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嘗枇杷(五)

第23章 嘗枇杷(五)

落無悔掌心早已凝了紅蓮,蓄勢待發,只要確定邪祟身處何地,便能一擲而出。

他要取它性命。

踹開門的聲音不大不小。

卻讓他微失神,抬眸看過去。

門開了,一個人滾了進來。

還在地面翻滾了幾下,伴隨着鬧哄哄的叫罵聲:“疼死我了,確定在這個房間么,再錯了,我掐死你!”

此人正是灰頭土臉的林三七。

鬼嬰被她壓在身下,哼哼哎呀呀了幾聲:“不會再錯的,他一定會在這個房間的,你快起來,要壓死鬼了。”

林三七還真覺得肚子那裏一陣冰涼,原來是壓住了它,難怪軟綿綿的,身體也沒太疼。

她扔開緊緊抓在手上的燈籠。

也暫時沒往周圍看。

林三七雖瘦,但也自知還是有一定分量的:“哈?哦,抱歉,我不是有心的,你等等,我這就起來。”

其實鬼嬰被壓一壓也沒什麼大不了,更不會被壓死,沒有那麼脆弱。

只要不是被術法所傷,一般不會受傷和危及鬼命,即便受小傷也很快能自愈,被壓一下更是不足掛齒。

可它就是想小題大做。

掉在地上的燈籠微微地照亮了被黑氣充斥滿的房間,屬於外界闖入的薄弱光線散開。

破掉了邪祟的障眼法。

落無悔受制的視野頓時明了,紅蓮毫不遲疑地擲出,似離弦之箭抽離而去,掀起層層不絕的氣流。

瓣瓣紅蓮恍若成了虛影。

他是天生的溫柔相,也不知隨了誰,但眉眼中卻透着股彷彿無人能跨越的涼薄、冷淡、無情。

院內風不停,無盡浮塵難定。

房內黑影晃動,紅蓮餘光映照他半張臉,睫毛微顫,像是最後才決定說出兩個字:“躺下。”

什麼、什麼聲音?

起身起到一半的林三七幾乎是反射性地趴回原地,動作非常地麻利,腦子還是懵逼的。

一下子將還沒來得及走開的鬼嬰又壓住了,還是剛才的位置,還是剛才的姿勢。

一點兒都沒有變。

這回輪到它想掐死她了,咋呼呼地喊:“你怎麼又壓下來了,你真想壓死我啊,你一定是故意的!”

“不是,我……”

凝聚了滔天殺意的紅蓮從林三七的背上掠過,直擊她旁邊不遠處的黑影,爆出一道烈艷的火光。

林三七歪頭看過去,心想,靠,那是神馬玩意兒?連張臉都沒有。

她死裏逃生地喘了一大口氣,對鬼嬰道:“你給我閉嘴,我不壓下來,死的就是你我了。”

鬼嬰撇嘴。

黑影受了重重一擊,虛體有消散的趨勢,竟還哈哈大笑,像是有什麼底牌般。

他陰沉道:“落無悔,你今天要是殺了我一定會後悔的,你就不想知道我為什麼會知道……”

落無悔:“我不想知道。”

可能也沒想到他的回答這麼乾脆果斷,黑影也被嗆住了,難以置信,一時間說不出別的話。

空氣沉默了幾秒。

林三七聽着他們之間的對話,突然想笑,落無悔的腦迴路確實令人琢磨不透,跟尋常思維完全不同。

為了自己的安全,她還是不動。

鬼嬰也不再嚷嚷了。

落無悔掌心微抬,無數紅蓮花瓣迅速收回,在不遠距離之外再次聚成一股強悍的力量,似能破空穿雲。

剎那間,黑影虛體被打散。

黑血飛濺到四處都是,離它最近林三七自然是不可避免地沾到了,有些還濺入了眼睛裏,隱隱發疼。

她坐起來,鬼嬰爬了出去。

林三七閉着眼睛胡亂地抬手擦,卻怎麼擦也擦不掉,跟尋常的邪祟黑血不同。

忽聞一道極輕的腳步聲靠近自己,到了。腳步聲的主人緩緩地蹲下,質感上佳的黑色衣擺拂過她的腿。

她拭擦的手頓住:“落公子?”

落無悔指尖覆上林三七的唇瓣,指腹沿着唇角輕輕地壓了壓,再往裏挪,很是柔軟溫熱。

手感意外地好。

他一點一點地將黑血擦掉,又一點點地揉紅,她嘴唇逐漸紅得鮮艷,比塗了胭脂還要艷上三分。

揉了一會兒,落無悔似有點不舍地挪了挪手,輕聲道:“你別亂動,這需要會術法之人才能抹掉。”

她就說嘛!怎麼會擦不掉。

林三七點頭,乖乖地仰起頭,眼睛還是處於緊閉的狀態:“好,那就有勞你幫我抹掉了。”

他緩緩地笑了,低聲應:“好。”

被遺棄的燈籠溫和地垂在風中,綴在上面裝飾的眼珠子卻轉動得厲害。

落無悔望着林三七的臉,指腹往上挪,隔着她薄薄一層眼皮,時而摩挲過藏在下面的眼球。

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虛無縹緲的光照亮了他從黑色衣襟探出來的延頸秀項,蒼白如紙,那染了血的容顏還多了一分美艷。

艷而不俗,猶如出水清蓮。

落無悔垂眸,指尖劃過她脆弱的眼皮,很輕很輕地,給人感覺很舒服:“你怎麼又回來了?”

指下眼皮無意識地微動着。

像是在顫抖。

他心底陡然冒出一縷撼至靈魂深處的快感,玉面還是一副雲淡風輕的神態。

還不是因為你?林三七心道。

她稍微放鬆一下緊繃的身子,剛是跑回來的:“我之前以為你走了,鬼嬰告訴我你還在古宅,所以我就回來了。”

鬼嬰告訴的……

落無悔笑着歪頭看向趴在門板上探腦袋看進來的鬼嬰,聲調莫名勾人:“原來如此。”

養不熟的白眼狼,他養了那麼多年,它不過才跟她相處不到半天便幫她了,現在就想擰斷它的腦袋。

鬼嬰不自覺地縮了縮腦袋。

他收回視線,放到林三七逐漸乾淨的臉上,若有所指道:“也好,若你剛剛不回來,也許我以後就不能再見到你了。”

林三七聽着不對。

但又說不出具體哪裏不對。

就算她剛剛沒有回來,以落無悔的身手也定能平安無事地離開,為什麼他會說最後面那句話?

這話林三七聽不懂,鬼嬰聽得懂,因為它領她去的那個鬼門是個假的鬼門。

也就是說只要跨過去,並不會回到人間,而是到煉獄火海,能在瞬間將人吞噬掉,化成灰。

這是扔下落無悔的代價。

也是她的選擇。

但她最後卻選擇了回來。

他沒什麼感覺,因為他沒有心,死前就被人剜掉了,沒有人的正常七情六慾,這些情感對他來說是缺乏的。

他有的很少。

只有偶爾殺人殺鬼的愉悅和快感,那是彷彿能暫時融化他常年如冰的身體溫度的唯一辦法。

不過也只是暫時罷了。

可剛才撫摸她的時候,指尖掠過寸寸肌膚,冷熱交替,掌心觸感細膩,莫名生出了些許快感,那是跟以往不同的。

至於何處不同,他不知道。

落無悔將林三七皮膚上最後一點黑血擦掉,握住她的手腕,將她從地上輕鬆地提了上來:“好了。”

林三七睜開眼睛:“謝了。”

黎明即起,鬼門將關。

落無悔鬆開她,捻了捻握過她的指尖,唇角露出燦笑,撿起地上的燈籠:“走吧,沈公子和白姑娘來了。”

他說得沒錯,林三七將鬼嬰抱起來,打開鎖魂袋放進去,一踏出房門就看到了三人。

分別是沈輕風、白千流和臉色蒼白的清柳派門主柳若柔。

他們齊刷刷地看向她,再看向走在她身後的落無悔,白千流先開口問:“你們怎麼也進鬼門了?”

他們進鬼門后也被困在了古宅。

前不久他們才破解掉邪祟的障眼法出來,殊不知聽到古宅另一處傳出聲響,於是過來看看。

林三七言簡意賅地解釋一遍。

沈輕風聽完皺眉呵斥她幾句太冒險了,以後需三思而後行,不可輕舉妄為。

林三七左耳進、右耳出,畢竟要攻略落無悔,很多事不受控制,但明面上還是連連點頭,表示自己聽進去了。

落無悔雖也是笑着聽沈輕風說話,但忽然提一句:“天快亮了。”

沈輕風想也是。

他也不敢再耽擱出去的時間:“我們先出去。”

*

回到清柳派,柳若柔得知派內有一部分的弟子上吐下瀉,擔憂不已,立刻要去探望他們,順便了解情況。

四郎留下照顧他們。

他站在大廳里差遣幾名因為昨天辟穀、所以安然無恙的弟子準備一些沐浴要用的水和新做的食物送過來。

昨晚折騰了一夜自然得好好地梳洗一番,不僅如此,還要用艾葉熏身子,這是花明鎮去邪氣的百年習俗。

落無悔隨意地找了個位置坐下。

林三七坐到他旁邊。

她舉起茶杯就嘰里咕嚕地連喝了幾杯,昨晚一晚的運動量比她在現代一個月的運動量還要多。

一壺茶水很快沒了。

落無悔看了她一眼。

四郎吩咐完弟子后,要向他們行了大禮,柔聲道:“謝各位公子、姑娘救若柔之恩。”

沈輕風快速地扶住了他的手:“這是我們應該做的,四郎君又何需多禮,只是我有一事不明。”

“沈公子想問什麼?”

四郎緩緩地直起要行禮的腰,聽言媚眼微抬,不解地望着他,“您儘管問,我定如實相告。”

林三七也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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