吩咐各部門重新就位。
這一鏡結束,程松寧順利收工,他快步邁向休息室,衣袂飄起、長長的髮絲尾端跟着飛起,有人用目光追隨着他,有人則邁出步子、追着心而去。
通亮的大化妝鏡前,程松寧靠着椅背坐下。
隨着他進來的有前來卸妝的助理造型師,他們動作熟練靈活地開始替程松寧拆掉一身行頭,隔了十來秒,又進來一個人。
嚴斯銘不遠不近地隔着兩米遠的距離,在鏡子裏和程松寧對上視線。
這一刻,胸腔里的心跳徒然加速!
和他們之間的每一次對視一樣,不出五秒,程松寧會率先敗下陣來。他在戲裏能演出各種各樣的眼神,唯獨在戲外對上嚴斯銘毫無施展能力,像個不會遮掩心事的新人……
可程松寧挪開眼神后,嚴斯銘仍然不錯眼地盯着他。
直到程松寧髮型被拆下來,他抓了抓自己蓬鬆的真發,繞到裏面去卸妝,再出來時,休息室已經清空到只剩嚴斯銘了。
程松寧臉上水珠未乾,嚴斯銘心裏也濕噠噠的一片。
他想上前去替對方擦乾,又怕程松寧抗拒自己的靠近……
“你不忙了?”
嚴斯銘下意識地搖頭之後又猛地點頭:“我過來接你。”
程松寧覺得好笑,他擦乾臉,也不去看嚴斯銘,從換衣間裏換上自己的私服,再套上外套,這就準備回酒店了。嚴斯銘仍然是黑衣黑帽,高高的個子追隨着程松寧,幾次想開口又被路過打招呼的人打斷。
“你跟來做什麼?不回去的話就自己找地方住。”
嚴斯銘卻直勾勾地看他:“這些天就你一個人在這裏?劉英沒給你分配一個助理?”見程松寧不作回應、頭也不回地邁出電梯,他大步追上去,語氣急促:“我留下來照顧你,好不好?”
繞過拐角,恰巧碰上《汨江繚亂》裏合作過的前輩演員。
“喲,松寧這邊下戲了?”
“嗯。”
“真快真好啊!”
就頓了這麼兩秒的功夫,嚴斯銘差點被程松寧用房門砸了個正面。他不要臉不要皮地擠進門縫,繼續剛才的話題:“反正我不忙了,我就留在這裏陪你、照顧你,怎麼樣?”
“你不忙了?”
嚴斯銘一喜,點頭連聲道:“對,不忙了!”
程松寧扭頭,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樣:“哦,不忙了。”
這下,嚴導算是回過味兒來,他下意識地扶住了程松寧的肩膀,直接交代了自己過來的契機,越說程松寧表情越淡,甚至連眼光里的神采都隨着眼帘低垂的動作收了起來。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
能說會道的嚴斯銘像一隻被扼住喉嚨的鵝,他一方面不敢輕易舊事重提,另一方面又怕程松寧再次像剛剛那樣挑着字眼兒解讀,索性扶着他的膝蓋蹲下,由下往上去貼近確認程松寧的眼神。
程松寧的膝蓋被他滾燙的掌心覆蓋住,退無可退。
“你回去吧。”
“我不回去,我等你一起回去。”
嚴斯銘的個子高腿長、蹲着難受,索性一手抱着他的膝蓋、一手扶着單人沙發單膝跪住,顧不上顏面尊嚴也要挽回:“你把那個黃毛理查德推過來,我一顆心被你顛來覆去的隔空擺弄,你都願意給陌生人施捨一張機票,讓我在這裏住着陪你不可以嗎?”
他掌心揉着程松寧略涼的膝蓋,見程松寧呼吸微微有一拍的停滯,嚴斯銘的手掌又大着膽子往腿彎伸。
“我不要一張床那麼多的地方,只需要給我一件你的衣服,讓我聽着你的呼吸、嗅着你的氣息,我很久沒睡過整覺了……”
熟悉的感覺順着四肢百骸蔓延、直衝頭頂心窩。
程松寧從高|潮清醒的瞬間,直接起身將人推開——
嚴斯銘扶着沙發,慢慢喘氣,聽着浴室里傳來一陣急促的水聲,他才緩緩站起身、去外頭的盥洗室漱口洗臉。
鏡子裏,男人如同吸食|精|氣的妖怪一樣,神采煥發。
他扯開唇角、笑意綻放,鏡子裏的男人用同樣的神態回應。這一刻,胸腔里迴流的血液和暖意使嚴斯銘戰意勃發,提高了聲量朝着浴室喊到:“寧寧,我去給你找身衣服!”
浴室里,程松寧面色潮紅,呼吸急促。
他在水下站了足足幾分鐘,任由溫到幾乎沒什麼熱氣的水淋過全身,這才漸漸找回神智。
分開的這段時間,似乎只是單純改變了他們的距離。
無數的細節默契都在證明一件事情:他們仍然契合。
可程松寧並不想這樣輕易地敗給所謂的欲|望。
他始終記得那種被冷落、忽視的感覺,也不會忘記嚴斯銘骨子裏優先於任何情感的,是他理想化的征服欲:不僅僅是對程松寧這個人,更是對事業、榮譽的征服。
程松寧的出現,彷彿只是途中的一個小小里程碑。
雖然最開始的時候,他分明也不是這樣想的,可人就是一種貪心不足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