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怨(十)
少得可憐的月光漫過窗檯,灑入房間。
林三七最終還是靠着自己的厚臉皮上了床,中間用被褥隔開,落無悔睡裏面,她睡外面。
紗幔沒有放下來。
他抬手掐滅了房間裏的燭火,就躺下了。
片刻后,房間安靜到彷彿連針掉地的聲音也能聽得到,清風吹進來,掛在床邊的紗幔輕揚。
林三七聽着落無悔平緩的呼吸聲,心臟跳得有些快:旁邊可是落無悔啊!
望着床頂一會兒后,她也緩緩地閉上雙眼。
天很熱,睡着睡着,林三七似摸到了一塊冰,涼涼的,恍若無意識地靠過去。
手越伸越長。
蟬鳴陣陣,院中的花百紫千紅。
兩人的身影在床上緊挨着,落無悔輕緩地睜開眼,看着將自己擠到牆邊的林三七。
他長睫輕輕一顫。
少女身體軟綿綿的,像毛絨絨的一隻貓。
她的青絲鋪散開來,幾縷落到他指間上,他驀然升起一股想把她藏在綿軟的皮肉下的骨頭全捏碎。
骨頭碎裂的聲音堪比天籟之音。
咯、咯、咯。
想當年,他的骨頭也是被人一寸一寸地捏碎,對方為了讓他保持清醒狀態,還給他餵了葯。
防止疼到暈過去,其實也不需要用藥的,因為太好聽了。
落無悔聽着越發酣暢,享受都來不及,又怎麼會暈過去,真是杞人憂天。
手剛抬起,就被林三七一巴掌拍下去。
“啪”聲音不大不小,在寂靜的房間卻顯得響亮。
凈白的手背泛起了紅,一陣近乎極致的酥麻滲入皮膚內,落無悔唇畔蕩漾起一抹淺笑。
也沒看自己又一次被她拍紅的手,而是直勾勾地看着她,半張臉匿進陰影里。
沒有世俗渾濁的欲求。
只見她鬆開搭在他的腰的手,嘟囔了幾聲,似毫無所察地翻了個身,背對着他。
然後又一動不動了。
被褥剛剛被滾得凌亂不堪。
落無悔唇角弧度漸漸放大,坐了起來:“有我在身邊,也能睡得這麼香么。”
黑色衣衫的前襟散開,順着喉結往下看,能看到衣領下半遮半露的玉骨冰肌。
青絲披落在他身後,猶如銀河瀉九天,垂到腰間,散於半空中,發梢輕晃。
“林三七?”
他雖是笑着,但笑意由始至終都不達眼底,手覆上了林三七後頸幾秒。
她還是不動,於是又收回來了。
少年盯着她的後背,彷彿是自言自語:“看來是真的睡著了……”
外面忽來一陣大風,吹得房檐的鈴鐺響聲不停。
一道黑氣從敞開的窗口竄進來,來勢洶洶,兇猛無比,惡臭的氣息瞬間充斥着房間。
還沒等由黑氣化為人形的東西有所動作,一道紅光乍現,一條憑空而出的紅布勒緊他的身體。
紅布不容逃脫般地收緊。
像是在懸挂鹹魚,男妖想張嘴說話,結果發現自己的嘴巴被封住了,一點聲音也發不出。
落無悔悠悠地跨過睡得似乎很熟的林三七,下床了走過去。
修長的指尖拂過被綁成棍子的男妖。
他抬手做了個噤聲動作,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床榻,溫和地笑道:“她還在睡覺,別吵醒她。”
男妖被他那能穿透紅布和衣裳傳來的冰冷溫度震懾到。
他到底是誰?
原以為對方遭到幻境反噬,力量薄弱,只有不會術法的林三七在身邊,是過來偷襲的好時機。
千算萬算都沒算到他即使是受到幻境反噬,自己也遠不是他的對手,今天還可能要喪命於此。
男妖忐忑不安。
落無悔又特地放輕聲音,娓娓道來:“你是跟怨靈合作的妖,之前進了李府丫鬟的身體,是想奪林三七的身體,成為她。”
“再以蘇州林氏僅存於世上的唯一後人的身份打開地獄之門,放出魔族和妖族,到時便能成為魔族和妖族的第一功臣。”
這也是他們為什麼會突然進入了怨靈創造的幻境的原因。
怨靈與男妖合作。
在遇到阻礙之時出手相助。
化出幻境困住他們。
說到此處,他掀起眼帘,一言難盡地掃了男妖的臉一眼,“這些我都知道,原本也不打算管太多,可——”
落無悔低笑輕嘆:“可你長得實在太丑了。”
話點到即止,房間恢復安靜了。
被懸在樑上的男妖不知何時沒了氣息,落無悔揮了揮手,男妖的屍體消失不見。
風一吹,那惡臭也沒了,一切如初,他看向床榻上的少女。
她纖瘦的頸從衣領探出,柔軟地垂着,脆弱得似只要一折便斷開兩截,血淋淋的頭顱墜地。
風停了,屋檐下的鈴鐺聲亦是。
落無悔邁開長腿過去,彎下腰,凝視着林三七,長發越過肩,垂下來的發梢掃過她的臉。
林三七安靜地睡着。
少年的容貌俊美到有些薄情,卻又溫柔似親切地笑着,二者矛盾地放到一張臉上,又異常地契合。
他貼心地替她整理了凌亂地散在頰邊的碎發,氣息如蘭:“你聽到了你想知道的,還要睡下去么?”
林三七還是緊閉着眼睛。
夜色朦朧,房外落葉飄搖而下。
房內一瓣紅色花瓣落到林三七的睫毛上,顫抖了幾下,無奈之下只好睜眼。
撞入他似笑非笑的黑眸,她故意打了個哈欠,小臉微皺,睡眼惺忪的模樣。
林三七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退,坐起來:“怎麼了?你怎麼不睡?”
落無悔沒有興趣陪她演下去,輕描淡寫地說:“想死你可以繼續裝。”
林三七哽了下。
這可就是明晃晃的威脅了。
自己太悲催了,不是被威脅,就是在被威脅的路上,又不敢正面剛。
因為死得更快,有那麼一瞬間想當鹹魚躺平,可又怕被人吃掉。
這年頭,做人也難,做鹹魚也難,她摸了摸餓到微微凹進去的肚皮,在心裏感嘆道。
林三七的確是在裝睡,就沒睡着過。
昨晚有丫鬟騙自己出去,她猜對方達不到目的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今晚可能還會來找自己。
願意留在落無悔這裏也有這個原因。
而剛才裝作熟睡,暗戳戳地靠近他,則是想試探他對自己觸碰的底線能到哪裏。
如果可以的話,順便趁機完成偷親。
很顯然,非常懸,差點連命都栽了,如今回想起來,林三七還是一陣后怕,後頸發涼。
不過目前還是先搞定落無悔吧。
然後再去找吃的。
林三七左手托着手肘擱到膝蓋上,右手托腮,極為溫順地乖乖坐着。
她眼睛彎彎:“落公子火眼金睛,我甘拜下風,不過我還是不明白,你們是怎麼知道我是蘇州林氏後人的?”
天下姓林的那麼多,數也數不過來。
原著也沒提過原主的真實身份,林三七對此也是一無所知,原主貌似也沒有記憶。
不過也是。
原主很小很小的時候就被旭林派的門主收養了,連自己的父母都想不起來,能記得個毛線。
落無悔指了指她從胸口處掉出來的佛像吊墜。
“這個是你的身份象徵之一,刻有蘇州林氏家徽,還有你的氣息,通過妖族特有的琉璃珠能感應得到。”
我去。
自己居然把這個奪命的玩意兒戴脖子上了!
之前不知道就算了。
現在她抬手想解開佛像吊墜扔掉。
他能讀懂她的心思:“你扔掉也沒用,都說了妖族特有的琉璃珠能感應到你的氣息,還不如留着它,日後或許有用呢。”
林三七點頭,不再解了,“你要吃東西么?”
話題轉得太快,落無悔也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不用,你想吃便去吧。”
說罷,他翻身上床,衣擺輕刮過她裸·露在外的肌膚,隱隱作癢,透入骨髓。
“我也不想,就隨便問問。”
林三七幾乎是逃一般地跳了下床。
落無悔似疑惑她的舉動,指腹輕壓着還帶有溫度的被褥,微笑地問:“你既然不吃東西,那還下床幹什麼,不睡?”
委屈一下睡別處和死在他的床上……
毫無疑問地,她直接選擇前者,幸虧自己早有防備,不然就慘了。
符紙能防邪祟。
林三七從懷裏掏出一張符紙,抬手推開門:“夜間多邪祟,我到外面守着。”
才剛推開門,便聽見一道高亢的慘叫聲。
“死人了!死人了!”
林三七:“…………”
看來午夜確實不適合出門,再一次驗證了老一輩說的話,她還是得放在心上的。
“轟隆”雷鳴電閃,大雨將至,淅淅瀝瀝的雨聲和尖叫打破夜晚的寧靜。
又是一道白光在空中綻開,剎那間映得存善城猶如白晝般亮,不過幾秒又歸於漆黑。
她回頭看房內。
卻發現剛還坐在床榻上的落無悔不見了。
林三七鬼使神差地看向院中。
鮮紅的油紙傘在陰沉的夜晚格外顯眼,透明色的水珠連成一串沿着傘面滾落。
傘下,落無悔抬着眼瞼,冷白的手指握着竹子傘柄,站在兩側種滿各色花卉的青石板上。
黑衣緋傘,長發已用髮帶紮好了,他笑着,顏色極好:“不去看看么?”
林三七頭疼:看不出他還是這麼愛湊熱鬧的性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