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父親
讀完日記后,溫德爾嘆了口氣。
如果弟弟能活過來,他的展卷水平一定能幫華茲華斯做很多事情。
溫德爾在日記本的最後幾頁,發現那些紙張被挖空了,中間放置着一枚鑰匙。
他拿着這個開了門。
一團東西蔓延到了溫德爾腳下。
它是粉色的,看上去非常溫柔,半透明,軟得沒有形狀。
溫德爾仔細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來這是個什麼。
它貼滿了整個房間,包括頂、四面牆和地面。它緩緩地攀上了溫德爾的腳踝,溫德爾感到了一絲非常奇特的舒適。這個東西很冰涼,緊緊地貼着溫德爾,並且不斷往上攀升。
溫德爾覺得不對,右手想從內口袋拔出短刀來。粉色的東西適時地從他背後環住了他的手肘,卡在關節上。
他感覺自己的手有點使不上勁了。手開始酥麻,隨後抽筋了。
粉色的東西睜開了眼睛。
數千隻眼睛密密麻麻地粘在粉色的軟體上,每隻眼睛都和人眼一模一樣。它們全都看向溫德爾。
溫德爾左腳腳踝的舒服並未消失,隨後也是一陣酥麻,抽筋了。
抽痛。
完了,這下手腳各有一隻被解除武裝了。
溫德爾盯着那些眼睛,算是一種回敬。他的眼神認真又鋒利。
溫德爾飛快地用左手從內口袋裏掏出刀,像粉色的東西刺去!
粉色的東西流出了汩汩鮮血,並且越來越多,血水的高度不斷上升。溫德爾這才意識到,自己被圈在這個粉色的東西內部了。這樣流血,自己遲早會被淹死啊!
隨後,溫德爾的左手也被一根粉色的軟體圈住了。
粉色的東西開始擠壓,貼着溫德爾。
溫德爾必須抗拒這個東西帶來的特殊的舒服。
“不啊,不,我不想死在這……”
溫德爾想了想,右腳還能動,不能放棄希望。
他用右腳在粉色的軟體上畫了一個致命的展卷。原理並不清楚,這是剛剛在卡林的書里讀到的。卡林用加粗的字在旁邊寫着“致命,要牢記”,讓溫德爾也不由得認真看了看。
粉色的東西僵硬了,然後粉碎。
此時溫德爾才看到眼前的一切。
多熟悉啊。
這是溫德爾的卧室。
一切都保持着童年時候的佈置。
淡藍色的床幔,深藍色的地毯,牆角堆着木馬和豎琴,書桌上擺着一些詩集和算術書。
溫德爾突然反應過來,華茲華斯整個家族都和展卷息息相關,大家都會用,只有溫德爾對展卷一竅不通。
這是有意欺瞞!
什麼亂七八糟東西!
溫德爾愈發不解了。
本來以為自己在城堡里,可以解開什麼謎團,而現在除了對親人們的回憶之外,什麼都沒得到。
他沮喪地坐在書桌前自己的座位上,看向窗外。
窗前就是陽光,照亮了一些黃色的花朵,春日的氣息濃郁。那些淡黃色的花細細碎碎,像剪影一樣遮蓋了溫德爾的身形。
一陣風吹過,那些黃色的剪影更為細碎斑駁,最終腐朽。
溫德爾開始翻自己的房間。這是一種清理,而不是之前的弄亂。
所有的東西,都擺到它們原有的位置。
當一切整整齊齊的時候,溫德爾撐着腰,笑了。
門開了,這次是向內開的。
眼前,兩排巨型柱子延伸向前,
不斷豎立起來。每根柱子帶動一個機關,玻璃塊從門一直延伸向前。
機關運作的轟鳴,以及空氣中飛揚的灰塵,都讓溫德爾欣賞。
玻璃塊組成通道,終點是一面巨大的時鐘。上面是楞文寫的深藍色數字,由一到八。
玻璃路的兩側,距離柱子很遠,底下是無盡深淵,散發著淺藍色的冷光。玻璃路的最前面,地面上,擺着一張鳶尾花香氣的紙。
“從切瑞城至此一路的旅程,也該結束了。”
結束?
溫德爾警覺,收起了欣賞的心情。
但無路可退。
他開始向前走,每走一步,他發現腳下的藍色深淵之中會出現金黃色的碎塊。
直到他走到玻璃路的盡頭,離巨大的時鐘還是有一定距離時,腳下已經出現了一大塊流動的黃金。
黃金就像沙和水一樣緩緩流動着,溫德爾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發光的黃金,閃耀無窮,璀璨如鑽。
“溫德爾!你終於來了。”一個有力的男聲響起,溫德爾的父親,站在鐘錶前面的一小塊玻璃上。
“你還活着?”溫德爾震驚。
“怎麼了小夥子,這麼期待我死掉?”他笑了笑,凌亂的黑白混雜的頭髮和不貼身的黑禮服一起顫動起來。
溫德爾背後突然降落了一塊石頭,精準地砸碎了玻璃塊。
“不好!”
溫德爾想往回跑,正準備跳,陸續有石頭墜落,砸碎了退路上所有的玻璃塊!
那些石頭墜入黃金之中,流動的黃金像流沙一樣迅速吞噬了它們。
沒想到這流金竟然是致命的。
溫德爾站在一塊小玻璃塊上。
他彎着身子,放低了重心,看着父親。
“您在這裏做什麼?”溫德爾喊話,想了想又繼續,“您是不是知道大家死亡的真相?”
“可憐的溫德爾!你根本不知道我們在幹什麼,這也得益於我把你保護得太好了……”父親笑了。
“什麼?你們到底在幹什麼?”溫德爾把手悄悄地伸進了大衣內口袋。其實短刀根本沒用,但溫德爾還是想防着。
父親滿意地看了看溫德爾,又看了看這裏巨大的佈局和滿地的流金,點了點頭。
“華茲華斯在梅斐特王國建立之初,就和規律之神簽訂了契約。規律之神之後很快就‘死’了!”
“難怪規律之神越來越不靈驗了……當初在切瑞城和同學們一起去拜的那幾下真是一點用都沒有。”溫德爾想。他後知後覺。
“契約的內容就是,華茲華斯家族,要有一代人連同他們在世的後代,全部死去,換來規律之神的復活!”
“什麼意思?”溫德爾流下冷汗。
同時他想到了,卡林床上牆面繪製的復活展卷。
“什麼意思?哈哈哈哈,你知道是什麼意思!”父親笑了,此時他的眼中出現了極度的狂熱與狠厲,額頭和脖頸青筋暴起,“我就是被選中的那一代人啊!我們的後代也要死去!”
溫德爾感到自己的呼吸有一瞬間的停滯。
“這簡直是荒誕!您作為家主,為什麼不反抗一下這個三百年前簽訂的破契約!”
“因為我召喚了規律之神的‘亡靈’!祂答應了我,當祂活過來之後,就會復活我!並且......”父親頓了頓,“反正你也要死了,告訴你何妨呢......等我復活后,我會吸取華茲華斯所有人的力量,變成整個展卷界最強的繪者!我們偉大的規律之神!華茲華斯真正意義上的祖先!祂答應了我!”
這明顯不像個正經交易。規律之神空口無憑地答應一句,到時候是否履行,都是未知數。父親看似精明的人,隨便就答應了?
父親現在張狂的樣子和當年大有不同。溫德爾的童年時光,父親雖然說話難聽和母親吵起來時無法自持,但是平時冷靜沉着,時常深思,遠非如今這個樣子。
“您瘋了!”溫德爾說。
“我瘋了!我就是瘋了!”父親狂怒,面色漲紅,好像隨時要撕咬溫德爾的野獸。
“當初那些,我們的祖先,為什麼要簽訂這個契約?”溫德爾冷靜地問,儘管冷汗順着他的額頭流下來。
“那是三百年前,他們留給我們深思熟慮的財富。”
延伸到鐘錶的柱子開始豎立起來,溫德爾到鐘錶之間的玻璃塊拼接,父親緩緩向溫德爾走來。
他邊走邊說:“現在我要看着你死。”
溫德爾彎腰防禦,說:“其實更好的辦法是把我在切瑞城就殺掉,我就再也回不來了。然後您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哈哈哈,孩子。”父親的臉笑得漲紅,“你知道你在這個計劃中擔任怎樣的位置嗎?”
“什麼?”溫德爾警覺地壓低了自己的身體,防止自己摔下去。
“操作人。”父親笑了,“你這八天的時間,在我城堡的‘蜃樓’里的一切操作,其實是將特定的物品擺放到特定的位置。你所移動的每一個東西,都有着厚重的象徵意義。整個城堡每一個東西的方位都經過了精密的計算!你已身處我的展卷之中。”
“您怎麼不自己當操作人啊?”溫德爾諷刺地笑了。
“我的孩子,你知道你的特殊能力是什麼嗎?我這八天一直在觀察你和你的朋友們。霍塔擁有‘真相’,洛繆擁有‘真空’,而你擁有——‘接受’!”
溫德爾嘴角一抽。
什麼怪東西。
這是個什麼!接受?這聽起來逆來順受的特殊能力,讓溫德爾一點也不想接受。
“你可以接受很多事物……如果換我,在華茲華斯的‘蜃樓’之中,很快就會失心瘋了……我的精神會遭到重創……但是溫德爾,你真是不可思議地依舊存在着。”
這口吻,那些鳶尾花香氣的紙條都是父親留的了。
“這些天,我沒看到什麼特殊的嚇人東西。”溫德爾回答。
“你獨自一人在‘蜃樓’里待了八天,卻說什麼都沒看到,哈哈哈真有意思……”
溫德爾打斷了他自我陶醉的笑聲:“所以是您在算計我?”
“不,是我們,在算計你。這個計劃,除了你的叔叔,其他的居住在華茲華斯澤凡尼莊園的家族成員們,你的母親,姨父姨母,還有你可憐的殉葬羔羊妹妹,還有你那個不爭氣的成天把自己悶在房裏的弟弟,他們都知道。”
殉葬羔羊。
一位父親這樣叫他的女兒。
溫德爾後退了一步。
“但可惜。”父親又向著溫德爾走了幾步,“其他家族成員不知道。比如我的哥哥,那些遠房親戚們......總之我用那次家族宴會把他們騙過來了,他們進入我的展卷之中,就全然被我控制了。”
“那一教堂的棺材都是您的傑作。”溫德爾的眼裏浮現出殺意。
“怎麼樣,你被一群死人算計了!”父親哈哈大笑。
被一群死人算計了。
“我還有一個問題。”溫德爾把手下壓安撫父親情緒,“為什麼把我送走,十五年不來見我?為什麼要把家族展卷的事業瞞着我?為什麼校長不讓我離開切瑞城?”
說到後半句時,溫德爾感到自己的腦袋發麻。
“這是當操作人的代價。我必須保證你對家族的無情,以免你這個從小熱愛家人的孩子,你這個至關重要,擁有‘接受’能力的孩子,成為我路途的阻礙;我必須保證你的純潔,你不能沾染家族關於展卷的一點事業;我必須保證你的存活,以免到了現在這種時候,我沒法親自——。”父親揚起手,大言不慚。
“現在讓我送你進入流金吧!”父親撲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