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遊園
佐蘭繼續說下去。
坎普公爵小的時候,約莫六十年前,華茲華斯的展卷事業正興旺。
那時他就仰慕華茲華斯的大名。
然後刺殺案發生了,緊接着展卷被禁,內亂開始,他的父親作為公爵,澤凡尼地區最大的封君,拒絕在澤凡尼執行展卷禁令,被其他幾個公爵聯合攻打。
最後他的父親戰死了。
年輕的他襲爵,費了很大的勁才讓坎普公爵的名號存活至今。
當年那些圍攻他的人死了不少。
現在他每天就待在自己的家養老,準備給女兒找個好丈夫,也等着大兒子從皇宮回來。
“這麼回事啊。”溫德爾點點頭,“倒是和我有幾分相似。”
佐蘭不安地搓着雙手,也跟着點頭:“總之您一定要記得來遊園會啊,我先回去報信了。”
遊園會。
華茲華斯城堡和坎普公爵的城堡比起來,只能算是小破房子。
春末最後一批繁花,細碎的白花開在淺綠的樹叢間,陽光為它們籠罩上一層柔光。白色的半圓形遮陽座位下,溫德爾坐在最中間,被同齡人簇擁着問話。
他們都很好奇這樣一個來自澤凡尼之外的、經歷了全家滅亡、還繼任了華茲華斯家主的人,到底是什麼樣的。
“那就是大名鼎鼎的野心家溫德爾嗎?”
“是的沒錯,就是他。”
“好多人圍着他哦,我們也去看看吧。不過還是要離遠一點。”
溫德爾聽到了某些竊竊私語,嘴角一抽。
能不能小聲點,耳語都能讓人聽到,技術也太差了。
溫德爾不厭其煩地再開始講華茲華斯到底是怎麼回事。食物中毒,他在外求學逃過一劫,此刻深感悲切之類。
“太裝模作樣了吧,世界上哪有這麼巧合的事情呢,華茲華斯滅門事件一定和溫德爾脫不了干係。”
“真是鱷魚的眼淚。等他講完后還是先去別的地方吧,別和這傢伙待在一起了,看上去就陰沉。”
溫德爾的內心是崩潰的。
他的眼神越過人群在尋找弗洛倫斯。他已經看過弗洛倫斯的畫像了。
然而弗洛倫斯的身影始終沒有出現。
溫德爾一邊和身邊的人聊天,一邊用視線耐心地在各個角落搜尋弗洛倫斯的身影。
此時此刻,坎普公爵穿着黑色長袍,搖晃着一把寬大的扇子,在玻璃窗后觀望着花園裏的一切。
“弗洛倫斯,去給你的好朋友們送點心過去。甜點車已經備好了,你推過去就可以了。記得要保持微笑。記得要尊重小孩。記得要給每一位貴婦行禮。”
“知道了。”弗洛倫斯推着甜點車走向花園。
此刻眾人還都圍在溫德爾的身邊。
弗洛倫斯一眼看見繁花簇擁之處那白色半圓形的遮陽座椅。
所有人圍着溫德爾談笑,不時發出一陣大笑,溫德爾伸手與他們應和,眼神卻不時看向別處,直到他看見弗洛倫斯。
她淺黃色的頭髮偏白,編成麻花辮盤在頭上,碎發垂下,風過輕搖。一雙淺藍色的眼睛清澈見底,明亮有神。她穿着一件簡潔的白色衣裙,款式典雅,不含虛浮。她推着一輛放滿甜點的滑輪車,彷彿自天空走來嘉獎勇士的豐收女神。
就是這一瞬,溫德爾突然想和她共度一生。
但一切都還要覆蓋在幕布底下。
溫德爾對她笑了笑。
弗洛倫斯看見溫德爾轉過頭來,
第一眼時他眼裏落滿沉寂,隨後充滿了收斂的欣喜,對她笑了笑。他身後的白晝頃刻間流動起來,光芒迸裂,席上的其他人彷彿都化為陽光中的浮沫,和周圍細碎的白花融為一體,不再重要。
眾人發現了弗洛倫斯。
“弗洛倫斯!”一位小姐叫道,“你終於來了!”
“我給大家準備了一些點心。”弗洛倫斯微笑。
大家蜂擁上前吃着特製的點心,開始交口稱讚和新一輪社交。
溫德爾依舊坐在原處沒動,只是笑着看大家。
弗洛倫斯卻不時偷偷看他一眼,想上前和他搭話卻又不太敢。
溫德爾看出了這一點。但此刻確實不太合適,有機會再說。
澤凡尼的遊園會主要就是在花園裏逛,有一些射箭賞花之類的活動。這回的噱頭是春末最後一批繁花。
眼下人都走了,溫德爾便起身轉悠。
風景優美,湖面微風。溫德爾沉醉其中。
夕陽快要落山了,晚霞紫紅交錯,爛漫無邊。
溫德爾轉着轉着,看見一條長廊末端,有個穿着黑色長袍的男人。
男人正端着一個金屬酒杯,見到溫德爾,招手。
溫德爾低頭眨眼,這一瞬間他打定主意,於是向他走去。
但溫德爾出於某種直覺或者經驗,覺得先開口的那方更可能是吃虧的一方。
“溫德爾,我是坎普公爵。”他冷峻的臉上皺紋攀爬,短鬍子和頭髮都已花白。
“您好。”
“花園裏的景色美不美?”
“風光無限,如果有機會我希望把華茲華斯城堡里的花園也打扮成這個樣子。”
“哈哈哈哈。”坎普公爵笑了笑,渾厚的嗓音讓走廊出現了一點回聲,“這個花園是我親自設計的。這批白花是春末開,得益於我把每個月花季的花都種了一遍。如果你夏天來到這裏,你就能看見其他顏色的花盛開的樣子。”
“好主意,我一定要效仿您的做法。”
“華茲華斯的事情,我深感哀痛。但是你也要振作起來。”
“受教了。”
“今天玩得開不開心,年輕人?”
“很開心。見到了很多優秀的同齡人。”
“有沒有見到比較喜歡的女子?我可以幫你做媒。”
溫德爾抿了抿唇。這是猜出什麼了嗎?
“記得我小的時候,華茲華斯還是個大家族。”坎普眺望遠處夕陽下波光粼粼的湖面,“當然現在也是。那時華茲華斯的家主就幫助我娶了我的妻子。”
“其實,在今天的遊園會上,我對弗洛倫斯一見鍾情。”
坎普公爵把視線轉回到溫德爾身上。
“外界都瘋傳你是個野心家,我相信這不是空穴來風。”
真是空穴來風。
“你一個人撐起這麼多事情也不容易。如果有機會,我們可以再談談別的。”
坎普公爵說完這句話,金屬酒杯也空了,轉身就走。
“我聽說您年輕的時候,您和我面對着相似的局面。”
坎普公爵頓住了。
“您是個勇士。換作我,也許早就在其他人的圍攻下崩潰了。”
坎普公爵的背影沉默良久。
晚霞照出了他和長廊的剪影。
“哈哈哈哈。第一次有人叫我‘勇士’。”
說完這句話,坎普公爵晃着黑色長袍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