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貪落（五）
林七嗆到。
她咳嗽幾聲道：“是么,我怎麼覺得他在看你。”
落無悔眸若繁星，抬了抬手，指尖擦過她唇角邊的瓜子屑,留下了冰涼的觸感,令林七心臟猛地收縮了一下。
他像是心情很好,眉眼皆染着笑，“我是男子,他看我作甚。對了,他那雙眼睛着實是漂亮，可要挖下來送你？”
嗯？嗯？她沒聽錯吧。
林七瘋狂搖頭：“不用了。”
落無悔將她唇角邊的瓜子屑擦乾淨了,不疾不徐地收回手，“我還以為你喜歡呢，不要便不要吧。”
林七扔掉掌心裏一小堆瓜子，眼不見為凈地拉下涼亭的紗幔,又坐回他的身邊，“我們也閉目養神吧。”
落無悔看着她靠着柱子閉眼睡。
原本林七隻是想閉一閉眼,一刻鐘后再睜開眼的，誰知道這一閉眼就真的睡了過去,又雙叒叕地做起了夢。
林七隱約猜到這個夢應該又是關於落無悔的,所以叫了幾聲系統,想讓它出來解惑,然而，它並沒有出來。
她一時間又睜不開眼，只好暫時安分地接着做夢了。
*
夢中，紅燭盞盞，倒影搖曳。
暖暖的光暈之下，金紅交織的床榻上鋪滿紅棗、桂圓等物,牆上貼滿雙喜字，毋庸置疑的，這是一間喜房。
裏面坐着的不是新娘子。
而是一名身穿硃紅色婚服的少年，長發暫時尚未紮起，盡散落於肩后，額間幾縷柔軟的髮絲隨從側窗吹進來的風揚起又垂落。
他靜坐良久才緩緩地起身，睫毛慵懶地捲起，一雙眸子清亮如霜雪，落到蜷縮在角落的鬼嬰身上。
鬼嬰也抬頭看他，圓滾滾的小臉嘟起：“您當真要這樣做么？”
落無悔笑了笑，踱步到角落前，彎下腰，曲腿半蹲着，硃紅色婚服的衣擺曳地，像初綻的紅蓮般奪目。
他溫聲如細雨：“明天便是我和林七的大婚之日了，她喜歡你，你今晚怎麼不去陪她，反而來找我了呢。”
鬼嬰翕動着唇瓣。
片刻后，它小聲地道：“您這樣可能會死的，她的魂魄跟其他人的都不一樣，您也是知道的，您用這個法子……”
鬼嬰還沒說完，落無悔便笑着打斷了：“死便死，我又不是沒死過，你若再多說一句，我也許就要擰斷你的脖子了。”
它鼓起勇氣伸手勾了勾他。
落無悔沒有任何感情地垂眸看着，唇角的弧度還在，平平靜靜的，又聽鬼嬰說：“林七應該是不想你死的。”
說完這句話，鬼嬰才慢慢地爬着離開這間喜房，小胳膊短腿的不太協調地爬動着，既有幾分滑稽又有幾分可愛。
紅燭還在燃燒，外面淅淅瀝瀝地下着雨，雨聲不大。
半個時辰過去了。
落無悔走出喜房，拿出一把紅傘打開，下了石階，踏過彎彎曲曲的青石板小道，腳步很輕，濺起來的水滴很淺。
烏雲滾滾，驚雷連聲，屋檐處掛着的一連串紅燈籠被風雨打得搖搖晃晃，彷彿下一秒就要墜落一般。
一道閃電劃破天際，穿破雲層。
對此，他視而不見。直到落無悔看見院中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的海棠花才停下腳步，抬手施了一道紅色結界護着，海棠花樹不再搖搖欲墜。
不過他臉色卻因使用術法而變得愈加蒼白，在黑夜中近乎透明。
落無悔恍若不覺地繼續走着，走到一間已經熄滅了燭火的房間，收好還在淌着水的紅傘，隨手放在紅柱子旁邊。
他輕輕地推開門扉，跨過門檻走進房間，坐到床榻邊上，一言不發地凝視着睡得正香的少女。
不知看了多久，林七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你怎麼來了？”
落無悔笑：“我來看看你。”
她也笑了笑，然後又接着睡了。
房間裏，他緩慢地轉動着眼珠子，喉間湧上一股腥甜，從微彎的唇角溢出來，一滴一滴地砸落，滴在了鋪滿紅毯的地板上。
紅毯吸幹了砸下來的血液。
血液消失得無聲無息。
將唇角處的血擦乾淨后，落無悔上了床，還沒等他有所動作，林七便閉着眼摟過他的腰了，動作流暢熟練。
她問：“今晚也要一起睡么？”
落無悔低低地“唔”了聲。
她將小腦袋埋進他的胸膛，半醒半睡中咬字不太清晰：“正好我熱得有點兒睡不着，那就一起睡吧。”
成婚前的禮節他們從來不在意。
說到後面，林七打了個哈欠，還是沒睜開眼，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帶着些許鼻音：“明天再早起準備成婚……”
“好。”
落無悔也漸漸地闔上了眼。
懷中的心跳聲很平緩，他聽着聽着，似乎是聽上了癮，將林七的小腦袋溫柔地抬起，用掌心好好托着。
隨後低頭貼到她心口處，聽着。
夜風還在吹，摻雜着雨，在聽到心臟跳動聲減弱時，落無悔睫毛輕顫，掀開了，語氣平伏地喚：“林七。”
等了一會兒，沒得到回應，他耐着性子又喊了一聲，不知為何卻比上一聲更輕了，“林七。”
還是沒有回應。
就在落無悔想叫第聲時，林七眼皮動了動，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嘟囔道：“你叫我幹什麼，我好睏。”
落無悔喉結微滾：“沒什麼。”
她摟住他的腰的手無意間地上挪了下，摸上他微微凸起的蝴蝶骨，“你怎麼瘦了這麼多，再瘦下去，我感覺我都能抱起你了。”
少年也摟過林七，半垂的眸子流光轉動着，淡淡地說：“鬼界的那些鬼說瘦點穿婚服更好看。”
林七脫口而出：“屁！”
她用臉蹭了蹭他，給皮膚降溫：“你之前就剛剛好，別再瘦了，太瘦也不好看，穿婚服空蕩蕩的。”
落無悔不語，林七卻忽地仰起頭，一個柔軟暖和的吻落到他的唇上，“好了好了，再不睡明天就醒不來了。”
他笑容微滯：“醒不來？”
她點頭：“對，困到醒不來。”
落無悔勻稱白凈的手指拂過林七的長發，輕笑道：“你放心，你醒不來，我會叫你的，一定會叫醒你。”
困意容易麻痹人的神經，她眼皮重新落下，沒什麼意識地嘀咕：“好，你記得叫醒我，我還要化妝呢……”
過了很久、很久。
他才應：“嗯。”
雨停了，天亮了。
落無悔很早便醒了，並沒有動，只是望着旁邊的林七，聲音透着一絲詭異的平靜：“林七。”
一秒、兩秒、秒……房間裏沒響起少女的嗓音。
他笑容越發的綺麗，眼角卻沒有半分弧度，直勾勾地看着她的臉，好半晌才將手貼到她的胸口前，“林七。”
掌心下的心臟跳動幅度微弱。
卻還是有的。
心臟跳動透過衣衫和皮膚傳入落無悔的身體裏，他上前去，輕輕地吻過她的唇，最後落到她耳垂邊，“別再睡了。”
林七縮了縮脖子，好癢。
她終於醒了，懶懶地眯着眼道：“幸虧你早醒叫我，不然我今天肯定醒不來，以後晚上還是早點睡吧。”
落無悔眼裏帶着燦爛的笑意，半攬着林七的腰肢起來，替她撩開臉頰邊上的碎發，“以後么，自然是可以的。”
兩人先後下了床。
晨光照亮了少年的側臉，他拿出成婚要戴的玉冠，交到林七手中，“今天你給我束髮可好？”
她讓他坐下：“好。”
轉眼間，夜幕降落。
拉起紅綢和貼了雙喜字的廳堂熱鬧不凡，站着的人皆是談笑風生，沈輕風和白千流站在最靠前的地方。
落無悔牽住拿着團扇遮臉的林七踏上台階，踩着長長的紅布步入廳堂，少女的大紅色婚服曳地數丈。
廳堂前紅燭高燃。
兩人緋衣加身，似從紅塵中來，林七的裙擺隨着風輕緩地撫動着，玲瓏有致的身材被包裹在似落日雲霞般的嫁衣里。
綉着鴛鴦的腰封緊緊地貼合著她的腰身，行走間，步步生蓮，發上的金色步搖晃動不止，上了妝的臉白裏透紅。
走進了廳堂后，他們雙雙停下。
落無悔偏過頭。
他凝視着用團扇遮臉的林七，字正腔圓地、一字一頓地道：“落無悔願與林七結髮為夫妻、共結良緣。”
林七塗了胭脂的唇瓣微揚起，也說著跟他一樣的成婚誓詞：“林七願與落無悔結髮為夫妻、共結良緣。”
*
短暫的夢到這裏就結束了。
林七得償所願地睜開了眼，發現自己睡在了落無悔的大腿上，風動不止，涼亭的紗幔亦是如此。
他正垂着眼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