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醫院
夜晚的聖心女子醫院很安靜,今天沒有深夜上門求診的患者,也沒有半夜病情惡化的病人。
穿着潔白護士服的金山麗子百無聊賴地打着哈欠,嬌小的手掌在半張嘴唇前扇動,眼睛下瞄腕上小巧手錶,眼中附上迷濛的水汽,“還有一個小時啊。”揉揉眼睛驅散些許睡意,在鼓起的腮幫子上輕拍一下,“加油麗子,堅持住,全勤獎金就在眼前,姐姐們的嫁妝也都是這樣一點點攢起來的!”想到嫁妝,臉蛋又微微紅了起來,下巴點在交疊的手臂上,目光渙散看向醫院大門:“櫻井那傢伙,昨天又放我鴿子。”
聖心醫院是帶有宗教色彩的醫院,受到基督教會資助,平時對基督教徒也會有優待,醫院一角甚至有一個全時間段開放的小教堂。
幽暗的小教堂中,聖母注視着眼前燭火,藍色的焰心急劇膨脹,接着是中焰、外焰,直到火光中閃出人影,升到最高的火焰收束成一陣青煙,飄飄而去。
火光中,埃里克四人緩緩走出。埃里克懷中,煌的傷口雖然勉強止住了血,但臉頰顯而易見地蒼白起來。
櫻井站直身環顧四周,鬆一口氣:“還好,以往這個點不會有人過來。況且,今天是社區約定的保養日。”
心思細膩的櫻井早已預想到小教堂是否有人在的問題。
“事不宜遲,武弘,快帶路吧。”雲先生褪下褲腿,遮住焦皮與爛肉,“好。”櫻井點點頭,打開教堂大門一點縫隙,左右各瞄一眼確認無人,推開門扉向後招手。
至於監控之類的,則並不在幾人考慮範圍,因為聖心醫院設施較老,所在街區安保良好,又是遠近聞名的慈善醫院,幾十年間從未被不法分子盯上,前任院長更是驕傲地宣佈:“這裏被主庇佑。”除了今晚的幾個不速之客···
聖母注視幾個躡手躡腳的黑色陰影,其中有一個,分外不一樣。
一路在昏暗的燈光中摸索,醫院的大廳出現在走廊盡頭,前台嬌小的身影頭枕着手。
櫻井站定,輕喊一聲:“笨丫頭!”
台邊女生肩膀一跳,像沾上膠水的齒輪般一卡一卡地轉過身來,在眼角瞥到櫻井的中等個頭的身影時,卻直接站了起來:“你個混蛋怎麼嚇我!”一路小跑到走廊盡頭,臉上掛着藏不住的喜悅,“這傢伙,偶爾也會在這種時候關心人啊。”但慢慢,腳步停了下來。
她看到櫻井身後,還有三人。一人面色蒼白,褲腿處滲出血跡正在擴大;一人面色焦急陰沉,橫抱着一個重傷女子。並且,醫院只有一個大門,櫻井從哪進來...
”武弘,你···”腳步停下,但沒有倒退。“他們是其他地方認識的朋友,我們···在附近路上出了車禍,救護車一時半會來不了。麗子,麻煩為我們安排一個房間,葯的話,我們自己想辦法。家裏人暫時不能見到這樣的情況。”櫻井毫不猶豫地撒了一個謊——此時讓麗子知道真相絕對不是明智之舉。
金山麗子沒有開口,只是在原地靜靜看着櫻井。她的記憶中,這位發小並不是沒有干過這樣的事,曾經有那麼幾次,他帶着他們共同或她不認識的朋友來到醫院,請求便捷、不須手續的病房,她答應過很多次,有時如果真的沒有空着的病房,櫻井也不會胡來,只是默默道聲謝謝離開;如果有其他病人需要,他也會在最快的速度內處理好一切,最後不給別人留一點麻煩。第二天,一袋子雞蛋糕依舊會放在自己值班時的桌子上。
和櫻井做朋友,很舒服。在與他的交往中,這位內心成熟的少年總是想盡方法讓自己熟識的人享受到好處,他節制的索取,從來都有更豐厚的回報。
在給賣魚的大叔幫忙處理了深深的刀傷后,買魚時會受到特意留的肥美鮮魚,還被傳授不少辨別魚新鮮程度的知識;救助了中暑的房產中介,家裏置辦新房子時收到了更合理的建議。
她模模糊糊地感覺,櫻井在為每個人牽起人情世故的絲線,自己現在的許多朋友、熟人都是櫻井介紹來的。而交錯縱橫的大網中央,是他自己。
他的成熟,還是在自己生病時悉心的照顧上,獲得成就時幽默有度的誇獎上,嘿,他喜歡叫自己笨丫頭——他懂得給更親近的人更多。
但是···櫻井,他只是善待着身邊人而已,他自己從不是最大的受益者,甚至有時候,只是微笑地聽着一聲聲“謝謝”。
她本想要答應,那幾個人卻讓她猶豫不已——這次的事,似乎不同以往。
“那麼,”現實中的幾秒如吹息而過,金山麗子直視櫻井武弘青澀又初現成熟的面龐,“武弘,我是否能信任你,一如既往?”櫻井也面色嚴肅地看着她,一切盡在不言當中——“請信任我,一如既往。”
“跟我來,下一班的護士經常提前到,對你們的安排必須快一些。”終究還是轉過身,麗子在前台桌上立起醒目的紙牌——“值班護士臨時有事,馬上回來”。
櫻井走上前,臉上掛着的,是重擔落地的笑容:“麗子...嘶!”麗子頭也不回,伸手在身後之人的腰上狠掐一下,”等下找你算賬,算總賬!”
一行人在熟睡的醫院中穿行,鼾聲從鎖孔中哼唧着擠出泡泡;滑行的陰影潮水般拍打在牆壁上。多虧雲先生施的小小把戲,幾人的腳步聲幾乎輕不可聞,就像潮湧探入礁石細孔。
“住院部207房,你們必須在明早六點以前離開,那時候這間病房的預定者會來。”金山麗子板着面孔,幫忙安置神志不清的煌,將她輕輕放在潔白的病床上。
“沒問題。”櫻井一口答應下來,今晚的幫助,大概也確實是麗子的極限了。
“等等,麗子小姐。”一直默默幫煌躺好的的埃里克此時卻發聲了,金山麗子皺眉看他,如果這位不速之客再敢提什麼無禮的要求,她絕對不會客氣。但埃里克只是深深彎下腰,“今晚,萬分感謝。”金山麗子抿嘴沉默了幾秒,眼神在煌、埃里克、櫻井幾人間流轉,輕輕嘆口氣,“醫院裏的藥品和醫療器具取用都要登記,但我那裏,有些自備的繃帶,葡萄糖和消毒水。”
麗子去取繃帶,櫻井被她提着衣領也出去了,雲先生獨自在角落清理死皮。埃里克小心翼翼地用手拈起煌傷口附近的碎布,上面黏連拉長的血絲。混血種的自愈確實強悍,巨大的傷口經過雲先生的處理后已經結痂,也不用過多擔心細菌感染的問題,但疼痛依然是實打實的,煌的眉間緊緊攢起,額頭也冒出細汗。
當最後一片碎布被取出,埃里克正欲起身,窗外朦朧的月光潑灑進來。煌的雙手卻猛然死死抓住埃里克的衣角:“求求你,別忘了我。”
潛意識操控煌從喉嚨中細細哭喊出這句話。
“今天晚上,究竟是怎麼回事呢。”埃里克單膝跪下,這樣想到。莫名出現的恐怖殺手,自己成了學院的通緝犯,煌的嚴重傷勢,記憶中出現的大火,以及,為什麼是“忘”呢?
但都不重要了,他將額頭抵在女孩兒顫抖的手上,陰影中臉上輪廓若隱若現。
“我記得呢,有個叫煌的女孩,她是個堅強的姑娘,我很佩服她。我寫的最好的字是她的名字,下雨天也想拋下傘與她躲在同一片瓦下。她像一隻貓一樣,真的很愛很愛那些愛她的人,只是她一直不說。那麼好的女孩,當然可以哭一會兒。煌,我記得,我一直記得你的...”
還有,“對不起啊,煌。”道歉與悔意真心為你,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