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怨（七）
誰知落無悔左掌心一熱，他難得露出愕然的神情。林三七望着隨風而散的紅色花瓣，耷拉着腦袋有一瞬間不敢抬起。
她把他掌心的紅蓮給拍掉了。
嗯，直接地，毫不留情地。
“啪”地一聲，肉撞肉的聲音。
不然能怎麼辦，總不能眼睜睜看着他毀掉了幻境，自己魂歸四海吧。
林三七假裝不知道這朵紅蓮的作用，訕訕地收回手，眼露歉意，搶在他開口之前嬉笑着說話。
“哎呀，怎麼這麼容易就沒了，我就拍了一下而已，不過不就是一朵紅蓮嘛，我出去給你摘海棠花，海棠花更好看。”
落無悔用“你還能演得再假點么”的眼神看她。
林三七覺着自己脖子微涼。
他卻忽然笑了，看了一眼右手掌心綁着的蝴蝶結，留意到某個字眼，微微一頓：“出去？”
聽這語氣，林三七就知道他在嘲諷什麼了。
可乾坤未定，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些什麼，萬一她真的能找到破解幻境之法呢。
“給我點時間，不用太久，真的，我一定能找到破解之法。”
林三七過於篤定的語氣令落無悔微挑眉梢：“好，以這裏一個時辰為限，若是不能，我會在毀掉幻境之前殺了你。”
一個時辰？
時間太短了吧。
林三七在心裏面吐槽完這句話，劫後餘生地一把拉過他的手臂，垂了下眼，往附近買鞋子的小販走去：“成交！”
話一轉：“我們買鞋去。”
街道中央，鼓樂齊鳴。
街道的樓閣上，紅帶飄飄。
有暫時數不清的手伸出來，李府安排的人孜孜不倦地撒着彩紙，站在路側的小孩撿起來，只見上面寫着：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字寫得很小，但清雋有力。
落款，九鶴。
彩紙一波又一波，落過他們的發頂，越過他們的肩頭，又掉了下來。
此刻太陽高掛，映得天邊火紅艷麗。
陽光拉長他們的影子，投落到大街上，逆流而行地跑起來時衣擺漾動、交錯疊過。
林三七抓得他手臂很緊。
別問為什麼。
問就是怕一不留神就不見他了。
她對他陰晴不定的性子有陰影。
“買鞋？”落無悔一時沒有設防，叫她拉動了自己。
想甩開，聞着清風攜帶而來的淺淺海棠花香，又忍住了，這種味道貌似不難聞。
林三七聞聲回頭垂眼撇了他在層層疊疊衣擺下若隱若現的那雙皙白赤足，無奈道：“對啊，你這樣太惹眼了。”
這個幻境很真實。
幻境裏面的人能看到他們，他們也能看到幻境裏面的人，可以觸碰，可以交談。
剛剛站在他們旁邊的人頻頻地朝他們看過來，有的是因為他們的長相出色，有的則是因為奇怪落無悔赤着腳、散着發地站大街上。
林三七可不想接下來都接受別人的注目禮。
落無悔問了她一個很現實的問題：“你有銀子？”
唔，問到關鍵上了。
林三七還真沒帶銀子，丫鬟來找她的時候，她都準備睡覺了，自然會把身上的東西卸下。
誰晚上去見個人，還特地揣個沉甸甸的錢袋子？又不是上趕着去炫富或買東西。
簡而言之，她現在只有一支挽着發的紅瑪瑙釵子可用。
林三七摸上它，打算拿下來。
落無悔看她表情就知道她想做什麼了，瑩白的指尖緩緩地拂過小販擺出來的長靴子。
他笑意不減，輕聲提醒道：“在幻境裏得到的東西是帶不出去的，否則得遭受反噬的代價，得不償失，而你的東西卻可以留在這兒，陪着它消失。”
太不公平了吧。
林三七無語歸無語，還是爽快地點頭，將紅瑪瑙釵子遞給小販，笑着問：“這支釵子換一雙可以么？”
反正這支紅瑪瑙釵子對她來說又沒特殊意義。
紅瑪瑙釵子價格肯定在長靴子之上，小販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他吞了吞口水，生怕她下一秒改變主意，點頭如搗蒜，趕緊問道：“可以，可以，您看您要哪雙？”
林三七把落無悔前不久才碰過的那雙拿起來。
她抬起手，垂下來的輕綢流雲薄絲袖子拂過他的手臂，笑容在陽光底下顯得模糊：“就這雙，你試試合不合適？”
前半句是對小販說的，後半句是對落無悔說的。
孑然地立於旁邊的落無悔目光落在林三七拿着長靴的雙手上，笑彷彿清泉般無害，卻在轉身就走與接下靴子之間徘徊。
良久，他才接了過去。
*
幻境外的眾人看着躺在床上手牽着手、分也分不開的林三七和落無悔表情各異。
白千流忍不住看向沈輕風。
只見沈輕風神色凝重，李府的人在走廊外發現他們的時候就已經是這樣了，保持着進入幻境前的狀態。
身處現實的他也束手無策。
萬幸的是林三七不是孑然一身，還有落無悔，對方術法深不可測，為人溫柔貼心，應當是能護着她的。
李府的老爺坐立不安，人是在他府邸上出事的。
脫不了干係，可他又不太懂什麼幻境不幻境的，躊躇了好久，問：“沈公子，這可如何是好？”
沈輕風沉吟片刻道：“幻境需從內尋找破解之法，若我們從外面強行干預，陷入幻境的人絕無生還的可能性，所以只能靜觀其變。”
李府的老爺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白千流沉默不語。
林三七近來頻繁出事，是湊巧還是……她輕嘆。
“公子，小心門檻。”男僕人扶着一名眼蒙青色綢帶、面容俊秀的男子緩緩地走進來。
他衣着樸素，卻掩不住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蔥竹淡然氣質：“爹，下人說來府中暫住幾日的客人出事了，出了何事？”
男子說話的速度雖緩，但不會讓人感到厭煩。
反倒能感受到些許沁人心脾之意。
李府的老爺膝下只有一子，疼愛得不行，又因他雙目失明，心疼不已：“你怎麼過來了，九娘去哪兒了？怎麼不陪在你身邊？”
沈輕風眉間一擰，跟白千流默契地對視一下。
只一眼便知道對方心中所想，他們齊齊地看向他，沈輕風道：“九娘？”
男子朝着發出聲音的方向“看”過去。
儘管不解他們的反應為何如此之大，但他想着他們應該就是來府中暫住的客人，還是溫和地解釋：“九娘是我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