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二節 齊麟現身之不斷詢問
齊麟赤腳,雙手垂下,一雙人字拖吊在手指之間。
人字拖其中一隻帶子斷了。
微風吹得她的寬鬆上衣長褲晃動。
她正在看前方遠處。
江面一片過去,是市中心的高樓大廈,白天看起來單調又密集。
高樓大廈的背景是一座山,覆蓋了綠色,遠看有些暗且朦朧。暗綠之間,時不時現出不同色彩。
齊麟眯眼,要看更清楚些。
白色,藍色,紅色,都是不同設計構造的別墅,山腳到山腰相對多一些,建築位置並不整齊規整地蜿蜒朝上,越往上越少。
山頂,有一棟小小的白色兩層別墅。
齊麟盯着那棟山頂建築,吸氣,一臉嚴肅。
她吐氣,回神,朝右轉。
她前面是一條上坡山路,窄窄的,私家車只能單行。往前走個二十米就要右拐。
右邊沿路都是大樹,有些枝葉茂密到伸出路面,讓那一片更顯暗淡安靜。
路的左邊無遮擋,朝下都是坡,被矮樹跟雜草覆蓋,再下面,就是一大片自建房區域。
齊麟所在的位置並不高,坡也不怎麼傾斜。朝右邊上方看過去,山頂既不高也不遠。
但是,路口被很多條“禁止進入”的警戒繩攔住。
齊麟皺眉,正在為難。
這時,一個黑乎乎的身影撥開這些繩子。悉悉索索了幾下之後,黑色直接跟前面那片被伸出的樹木遮擋的山路背景融為一體。
齊麟詫異。
阿姨們跳廣場操。叔叔們耍太極拳。
他們在草地上形成兩個方塊,像有一條無形的分界線。
草地外面,有一條木製長廊,朝江邊延伸。
長廊大約十五米,盡頭處搭了個方形檯子,作為簡單的臨時渡輪碼頭。
檯子一邊有一個木架子,如同公園門口的遊園指引,貼了兩大版信息。
一版是“渡輪時間表”,下面一行稍小的字體寫着“首班:06:00;末班:20:00”,再下面就是個密密麻麻的時間表格。
另一版是“安全注意事項”,下面只有光光的豎行四個加黑粗體大字:“後果自負”。
檯子的另外一邊掛着泳圈麻繩之淚的安全急救設備,旁邊擺個小桌子,掛着個“諮詢處”的牌子。桌子上面立了一把老大的黑色遮陽傘。
杜鵑坐在“諮詢處”後面的木椅子上,正認真敲手機。
接着,她放下手機,站起來,如同電視劇里迎接第一縷陽光的熱血女主般,深深吸口氣。
杜鵑二十齣頭,一米六五左右,身材健康結實。青春短髮,濃眉大眼,有一種很難得的年輕人才有的的天然精神(離開手機很久也能不挂念,而且能從周圍事物中找到樂趣的那種開朗活力)。
她穿白色襯衫黑色西褲。襯衫扎進西褲系了皮帶,安保人員的那種打扮。
她抬手臂,臉朝天,做伸展運動,骨頭啪嗒啪嗒響了幾下。
“老了,老了,老了…”
骨頭每啪嗒一聲,她念叨一聲“老了”,很有老太婆的腔調。
她放下手臂,叉腰閉眼,脖子轉圈。
“杜鵑姐姐早上好!”
“房吉來啦!”
杜鵑馬上轉身,笑着揮手,跟右後方的房吉打招呼。
房吉在叔叔們的草地方塊那邊,已經放下水桶跟凳子,正在整理魚竿。
草地跟江邊有一條邊界,用半米多高的石塊隔開。
房吉在石塊後面,踩着凳子變高些,咻,小手拋竿。老成又可愛。
“杜鵑姐姐早上好!”
房祥的聲音從另一邊傳過來。
“房祥來啦!”
房祥站在阿姨們的草地方塊那邊,正在練習顛球。
杜鵑還沒來得及跟房祥招手打招呼,噔噔噔,有人走近。
她看來人的方向。
“杜鵑姐姐早。”常茜的聲音跟方才聽到的兩聲童音一對比,聽着格外穩重。
“常茜,你今天不上學嗎?”杜鵑覺得奇怪。
“今天學校放假。”
“這樣啊。”杜鵑應着,雖然好奇,但不多問。
兩人看江面的方向。
渡輪正往這個方向駛來。
“姐姐,你剛剛,有沒有看見一個穿紅色上衣的女生,三四十左右?”
“嗯,看到了。上一班下來的,她問我哪裏可以租房。”
常茜聽完,沒有說話。
“怎麼了?”杜鵑問。
“她好像不舒服。”
“不舒服?”
“我看她臉發白,眼神也很不對勁…不過,可能是我想多了。”
“怎麼不對勁?”
“就是,獃獃地瞅着你,有很多話要說一樣。然後突然,又一聲不吭地走了。”
“行,我注意一下。”
杜鵑此時並沒有對常茜的話做認真考慮,更多只是在安撫對方。
常茜意識到這一點。
兩人安靜幾秒之後。
“那個,她往那個方向走。”常茜最終還是不放心,覺得自己雖然可能只是多心,但還是要說清楚自己的顧慮。
“祠堂方向?”杜鵑敏銳察覺出對方的重點。
“嗯!”
“等這班過去,我馬上去看一下。”杜鵑乾脆答應。
渡輪離小碼頭近了些,能看到渡輪上站着兩三個人,有一個拿着自拍桿拍照。
杜鵑抬手看錶,七點差五分。
“常氏宗祠”牌匾。
下面兩根紅色柱子,跨過一個石階,就是兩扇合著的木門,中間一把老式黑色大鎖。木門也刷了紅漆,門邊露着大縫隙。
祠堂門口很小,從兩邊所至面積來看,整個也並不大。
齊麟的赤腳一踩地面,立馬齜牙咧嘴,抬腳甩掉腳板底粘着的東西。
她離祠堂門口大約七八米。
祠堂門口一大片空地,地面很多小碎石頭,到處都是幹得捲成了一小團的脆脆的落葉,動不動被一點小風吹得在地面摩擦或是挪動一丁點位置。
四周都是大樹。從樹榦粗細看,很有年份。但它們只是隨意地長在那裏,不需要打理也活得很好。
很久沒有打掃了,也不像會有人來。
“噠”,黑色鎖銀圈跳出扭開。
齊麟抬頭。
那團黑色身影剛好也轉過來。
齊麟嚇到。
那張臉跟常茜一模一樣。
“你是誰?”
聲音跟常茜也很像,但語氣語調都跟小孩子說話一樣突兀,不像常茜那樣溫和連貫。
齊麟發現對方模樣氣質跟常茜也有差別。
常茜精氣神足眼睛發亮,說話都會帶着笑容,但眼前這個女生相對蒼白,眼神空洞,給人一種雖然在看着你,但其實注意力根本都不在你身上,而是隨自己的思緒不知道去了那裏。
她是常念,常茜的雙胞胎妹妹。
常念一身黑,運動褲,上身是防水風衣,扎馬尾,頭髮格外黑,皮膚比常茜白一些。
雖然齊麟不說話,常念似乎也不着急。
祠堂的兩扇門在她身後已經半開,使得常念看起來有一種引人去神秘地帶的高人感覺。
“哦…剛剛有個女孩子,跟你長得一樣,不過她戴了帽子。”
齊麟意識到自己盯着對方很久很失態,趕緊解釋。
“我姐姐。”
常念一副沒有在注意對方的模樣,卻很好地跟着對方的思路。
“哇,雙胞胎…話說,見到你姐姐之前,我還見到一對龍鳳胎,你們這裏的風水,很適合孕育雙胞胎嗎?”
齊麟不自然地沒話找話,努力消除尷尬。
“沒關係。”
常念還是那個態度。
“下面不是封了嗎,你怎麼還能進來?”
“有鑰匙。”
“哦,沒錯,有鑰匙,呵呵呵呵,顯而易見。”
“我走了。”
常念轉身。
齊麟突然想到什麼,大喊一聲:
“停一下!”
常念定住兩秒,然後才硬梆梆轉身。
齊麟舔舔嘴唇,猶豫了一下,認真:
“你幾歲了?”
“十六。”
“你姐姐是什麼樣的人?”
“完美的人。”
瞬間回答。
齊麟動容。過了一會兒,眼裏有些濕潤。
等她回過神,那扇門已經從裏面關上。常念不見了。
一塊用紅色油漆刷了“珍愛生命”木牌子,釘在上下大鐵鏈中間,一直晃蕩晃蕩。
大鐵鏈那一邊,是往下蔓延的鬱鬱蔥蔥山林,比方才入口處高了大約二十多米。
齊麟站在鐵鏈這一邊,思考。
“小姐你好,我是橋邊村的網格員,我叫杜鵑。”
齊麟思路被打斷,轉身。
“剛剛我們在碼頭見過,你記得嗎?”
杜鵑確認是齊麟后,鬆口氣,小心翼翼地講話。
“嗯。”齊麟防備,不知道對方為什麼莫名其妙地出現介紹自己。
“啊哈哈哈,太好了。你記性真好哈哈哈哈哈…”
杜鵑自己打哈哈,用心讓氣氛自然些。
哈哈完了。齊麟不接話,只是出於禮貌,雙手將墨鏡摘下來。
杜鵑注意到她眼睛下面的大紫黑眼圈,以及小臉大五官。
“好絕望的長相!”
杜鵑內心嘟噥着,嘴巴說:
“那個…我是想說,你還這麼年輕,有什麼不能過去呢?”
杜鵑吞吞吐吐,自己也不習慣這套言辭,邊說邊覺得自己是不是該從“我們聊聊吧”開始套近乎。
齊麟看一眼杜鵑,再看一眼鐵鏈後面不見底的山林,明白了。
“我只是隨便看看。”齊麟解釋。
“這一片下面已經封了,你怎麼還是上來了呢?”杜鵑直接問。
“我來確認一些事情。”
“那件事情之後,社交媒體已經誤導了三個人。所以才把這裏封了。”杜鵑想了一下,決定乾脆說明。
“我又不是富家老頭子!”
齊麟頂回去。
杜鵑被將軍。
齊麟抬起左手,伸出食指,指向左邊。
杜鵑順着她指的方向看。
兩人在祠堂門口的側面。
“有個女孩子進去了。”
“哦。”
杜鵑明顯知道齊麟指的是誰。
“她姐姐是什麼樣的人?”
齊麟嚴肅。
杜鵑納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