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花燈街上的粥攤子
倉天紀1413年,八月十五日,北荒陽山。
孫禾有些發愁,根據渡劫時冒險觀測得到的感悟,她將引劫陣進行了改良。
奈何朔玉柱做了11根,剩下的朔玉就只夠做半根了。
“改天去西荒多收集一些晶塵吧。”
在牛角島安置另一個引劫台的計劃只能暫時擱置了。
感應了一下腰間的朔玉佩。
“今天是中秋節?”
抬眼望了望天,月亮果然很圓。
關於乾元世界為何也有中秋節,孫禾以前做過調查,但沒找到答案。
她搜羅天下史料編撰出來的《史集·元天紀》,最早只能追溯到元天紀2342年,距今4505年。
這裏沒有任何有關秦漢唐宋元明清的記錄,也沒有任何相關歷史名人的記載,更是沒有流傳那些文人墨客的作品。
道法墨儒等諸子百家倒是有部分傳承,但都沒有明確的出處,甚至連創始人都無人知曉。
彷彿元天紀2341年出現了一場驚天災難,把過去的一切都給毀滅了,只留下了文明的星星火種得以延續。
古怪就古怪在,元天紀2342年的中域,人口並不少。
而地底愣是沒有任何一個那年之前的遺迹,甚至連墳墓都沒有。
這事孫禾調查了許多年,額外收穫就是各種“史前”神怪傳說,被她收錄進了《天樞集》裏。
最後實在是查不出個結果就不管了,反正這對她沒有影響。
中域,遼州,牧北城。
姿容若仙的少女走在掛滿花燈的街道上,卻是沒有引起路人的注意。
不是他們瞎了,而是孫禾所系的蠶絲腰帶是件能迷惑眼睛的靈器。
不僅“相由心生”,還被她限制了最高顏值。
尋常人看到的孫禾,是一個模樣普通甚至有點丑的少女。受情緒和閱歷的影響,這形象會千變萬化。比如心有嫌棄的,會看成醜陋的老嫗。
所以她在這人流之中,屬實“其貌不揚”。
孫禾漫步其中,偶爾駐足,多是聆聽小孩子們的喜悅。
有的是猜中燈謎的顯擺,有的是吃到零食的雀躍,有的是對精美花燈的歡喜。
孩子們的快樂就是這麼樸實無華。
大人?
煙火太重,不宜現在的她。
突的,一股米香味和一個大大的“粥”字吸引了孫禾的注意力。
放眼看去,是一對夫妻經營的小攤位。
男人高挑精瘦,顴骨凸顯的面龐和粗大的指骨都在表明他北方漢子的身份。
女人很矮,甚至不如孫禾高。
有些胖的女人負責招呼着客人,男人則負責端盤子和收拾桌子。
牧北城是齊國最北的邊城,也是齊國最接近北荒的幾座城市之一。
不僅冷,還是個不產稻米的地方。
人們喜吃麵食和肉,用米熬制的粥,不說不常見吧,近百年來孫禾是沒見過有人擺攤售賣的。
哦,是不包括靈醉的六十年,那就是一百六十年。
粥攤在牧北城突兀,在中秋節的夜晚上就更顯格格不入了。
即便掛了燈籠貼了彩紙,這時候賣粥也不合時宜吧。
孫禾這樣想着,卻是又見幾人結伴在那點了幾分皮蛋瘦肉粥坐下來吃了。
她搖搖頭,暗笑自己居然比普通人還循規蹈矩。
“許久沒吃皮蛋了。”
自語一句,她也去點了一份。
皮蛋這東西,還是她給帶到這邊來的。
當年在公孫庄折騰火藥折騰煩了,就循着前世的記憶搗鼓出了這東西。
“客官您的皮蛋瘦肉粥一份。”
正當孫禾回憶着當年的事情時,一道聲音打斷了她的思路,以及一個熱氣騰騰的大海碗放到了她跟前。
這算是南北結合了吧,哈哈。
呲溜兩口,老闆又端來了一小壺茶和一小碟分切好的月餅。
茶碗蓋在茶壺上,當蓋又當碗,因而也叫蓋碗茶。沒什麼講究,泡的是大葉茶,買月餅送的。
月餅是蛋黃餡的,點餐時老闆娘熱情推銷,孫禾就要了一份。問切不切時,她也點頭了。
捻一小塊品嘗,不驚艷,很熟悉的味道。
見此時沒有新來的客人,孫禾問老闆娘:“這裏頭的蛋黃也是你們自己做的?”
“是的。”臉上始終掛着笑容的老闆娘摘了個燈籠,舉到了一塊寫着字的麻布上,“咱這平時就賣鹹鴨蛋,打月餅用的蛋黃自然是自家做的。”
“哦,那來十個鹹鴨蛋。”
“姑娘是現個兒吃,還是帶回去?”
“現在吃。”
老闆娘瞟了眼孫禾跟前那碗不見減少的皮蛋瘦肉粥,沒說別的,應了聲“好嘞”就親自端來了盛在海碗裏的鹹鴨蛋。卻是小聲跟男人說了孫禾這邊的情況,讓他注意給這邊添茶。
這小小的舉動孫禾一開始沒想太多,吃了三個油滿濃香的蛋黃后才恍然。
原來是怕自己吃太多鹹鴨蛋給齁到了啊。
只是瞥了眼那海碗裏被她連殼一塊掰開不見蛋黃的三對蛋白,孫禾只能在心中默默說一句:哈哈,多謝好意了。
收穫到善意的孫禾心情大好,連擓了幾勺粥送嘴裏。
奈何嘴小,那碗粥似乎不見少。
…
牧北城在齊國有牧守北方之意,與明國接壤。
齊明兩國相互不對付,但不妨礙兩地之間的江湖客往來,因此在牧北城裏時不時就能看到明國打扮的人。
用一句話來說就是,你們朝廷的事,跟我們這些混江湖的有什麼關係。
在牧北城,比明人還稀罕的,除了孫禾此下的粥攤,就是一身儒袍打扮的讀書人。
這兒的讀書人,不是指讀過書的人,而是指只讀書卻沒入武道的人。
這個世界以武為尊不假,可不代表武夫不讀書。
低端到被江湖人稱之為不入流的武徒境,都需要識字才能理解各種鍛體技巧和武功招式。
高端的不熟讀醫書了解自身的經脈竅穴,又如何有效的將氣血轉化成內力、罡氣和真氣?
文武雙全,才是武者的基本素質。
讀書人?呵,武盲罷了。
但,治國安天下,武者的腦子又不如這些書生好使。
故而讀書人在朝廷依舊有上升渠道,只是不再“惟有讀書高”罷了。
甚至有點慘,位於鄙視鏈下邊。
孫禾對此不置可否,畢竟這個世界的武力過於強橫,光有頭腦是沒用的。
一個武徒初期的人雙手就能張開200斤的弓,後期至少開400斤,別說更高境界的武者了。
你不練武就跟人講道理,邦的一拳你人就沒了,還拿什麼講道理。
而眼下,她就見到了一個書生。
並不明亮的燈火餘光下依舊能看出松垮的衣袍有些臟,整個人瘦弱無力,面容上肉眼可見的憔悴。
他駐足看着粥攤好一會,才收了視線,跟同行的寸頭大漢坐到一旁的麵攤上。
麵攤老闆很快就給二人端上來兩碗面。
書生說:“老闆,你這有蒜么。”
“有的,您稍等。”
蒜來,書生剛想接,就被壯漢先一步拿走了。
壯漢拍了拍書生的肩膀說:“呵呵,難得啊書生,當了一陣子官,開始懂得替我要蒜了啊。”
說著就掰下兩瓣蒜開始剝皮。
書生伸手去拿蒜頭,壯漢阻止道:“不用不用,我自己剝就行。”
書生尷尬道:“是我自己要吃……”
壯漢一怔:“你?”
書生也從蒜頭掰下兩瓣,一邊剝一邊說:“那天替傷工去找陳家要說法之後,我就被知府踢出來了,到現在都沒找到生計。頭幾天還好,有點余錢吃陽春麵還能加個蛋。然後是只吃面,再然後就是只吃兩頓。”
剝好一瓣蒜后,書生迫不及待的就蒜吃了一口面,露出一副舒爽的表情。
“光吃面不是滋味,就想起你老在我耳邊說的什麼,‘吃面不吃蒜味道少一半’。所以我就嘗試了一下咯。”
“怎麼樣,是不是香多了。”壯漢得意道。
書生趁機又吃了一口面,點了點頭說:“頭兩口我吃不慣,辣得我難受。想着手上的半粒蒜不能浪費吧,又吃了一口,然後就知道怎麼吃了。”
“以前都跟你說了你不信,嘿嘿,上癮了吧。”
書生搖頭:“吃多了還是辣嘴巴,只算是能接受。吃進肚后那股像吃了肉的感覺,才是我現在吃蒜的原因。”
“有這事?”壯漢將信將疑,“我咋沒這感覺。”
“不知道你,反正我是這樣。不論如何總比干吃一碗素麵要強。”
之後兩人專心對付面,只有呲溜呲溜吸面的聲音。
書生吃碗面后咧嘴吸了好一會涼氣,捧着碗喝湯,問:“幾個月前你不是說要跟表妹回去成親嗎,怎麼突然又跑到這裏來?”
“啥玩意啊書生,你話可別亂說,表妹是讓我回去跟另一個姑娘成親。難怪齊王陛下那麼不喜歡你們這些讀書人,好好一句話能傳出另一個意思來。”
“所以呢,你為什麼來這裏?”
壯漢三兩口吃完最後一碗面,嘆氣道:“唉,我那表妹家出事了。我以為你還在當官,想着來找你幫忙。”
“我那不是官,只是一個旁書,知府的幕僚。事大不大,不大的話我或許可以找以前的同僚溝通溝通。”
“我都從瓊州跑到這裏來了,怎麼可能不大,不過現在跟你說也沒用了。你今後有什麼打算?回家還是去什麼地方?”
書生沉默喝完麵湯才開口:“北荒邊上的三百里村一直想納新,我打算去那邊。”
“我覺得你還是回家比較好,我們北方的冬天跟你們南方的不一樣,會凍死人的。如果你是因為缺盤纏,我可以先借給你。”壯漢建議道。
“我不想回去,反正家裏有我沒我都一樣。”
“唉,隨便你了。”
壯漢在懷裏掏了掏,然後握着拳頭把一塊只剪了一個小角的銀錠塞進書生懷裏。
然後又放下四碗面的錢,起身拍了拍書生的肩膀說:“我還有事要辦,以後再來找你喝酒,保重!”
說罷匆匆離開,鑽進巷子裏七拐八拐,最後在一條死胡同那翻牆離開又跑回來堵着。
他腦海里想着麵攤旁邊那個吃粥的小姑娘,看着空無一人的巷道呢喃:“難道是我多疑了?”
……
孫禾並不知道自己只是想聽一下八卦就被人懷疑了,書生也走了她還在對付自己那份皮蛋瘦肉粥。
慢性子的她吃了許久,才把粥吃完。
付錢的時候,遇到了問題。
“姑娘,你這是老錢兒,咱不好收啊。”老闆娘的笑容有些僵。
孫禾頓時想起來自己已經“睡了”60年,收回銅錢,拿出一塊方正的銀錠問:“銀子呢?”
這一幕看得老闆娘眼角直抽抽,連忙伸手將那銀錠按回去,同時還張望了一下是否有其他人見到了。
發現確實沒人往這兒看之後,她才鬆了一口氣,說:“姑娘,這財不外露的道理,你家大人沒跟你說嗎?”
孫禾笑笑,當著她的面用兩指捏下了銀錠的一個小角,說:“讓你擔心了,這銀子夠了嗎。”
“啊哈哈,原來是女俠當面。”老闆娘尷尬笑笑,“您指頭捏着的看着應該有二兩,太多了。”
“多出來的就買你們的鹹鴨蛋吧。”
“這……”
“怎麼了?”
“要不姑娘您有了零錢再來?”
孫禾笑了,將碎銀塞進老闆娘的手裏,說:“鹹鴨蛋、皮蛋和月餅,都賣給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