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台城風雨（一）
風雨中的台城，雖然不倒，卻顯得那樣岌岌可危。
司馬睿喚王勝、夏華暫且留下，問道：“明珠死前留下什麼話？趙國可有什麼動靜？”
“公主讓我護駕，保護陛下平安。”夏華冷冷回道。
司馬睿自言自語道：“難得這孩子一片孝心，別怪爹爹無情，誰讓你生在帝王家呢。”
王勝在一旁勸道：“陛下保重身體要緊，公主自幼與夏少俠兩情相悅，臨終前她二人已拜堂成親，也算含笑九泉了。”
司馬睿臉色難看，上下打量夏華幾眼，不悅道：“這孩子忒膽大了些！身為趙國王妃，還與旁人私定終身，成何體統？我大晉的臉都被她丟盡了！”
王勝低頭不敢言語，夏華卻聽得氣不打一處來，接道：“石勒真當她是王妃嗎？有給自個兒妻子下毒坐牢的嗎？”
司馬睿怒道：“大膽草民！若不是念在你曾經救過公主，今天就要你人頭落地，還不趕快退下！”立時上來兩隊禁衛，槍戈指向夏華。
王勝拉住夏華連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不料夏華卻朗聲笑道：“陛下，我輾轉千里報效大晉，一不為高官厚祿，二不為光耀門庭。本來是一片忠心，卻換來一片刀戈相向，真是叫人寒心。我與趙國拼殺數年，刀劍碰的多了，只怕這幾個兵還攔不住夏某！”
話音未落，夏華忽的身形一動，雙手各自坳住兩條長槍，連轉幾個身位，那十幾條槍頭應聲折斷，這一下速度奇快，在場的兩排禁衛如波浪般跌倒，卻不知夏華如何出手的。
司馬睿臉色鐵青，額頭上冷汗微微滲出，仍隱忍着一語不發。夏華鞠躬道：“陛下不必驚慌，如今國家處於危難之際，整天高呼萬歲的未必就是忠臣良將，像我這等貌似不敬的，也未必不能救國安邦！”他出了這口惡氣，言罷起身便走，身後留下一片驚愕的眼神。
一路上夏華怒氣漸消，心道不好，方才一時衝動，司馬睿要是動了殺心，可別連累了大家。匆匆回到營中，招呼葛洪、李清揚、陳五便要離開。三人不明緣故，夏華來不及解釋，牽了幾匹快馬，帶上隨身之物出了營帳，只聽到身後一聲高呼：“夏兄弟留步！”回頭見王勝坐騎已躍到近前。
“王兄，可是陛下要抓我回去？”
王勝一愣，隨即笑道：“陛下是要抓你回去，回去做官哩。”
“我大鬧宮廷，八成算得上重罪吧，你可別誑我。”夏華瞟了他一眼道。
王勝走近俯耳道：“其實陛下打心眼兒里喜歡你這樣忠義剛烈的好漢，可你剛才做的太絕了，鬧完就走，也不給陛下留個台階兒，沒法收場了。”
“朝廷上爾虞我詐，我可做不來你們的官兒。”夏華皺眉道。
王勝緩緩道：“這次賞你的，可是專門負責保衛陛下的官兒，不正和了你的心意？不過你要明白朝廷規矩是不能隨便破的，明日你要先去請罪，到時候陛下念你忠勇，之後就不再追究了。”夏華心想，滿朝文武大臣每日昏昏，精力都耗在這些無謂之事上，要是同心北伐，何愁中原不復？
台城宮內，太極殿前，司馬睿端坐龍椅之上，夏華跪拜道：“臣一時糊塗，忘了君臣禮數，還請陛下責罰。”
司馬睿忙道：“愛卿平身。”
傳詔官拿出聖旨，高聲念道：“夏華久居鄙陋，長於村野，以致不懂禮數，冒犯龍顏，然其北伐數年，於國有功，忠心可嘉，日月可鑒……”夏華起初還聽進去幾句，
後來越來越晦澀難懂，不由得打了哈欠。終於那傳詔官又道：“擢拔為護軍校尉，率皇宮禁衛，保護禁宮安全……”
王勝在旁提醒道：“還不快領旨謝恩？”夏華也不知這是個什麼官，無精打采領了聖旨，卻見傳詔官滿臉堆笑，料想這職位不小。
他退朝後便問王勝：“校尉是個多大的官兒呢？”
王勝笑道：“你一介草民，能封為校尉，食祿五百石，算是天恩浩蕩了，再說又是皇上近臣，不知道多少人想要結交你呢？”
“這宮內的禁軍都歸我統領嗎？”夏華不知校尉分量。
王勝臉色一斂道：“你想的倒美，區區一個校尉，上面有中郎將、護軍，再往上是衛尉，那才能統領禁軍。”轉念又勸道：“不過皇上對你信任有加，用不了多久就可封個將軍，只怕以後哥哥還要仰仗兄弟呢。”
夏華聽得渾身不舒服，心想王勝以前也有幾分江湖豪氣，怎麼到了宮中卻變的如此人情事故？其實他這些年只知道習武打仗，官場的規矩自是一竅不通，比起王勝更是遠遠不及了。這時太監傳夏華覲見，便告別王勝，來到御書房。只見司馬睿身着便衣，體態微胖卻神情憔悴，好在多了幾分平和之氣。他先行素來厭煩的跪拜之禮，司馬睿道：“愛卿不必拘禮，這護軍校尉常常隨朕左右，雖然職位不高，但責任重大，望你今後勤勉盡職。”
“謝陛下恩典，臣一介草莽出身，不懂禮數，只怕惹了禍端。”
司馬睿笑道：“那也沒什麼要緊。朕雖貴為天子，年少時也曾被小吏為難，險遭不幸。依你武藝而論，封個護軍將軍並不為過。唉，只是朝中文武多為門閥士族，你不是士族出身，要是直接提拔為將軍，怕引起他們議論，反為不美。今後朕再慢慢安排吧。”
“陛下多慮了，臣本無心當官，又怎麼會嫌官兒小呢。再說臣本來就是受明珠公主所託，保衛陛下平安，也沒什麼別的想法。”夏華倒很釋然。
司馬睿嘆道：“滿朝文武整日勾心鬥角，要多幾個像你這樣忠肝義膽的，朕也省了不少心。”
夏華趁機道：“臣斗膽進言，如今趙國勢大，朝廷疲弱，是因賢者在野，庸者在位。要是陛下佈告天下，廣納賢才，有能則舉之，無能則下之，必能中興大業，收復中原！”
司馬睿心想這夏華看似草莽，倒還有一身酸酸的書生氣。當務之急是制衡琅琊王氏，周沈兩族元氣雖傷，還可以一用。朱張顧陸等吳地舊族也需拉攏，都是士族相爭，爾虞我詐，哪有什麼賢庸之別？收復中原只怕是后話了。苦笑道：“愛卿所言甚是，但江東多名門望族，朕只不過用了劉隗、戴淵，王敦就要造反了，選賢任能一事，還得從長計議。”
夏華見司馬睿心不在焉，轉念又道：“臣這次還帶了幾個人，或許陛下用得着。一人是當世名醫葛洪，有治百病的本事。”
司馬睿喜道：“朕聞此人妙手回春，民間稱之為神醫，正可為朕調理身體。”
“另兩人分別是臣師妹李清揚、徒弟陳五，身負武功，可與臣一同保衛陛下。”
司馬睿道：“既是愛卿同門，想必武功不差，編入禁軍，在你麾下聽命便是。”
夏華領旨謝恩，回到軍營收拾行裝。聽說王敦兵鋒將至，王勝等人隨戴淵到城外駐防，夏華送別王勝后，換上禁軍戎裝，來到大司馬門察看。登上城樓望去，只見建康城內百萬人家，熙熙攘攘，難得漢人還有這處棲身之地。卻不知這次戰亂之後，是否還能繁華如昔？他檢點麾下四百禁軍，發現大多徒有其表，其實守備鬆弛，實在不堪大用。原來禁軍雖衛戍皇宮，平日裏沒什麼戰事，軍餉又豐厚，算得上是個肥差。這些人雖級別不高，但位處天子身邊，多結交一些權貴名流，有的禁衛一旦攀上豪族，便可委任官職，以致不少人是託了種種關係來的，還有不少大族的子弟。
夏華心想，這些富家子平日裏養尊處優慣了，也沒什麼戰鬥力，如何能保護皇上？便決心整飭軍紀，加緊操練，幾日下來，這隊禁軍個個腰酸腿痛，叫苦不迭。夏華訓道：“你們別怪我嚴苛，平日不好好操練，如今兵臨城下，要是哪天和叛軍打起來，刀槍無眼，到時候誰能救得了你們？”禁軍見他雖不近人情，但說得也不無道理，只得硬着頭皮操練，除夏華所部軍容嚴整外，其餘五門禁軍軍紀渙散，都是人心惶惶。城外戰事不斷，夏華也不過問，只求一心練好兵馬備戰。
這日見城西方向一片嘈雜，有些百姓倉皇逃散，夏華便遣陳五前去打探。不一會兒，陳五回來報道：“不好，聽說守將周札投降了王敦，如今石頭城失守了。”
“石頭城建在清涼山上，居高臨下，俯瞰建康城，一旦失守，後果不堪設想。”夏華心中一緊。
陳五啐道：“周札這個吃裏扒外的東西，現在皇上正在城外御駕親征，不會有啥危險吧？”
“皇上身邊兵將眾多，倒不會有什麼危險，不過對我們來說，當前形勢可是大大不利了。”夏華心知事態嚴重。
第二日，只見一隊兵馬從城外惶惶趕回，夏華望見是天子旗號，忙下了城樓迎接，原來是戴淵護送皇上回宮。司馬睿下了龍輦，卻止不住咳嗽，被幾名侍者扶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