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周向北臉色漲紅,說不出來話了,因為他爹說的是實話,他不知道自己怎麼走到這一步的,變成了一個連一分錢都沒法支配的窩囊的男人。
還記得當年,他剛結婚那陣,趙玉蘭是個勤快,體貼的女人,連說話都是和他細聲細氣的,什麼都和他商量着來,他看書,吹口琴啥的,她也不管,甚至會幫他把開線的書用糊糊給粘好。
可自從有了二閨女后,她就變了,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人也強勢了,開始惦記他的工資了,會找各種借口朝他要錢,還時不時的背着他接濟她大姐。
等她生了兒子后,她那脾氣更是一發不可收拾,把他的書給賣了,口琴也給砸了,更是直接要他的工資,一毛錢都不給他留,更是當著他的面,接濟她大姐。
不讓他給家裏寄錢啥的……短短几年,她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尤其是在食堂托他的關係當上了臨時工,整個人越發的在家說一不二。
他也隨之的越發窩囊,他不是沒有想過要反抗,但是只要一反抗,這個趙玉蘭就拿孩子威脅他,他為了孩子,拿她真是沒法子,有的時候,他連自己都嫌棄自己,他漸漸活的不像個男人了。
王翠芬見兒子這個樣子,讓老頭子別再說他了。
“貓蛋,這是爸給你買的汽水,快嘗嘗。”
周向北把貓蛋拉到一旁,見其他孩子不在,神秘兮兮的從懷裏拿出一瓶橘子汁,這是他之前去買熟食的時候,看到供銷社有賣汽水的,就給大閨女買了一瓶。
貓蛋有些詫異,周向北見她獃獃的,以為是她不知道咋喝,就把瓶蓋給她擰開,然後塞到了她手裏。
大閨女連汽水都沒喝過,比着衛紅他們,他和趙玉蘭欠這個閨女太多了。
他摸着閨女毛茸茸的頭頂,這幾年他不是不惦記這個閨女,可惦記有啥用啊,每當他給趙玉蘭提起這個閨女,趙玉蘭不是岔開話題,就是不耐煩的敷衍幾句。
趙玉蘭雖然有些重男輕女,可她對二閨女卻很好,還有老三,可偏偏對這個大閨女卻很冷淡,他記得趙玉蘭沒有懷上二閨女的時候,對大閨女挺上心的,就是有些遺憾她咋不是男孩。
自從查出來懷上二閨女后,她就對大閨女……不知道怎麼說,反正就是沒之前上心了,甚至大閨女在一旁餓的嗷嗷叫的時候,她才會抱起來,隨便喂點米湯啥的,成袋的奶粉也不讓他買了,說是浪費錢,要把錢攢着給肚子裏的老二。
後面,老二生下來后,她只顧小的,大的扔在一旁一點都不管了,沒法子,他才把孩子抱回了老家,讓他爹娘養。
這讓他想不明白,明明都是她的孩子,都是女娃,她為啥要這樣區別對待。
有次他實在忍不住了,因為給老家貓蛋寄錢這事,她說啥都不讓寄,把錢奪走,給老二買了用不着的衣裳,鞋子,沒見她給鄉下的老大買過一次。
他問她為啥這樣偏心,她起初還不承認自己的偏心,最後被他問的沒法子了,才說實話,說是生大閨女的時候,她差點難產,說大閨女克她,再加上,不是她養的,心裏就不咋顧念她。
可明明當年沒有懷上老二的時候,她對她挺上心的,一點都看不出來她嫌棄她克她這事。
去年,他爹娘來信,信里說貓蛋大了,想讓他們把她接到城裏上學,這個趙玉蘭說家裏住不下啥的,硬是不讓接,今年之所以鬆口,就是想讓貓蛋回來,照顧弟弟妹妹,她好安心上班。
“貓蛋,等開學了,你就能像妹妹那樣去上學了,改天爸帶你去買鉛筆。”
“你們為啥會願意讓我回來,是不是看我大了,能幫你們看孩子,能幫你們拖地洗衣裳了?”
此時六歲的貓蛋,聲音還奶奶的,她問出的話,卻像是個大人問的,她歪着頭,瞅着周向北,一說話就露出了漏風的牙,她正在掉牙,臉上的神情很童真,可眼底卻藏着一片陰翳的情緒。
周向北很驚訝,就連一旁的王翠芬和周老摳都想不到孫女會問出這樣的話,她們從來沒有這樣對她說過。
“貓蛋……”
周向北半天說不出來話。
“你們當年為什麼不要我了?”
看到周向北難過,貓蛋就開心,她軟軟的嗓音說的話,像是一把刀子,捅向了周向北。
“是不是貓蛋小時候不乖?總惹你們生氣……”
“貓蛋,閨女……”
周向北用手捂住了通紅的眼睛,他聽着閨女這樣質問他,作為一個父親,他再也受不了了,用手攬住了閨女的小身板,哭的哽咽的不行。
周衛紅聽到屋裏的動靜,拿着風車站在門口,一抬頭,就和那個被她爸抱在懷裏的貓蛋給對上眼了,對方嘴角微勾,沖她笑,她手中的風車被她無意識的捏爛了都不知道,緊張的一個勁的咽口水,有點不敢看她,她有點怕。
上輩子趙玉蘭和周衛紅是最怵她笑的,說她笑的人渾身發冷。
等周衛紅再眨巴眨巴眼睛,偷偷瞥她的時候,發現她已經換了一副和善的好樣子,就好像剛剛是她眼花看錯了似的。
屋裏的趙玉蘭一門之隔,聽着外面自家男人周向北的哽咽聲,臉上滿是複雜。
晚上,
“爹,娘,我讓衛紅她們去秦嫂子家睡,你們和貓蛋睡在她們的那個屋。”
周向北把爹娘閨女安頓好,就回屋了,屋裏黑漆漆的,他在屋裏站了一會兒,不想上床,就抱着柜子上的被子,去了客廳。
趙玉蘭本來還想等周向北上床,她給他說幾句軟和話,讓他趕快把他爹娘送走,這下見他去外面睡了,一口牙咬的呲呲的響。
好你個周向北,有本事一輩子別回這個屋。
她給他們老周家生了個大胖小子,還有閨女們,他就這樣對她,還有她那個婆婆,今天不僅那樣說她,還打她,她趙玉蘭按理說,是他們周家的大恩人,他們都該供着她,如果沒有她,他們老周家就斷了香火,成了絕戶了。
就靠老二媳婦那個不爭氣的肚子,一百年也下不了蛋。
她還沒嫁給周向北的時候,就在村裡聽說過她這個婆婆刻薄是出了名的,整天在村子裏不是罵架就是掐架,人都不敢惹她。
她那個公公,更沒法說了,摳搜的要命,旁人能占他一丁點的便宜,他晚上都難受的睡不着覺。
……
躺在床上的周老摳,只要一想起兒子掙的錢,他們老周家的錢,他們老周家的東西,被大兒媳婦拿回娘家了,就難受的心口疼,一個勁的唉聲嘆氣。
“他爹,你就別難受了,咱在鄉下,他們住在城裏,離的十萬八千里,咱兒子掙的錢,還有這家裏的東西,指不定都讓那個她往自己娘家拿了幾車了。”
王翠芬躺在貓蛋的床鋪下面,原本她想讓貓蛋睡下面,省的睡覺摔下來,可貓蛋鐵了心非要睡上面。
屋裏擺了兩張上下床,地方窄小的只能放得下一張桌子。
“不行,我要去老大兒媳婦娘家,把那些東西給要回來。”
周老摳坐了起來,在村子裏旁人占他一根針的便宜,他都要要回來,更不用說這樣大的便宜了,占他兒子的,那就是占他周老摳的。
這麼些年,貓蛋生下來帶的那份口糧,他們從來沒見過,哪去了?肯定都被老大媳婦拿回家,養外人了。
“你別急,等明個咱問問老大,這些年,那個偷家賊,往她娘家拿了多少錢,和好東西……”
王翠芬勸着老頭子,別說老頭子不得勁,就連她也是,當初怪不得往家裏寄了兩次錢就不寄了,合著錢都投到了她娘家那個無底洞。
“你是做婆婆的,要好好教教她咋做人家的兒媳婦,哪有這樣的,我看咱再不來,這個兒媳婦要猖狂到天上去了。
不僅不會過日子,還拿家裏的錢給娘家,叫我說,要不是有了這幾個娃,這樣的媳婦真不能要。”
周老摳今天打門口過,看到了門口爐子上炒菜的鐵鍋,只見上面一層子油,你說說,這炒菜放那麼多油幹啥,敗家玩意。
“奶,這被子咋這麼濕啊,還有一股子味。”
躺在上鋪的貓蛋突兀的插了一嘴。
王翠芬拿起身上的被子,聞了聞,果然一股子好大的霉味,還潮的很,她頓時反應過來了,
“好個老大媳婦,明知道咱今天來,這蓋的連曬都不曬,顯然是沒把咱放在眼裏。”
“奶,我想家了,我住在這,是不是也要像她們一樣蓋濕被子啊……”
“咋會蓋濕……”
貓蛋狀似無意的話,瞬間驚醒了王翠芬和周老摳。
她們咋會蓋濕被子啊,這明明就是見她們來了,提前把自己的鋪蓋收起來了,又鋪的其他的。
“這是嫌惡咱們臟嘞,怕咱們身上有虱子,老大媳婦真是有心啊……”
周老摳活了大半輩子,這是頭一次被人這樣羞辱,白天有孫女嫌棄他們,這晚上還有濕被子等着他們,他們就差被老大媳婦指着鼻子罵了。
王翠芬也是,她在村子裏同輩人中,是最講衛生的,不僅把自己收拾的利利落落的,還把孫女貓蛋收拾的可乾淨了,他們一家在村子裏從來沒有生過虱子,衣裳也換的勤快,旁人誰見了,都誇他們愛乾淨。
就連他們家的一條狗都和旁人家的不同,他們家的人乾淨,狗也乾淨。
進城之前,他們又專門洗了澡,洗了頭髮。
可沒想到,還被這個大兒媳婦這樣嫌棄,她嫌棄他們,那咋不嫌棄她娘家的爹娘啊。
王翠芬和周老摳多年前去過她娘家一次,天老爺啊,那院子裏,那屋裏又臟又臭的,亂糟糟,並且她那個娘臉上長年累月積攢的灰都長進肉里了。
一走近,就能看到對方頭髮上的油,那味熏人的很,現在想想,那個味還讓人犯噁心哪,更別提她娘的手了,指甲長的老長,裏面全是黑乎乎的,也不知道做的飯咋吃了。
還有她那個爹,身上的衣裳和羊屎蛋子一個味,穿的都看不出原來的色了……一張嘴說話,滿口的黃牙,上面還粘着韭菜葉,虱子都爬到腦門上了。
那個老大媳婦,也沒多乾淨,和她那個娘一個熊樣,就這樣的人,還敢嫌棄他們不幹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