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 100 章
計劃往往趕不上變化。
前腳程松寧經過一番掙扎,決定接下《驚蟄無聲》,做一次全新的嘗試,哪怕背後的推動力讓他心裏不爽。
後腳,歐娜接了一個電話,直接喊停對瑰影的接洽。
“松寧,你聽我說,現在不管那邊給出多少投資、碼到什麼樣的主演團隊配置,能提供給你多麼優待的分紅合同,我都不建議你繼續接觸。”歐娜的語氣嚴肅,但飄高的尾音難免泄露出一絲激動。
“別再管什麼《驚蟄無聲》、《驚蟄有聲》,眼下這件事情更加重要!”
程松寧也頓住了:“什麼意思?”
歐娜在極力平復自己的心情,她深呼吸之後,才解釋道:“這裏有一部很好很好的製作,邀請你去試鏡。不,或許不該說邀請,而是欽點你。”
她這麼一說,程松寧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什麼級別的項目會用到“欽點”這樣重的詞呢?
“楊青山的新電影要準備立項了,未來幾天,我們可能需要再去一趟B市和他見見面。”歐娜說著,已經快速吩咐其他人行動了起來。
而程松寧光是聽到“楊青山”這三個只,就怔住了。
“國師”級別的大導演楊青山,國語電影裏程碑式的人物,率先走出國門、也是滿載榮譽的國寶級大導演。沒有哪個演員不期盼着和他合作,程松寧也不例外!
他猛地站起來,似乎才找回正常的呼吸頻率:“真的?”
歐娜不住地點頭:“是真的,我再三確認過了,就是楊青山!他那邊是看到你春晚的節目,覺得你形象氣質貼合。最重要的是,你的出身為你提供了全部備選演員都沒有的優勢!”
“松寧,你懂嗎?這是你的幸運,是你的機遇。”
“別再關其他的事情了,反正意向約還沒有簽訂,我們並沒有答應他們什麼,哪怕是口頭約定也沒有,你完全不用感到負擔。你將段理引薦給謝宇璜、引薦給瑰影,已經是仁至義盡,做到這一步真的夠了。你需要考慮的,是自己的前途!”
生怕程松寧想不通,歐娜又泡茶預備和他促膝長談。
另一邊,瑰影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變故而暫時陷入僵局。
“怎麼說呢,這事兒咱們沒有立場指責誰,尤其是程松寧。”
謝宇璜到了內娛,也速通了內娛的規則,他想得很明白,就怕段理一時間鑽牛角尖,只能掰開來解釋給他聽:“你和他怎麼認識的,你也很清楚。換做別人,誰願意在那個小平台里浪費時間聽陌生人說些亂七八糟的話?沒把你拉黑都算涵養高的,甚至他還給你看劇本、指點出路。你得知道,不是每一個人的運氣都像你這麼好,人家也沒有一直幫你的義務。”
段理默不作聲,他贊同謝宇璜的話,可到底心緒難平。
“這個項目的最優解是程松寧沒錯,可他選擇範圍里的東西太多了,他理所應當挑最好的那個。這不是瑰影和嘉衡關係好,咱們輪番上陣請他、追加投資就能解決的問題。”
何況後頭那6000萬的追加,的確有些壓迫人的意味。
依着程松寧的脾氣,就算沒有半路插的這一腳,後續也不見得能順順利利地推進,各種矛盾扎堆在一起,遲早會爆發開來。
“真的沒有一點希望了?”
段理嗓音低沉,艱難問出口:“哪怕我願意等呢?”
謝導嗤笑着搖頭:“不選嚴斯銘,是因為合作過太多次;之所以選你,是因為這個劇組最核心的是他,他能做主,能極限證明自己的能力,甚至擁有最大的話語權。你說你願意等,難道嚴斯銘不願意等嗎?理查德,每個電影人的處女作或多或少都會經歷坎坷,它沒辦法做到完美,你得接受這個事實。”
*
程松寧隔天就飛往B市,隨行的還有歐娜等人。
業內不少人收到了風聲,但僅限於一好一壞兩個消息:壞消息是,程松寧因為未知原因放棄了《驚蟄無聲》;好消息是,這個片子追加的投資目前沒有撤離,總的來說,它還是一個比較值得沖的好餅。
一時間,各處人心浮動!
仔細想想,程松寧不演了,那是好事兒啊。
畢竟他看重的劇本,再差能差到哪兒去呢?
從消息泄露的短短一天裏,想方設法往瑰影這邊遞話的人簡直不要太多!
而爭搶機會的人也大多抱着相同的想法:
程松寧演新人導演的餅,網友們調侃說是“精準扶貧”,可能被三金影帝看重,這個劇本必然有它的過人之處。退一步說,哪怕是這樣的資源,一般的演員也是高攀不上的。
此時不爭、更待何時?
關興聽着四處風聲,心情複雜:“這是什麼情況?”
嚴斯銘品着老味道的咖啡,臉上看不出情緒。
“他不演了,你那4000萬豈不是白給?”
“我的目的達到了,就不算白給。”
關興大驚:“什麼意思?”
“他段理是十年一遇的天才嗎?還是說他覺得自己有才華就能為所欲為?讓程松寧降低標準去配合、甚至放血,他何德何能?”嚴斯銘這話可以說是毫不客氣了,刺得關興都有點兒麵皮發紅,“我不出手,謝宇璜也就冷眼旁觀。盤算打得可真是響啊,難道還想要程松寧來掏這個腰包不成?”
“所以你出錢了?”
關興現在有錢的概念了,所以他更加看不懂了:“4000萬難道不是錢啊!”
嚴斯銘只是嗤了一聲:“我這4000萬,給的是有條件的。”
正如當初《大路朝天》追加投資,不拍到後半程,不給出可預見的表現效果,投資單位無法估量出未來的回報,後續可以選擇追或者不追。
這些都是具體成條成例,一一列到合同里的。
其次,給的多,分紅分出去的自然也多。
老話都說了: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沒道理人家出了大頭,分紅反而拿得少吧?
因此,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好一壞兩個極端結果。
好的結果,是嚴斯銘用這4000萬聳動謝宇璜跟上的2000萬,成功“逼退”了程松寧;最壞、同時也是保底的無奈之舉,是嚴斯銘能撐在程松寧背後,用更大的話語權撐住後期的威脅,畢竟預算高了、成本高了,劇組必定會給出更好的配置來分擔風險……
不過,嘉衡方面終止接洽,也在嚴斯銘預料之中。
“不演也好。”
關興聽着師父的嘆氣聲,幽幽問道:“我看人家爆料,程老師這是有超級大餅了,你不會一丁點兒風聲都沒收到吧?”
嚴斯銘都懶得正眼看他:“給你個機會去給楊青山打雜跑腿兒,去不去?”
“我當然去!我坐火箭去!”
關興二話不說,直接一口應下。
“就是說啊,程松寧選楊青山不也是理所應當么。”
“什、什麼?”
關興差點咬到舌頭:“什麼意思?程松寧要去拍楊青山的電影?卧槽這是真的?”他瞪大眼睛張大嘴巴,好一會兒才僵硬地合上,“那怪不得了,如果是楊青山的話,歐娜會連夜開叉車把程松寧從《驚蟄無聲》劇組叉走,親自打包送過去。”
嚴斯銘轉過椅子回到屏幕面前:“別發獃了,去做事。”
“還做什麼事兒啊!”關興羨慕地眼睛都紅了,連忙問道,“你能不能想想辦法,真把我塞進楊老師劇組打雜?”
*
B市,程松寧落地第二天就和楊青山見了面。
這位導演今年六十有三,單看外表的話,他的精神面貌、身體狀況看不出多少衰老的痕迹,身板肉眼可見的硬朗,精氣神更是比經常熬夜的年輕人充足。
程松寧和他握手時,能無比清晰地感受到那份力量。
“松寧,請坐吧,不用那麼拘束。”
楊青山大大方方地看着這位年輕人,沒急着直入主題,而是和他聊了些之前的經歷,這些雖然可以從百科資料里瀏覽,可經由程松寧親口所說,那種感覺又完全不同了。
“我很喜歡通過這種方式了解他人。”楊青山笑着說道。
他似乎只有笑起來時,臉上的皺紋才更明顯一點。
程松寧心裏這樣想着,而楊青山似乎也讀懂了他的心思,緩緩道來:“我最早的時候並不是做導演、或是給誰當學徒,家裏供不起幾個孩子,就把我送去了武術學校,15、6歲就在劇組裏跑腿兒打雜,哪裏需要我、我就去哪裏。那個時候學技藝是沒得挑的,可不像你們戲曲學院,精挑細選的找好苗子……”
打開了話題,接下來就不再拘束。
從程松寧的求學經歷聊到他畢業后的那幾年,楊青山和過來人不同,他並不覺得年輕人吃的“苦”不算苦,不同階段有它們各自的難處,哪怕身居高位,楊青山依然沒有失去共情這種能力。
程松寧很享受這種談話方式。
事實上,他並不介意被楊青山了解更多。
茶香變淡時,他們已經從內蒙聊到了西藏,話題深入到兩地信仰淵源。確定程松寧本人並沒有信教忌諱后,楊青山似乎是鬆了一口氣。
傍晚,他又邀請程松寧單獨吃飯。
飯後,歐娜來接人,一股腦兒問了十個八個問題,直把程松寧直接問懵:“就聊天啊,聊了很多。”他也不知道怎麼和歐娜說,可這次見面的確聊得還不錯。
歐娜又追問:“他什麼都沒跟你透露?”
“透露什麼?你指的是項目計劃,劇本故事,還是他篩選的其他演員?”
程松寧想了想,說道:“我們聊的可能和這些有關係,他的話題其實很有針對性,我大概能猜到他想要接觸的題材。至於其他演員,楊導沒有和我提過,我也不確定在我之前、之後,其他演員是否也有過這種談話。”
“我是怕,那邊叫你放棄了《驚蟄無聲》,這邊萬一拿不下……”
程松寧打斷了歐娜的自責:“不,如果沒有這件事情,我也不見得會去《驚蟄無聲》。”他答應了讓歐娜繼續接觸那邊是一碼事,可觀望態度卻從頭到尾沒有改變過。
如果換做兩年前,他大概率都會妥協。
但今時不同往日,程松寧能接受《驚蟄無聲》用他熱餅、組局,可一旦超過了他能接受的限度,程松寧失去了主動權、安全感,他就會不計後果地立刻撤離。
因此,就算沒有楊青山發出邀請,歐娜不主動提起,後續感覺到了威脅,程松寧也不會多做逗留。
他是心軟,但不是什麼善事都做的菩薩。
“也就是說,還是有可能的對嗎?”歐娜又問。
程松寧點頭:“我覺得能行,也許過兩天還會見面。”
*
《驚蟄無聲》全面啟動選角,昭示着程松寧的撤離。
網友們既感覺到意外,同時又認為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有什麼好奇怪的?演這個屬於是大材小用了。”
“就是單純用人來熱餅吧,老操作了。”
“除非是他自己自導自演,否則我不懂為什麼選它。”
“寧粉可以放心了,瓜主說有更大的餅等着。”
“所以到底是什麼大餅啊,都傳了好幾天了還不解密?”
“遲早有一天我要把內娛謎語人全部發射到外太空!”
任憑風浪涌動,程松寧很快迎來了和楊青山的第二次見面,他們逛了寺廟,甚至討論起了佛法和因果輪迴。
“我過去是不信佛的,直到我身邊有個朋友過世。”
“他這一生有過好幾次或幸運或倒霉的瞬間,幸運的時候,萬中無一的絕頂機會空降到他頭上;倒霉的時候,生死徘徊、傾家蕩產。享受過盛名,也經歷過低估,按理來說,人生跌宕至此,也不算白活了。可他彌留之際,還跟我分享了一個遺憾。”
程松寧問:“是什麼遺憾?”
“我那位朋友,在三十歲那年去藏區採風,撿到了老牧民的天珠,那是家傳數代的寶貝,用錢買也買不來。人啊,遇到橫財的時候,心思就有走歪的可能。他將那顆天珠塞到了一頭小牛的嘴裏,讓它吞到胃裏。臨走之前又向牧民買了那頭牛,這才順利將天珠帶了出來……”
聽到這裏,程松寧呼吸一窒:“後來呢?”
楊青山摸着古寺外的一棵老銀杏,搖着頭道:“帶回了天珠,他的處境從走投無路到時來運轉,很快,片子有了投資,拍攝、製作到上映一切都很順利。他也因此聲名鵲起、積累了不少的家底。”
“可這十年裏,家裏的老人卻接二連三地生病離世。”
“人至老年,有病痛也正常。可離散的趨勢卻沒有停止,接下來,是他的老婆、孩子們。又是一個十年,我那位朋友已經成了孤家寡人。直到這時,他才開始反思,是否是那顆從藏區帶回來的天珠在詛咒。”
程松寧皺眉道:“有沒有可能是房子的問題,又或者是遺傳病呢?”
楊青山看向他,反而笑了:“來不及了,當錢財權利都無法挽救性命的時候,人能想到的,只有神佛,不管是因為相信還是因為恐懼。所以,那位朋友辭去了全部事務,開始向西藏朝聖。他散盡家財,廣做善事,虔誠祈禱,只是無論如何也找不到當年那一戶藏民,否則,他一定會跪地叩拜祈求對方的原諒……”
程松寧沉默了幾秒:“二十年過去了,還有什麼用。”
“你我都知道沒有用,可絕望之下,人除了相信這些,還有別的選擇嗎?”
直到寺院閉寺前,楊導關於“我有一個朋友……”的故事才走向結局,落日餘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黃燦燦的光芒,像寶殿裏溢出的一縷佛光。
程松寧再次和楊青山分別。
這一次,他基本能夠確定塵埃落定了。
可歐娜還是不放心:“他答應過你什麼嗎?”
程松寧搖頭:“沒有,但我確定我能拿到這個機會。”
直到元宵節那天他們不得不回到S市參加活動,前腳剛落地機場,後腳人就在車上接到了楊青山的電話:劇本已經收尾階段,不日將發給程松寧提前熟悉。除此之外,還是要走個流程,最後確認了他的檔期,並預定了程松寧接下來一年半的時間。
歐娜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不由得擔心起來:“一年半?”
說實話,這未免有些長了。
可一想到是楊青山的片子,倒也正常。
“一年半很長嗎?《大江流》前前後後加起來也有一年半。”程松寧手裏拿着平板確認行程,瞥過其中一條關於《大江流》內部試映會的安排,他隨即問道:“瑰影那邊說剪完了嗎?”
“大年初六一開工就遞交送審了。”
想起這一茬,歐娜嘆了口氣,既喜又憂:“按着楊青山的習慣,那一年半里,有半年的時間大概是讓你做準備的,就看這半年能不能把《大江流》抬上來。”
否則這兩個大行程撞上去,程松寧恐怕吃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