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一節 齊麟現身之吉祥兄妹
三沓百元鈔。
黃媛拿手機一樣抓着三疊錢,右手舉着那隻粘土小花牛,好像兩樣東西價值等同。
“我加起來兩千三。”樊畫羨慕得眼睛發亮。
“我爸我叔我哥他們說,女孩子如果錢不夠,就很容易被利用!”黃媛文不對題地語速放慢講大道理。
“不能刷碼刷卡嗎?這太高調了!”蘇釋有些顧慮。
“我媽說能現金的絕不虛擬!”黃媛對媽媽的話自信滿滿。
“你家的金錢教育好特別。”常茜感嘆。
“我爺爺說,只有人的問題,沒有錢的罪惡。”黃媛再一次毫無意識地帶出了哲學思想。
四人坐在車后,圍成一圈交流。
戴黛開車。她減速。
白色車進入減速帶,車上下顛簸。
常茜的書包放在腳邊,跟着車上下“噔噔咚咚”震動。
這時,書包側袋裏的手機來電震動。
誰也沒注意。
五小時前。
羅小黑的臉:綠耳朵,超大眼,小藍嘴。
仔細聽,有“得得得”的均勻節奏。
羅小黑的肚子是個鬧鐘,旁邊蔓延出一條黑尾巴。
秒針跳,跳過時針,繼續跳。
鬧鐘後面是拉緊的窗帘,縫隙處能看到外邊光亮
除了“得得得”,還有弱弱的呼吸。
秒針跟分針一齊到達零點位置。
羅小黑的小藍嘴發亮,“比丟”“比丟”“比丟”地,開始叫喚。
“嗯?”
房吉瞬間從床上坐起,沒睜眼睛,直接伸左手,小手一把抓起羅小黑的右邊耳朵。
“噔。”
他直愣愣地倒下,將羅小黑抱在懷裏。
鬧鐘顯示六點。
在懷中聲聲不斷的“比丟”“比丟”中,房吉睡著了。
過了一會兒。
“房吉,吵死拉!房吉,關鬧鐘!房吉,我再也睡不着拉!”
房祥的叫喊聲隔着一堵牆傳過來。
牆這邊,房吉一張夢中臉,睡得安心又香甜。
鐵門推開的吱呀聲。
房祥從鐵門走出來。
她脖子長度的短髮,頭髮亂糟糟的朝各個方向翹,沒睡醒沒洗臉眼屎還在。
她穿一套淡黃色短袖短褲運動服,白色球鞋(踢足球跑步的款式),白色長襪子。
如果不看頭髮不看臉,房祥十足專業運動員的模樣。
她一隻手抱着足球,另一隻手把鐵門拉上。
鐵門後面的空地,有一邊停了一台紅色私家車,另外一邊靠鐵門的地方擺了很多盆花花草草,靠房門牆壁的那邊,有小孩子的滑板車自行車之類的體積比較大的玩具,旁邊是鞋櫃,鞋櫃旁邊是房門。房門上方裝了攝像頭。
房子是很常見的別墅自建房,三層,樓頂有天台,能看到光光的晾衣繩。
“屎房吉,臭房吉,屎房吉,臭房吉…”
房祥邊抱怨邊把足球放下,接着運球,踢球,跟上,又運球踢球。
她慢悠悠地移動,化解起床氣。
沿路兩邊都是自建房,有新有舊,有高又矮。
球在滾動。
突然,它撞上一隻正邁步的穿着西瓜紅色人字拖的腳。
球停下,朝後滾一圈。
房祥的球鞋踩住球。
房祥單腿站立,身子朝後,思考,思考,逐漸思考得壓出了雙下巴,鼻孔張大,小朋友見到新事物的誇張神色。
對面是齊麟。
齊麟一米七四左右,瘦高,長脖子,溥儀款黑框墨鏡,鮮橙色頭髮綁了個光光的髮髻擱在頭頂,插了根羊脂玉質感的細長發簪。
暗紅色麻布上衣,淺藍色寬鬆長褲,腳趾塗了各種顏色的單色指甲油。
總而言之,不是太暗,就是太艷,很不自然。不過因為不自然,又會讓人多看一眼。
齊麟像個作法的道士。
齊麟房祥相隔不足兩米。
兩人都不後退,導致一高一矮視線對不上。
能聽到遠處保潔員用很大的竹掃把掃落葉的聲音。很安靜。
齊麟抬手,大人物打招呼的手勢,沒有說話。
她手指美甲鮮黃色,美甲上有凸出的小花牛卡通圖案。下面天然指甲還沒長,美甲剛做不久。
“幾歲了?”
齊麟低頭,正面看似縫補衣服的老奶奶,黑色墨鏡滑下鼻樑,鏡片映出房祥變形的臉。
房祥意識到什麼不對勁,眼珠子鬼鬼地轉一圈,然後踩着足球,腳尖朝後一點,球滾到後面,接着咻一下轉身,跑到球後方,有模有樣地伸腿截住球,同時將球調整到正對齊麟的位置,再換另外一隻腳踩在足球上。
齊麟讚賞地下巴抬高些,雙手煞有其事地摘下眼鏡,表示對對方能力的肯定。
齊麟小臉,長眉毛長眼睛高鼻子大嘴巴,五官像是要衝出臉龐(臉的大小不夠用),極有辨識度。
“五歲半!”
房祥眼睛眨巴一下,大方大聲回答。
“生命應該還長。”
齊麟嘴角朝兩邊擠出笑容,自言自語。她笑得時候,嘴角兩邊緣看起來已經不在臉的範圍之內。
“請問你是誰?”房祥好奇。
“我是誰並不重要。”齊麟一本正經。
“為什麼不重要啊?”
房祥頭歪到一邊,十萬個為什麼的起勢。
“因為我只是你人生的過客…”
齊麟嘴巴抿緊,意識到自己將要陷入“為什麼”的陷阱。
“為什麼只是我人生的果殼啊?”
房祥頭歪到另外一邊,用力想,首先想到花生殼,更用力想,想到手機殼,然後再也想不到什麼殼,於是困擾地皺起眉頭。
“因為你對我的能力一無所知。”
齊麟詩意般長嘆口氣,同時伸出右手食指拇指,做出射擊手勢,食指指尖對準房祥,提示對方的幼稚與無畏。
房祥想到烏龜殼。
她立馬露出滿意自豪的笑容,腦袋轉到正中,也學着齊麟的射擊姿勢,小手食指對準齊麟,閉上左眼:
“Biu,biu,biu,比丟,比丟,比丟…”
房祥為自己的小手槍配機關槍的音。
齊麟出於禮貌地配合射擊。
兩位身高懸殊的女性,朝下朝上,對射十秒。
房祥打個呵欠,張嘴張到整張臉都不見了。
她對過家家射擊失去了興趣,開始用那隻小手槍擦眼睛。
這時,房祥身後出現緩緩的腳步聲。
房祥跟齊麟同時看聲音來的方向。
來者房吉,全副武裝。
他穿着長袖防晒服,水鞋,露出一小截大腿,戴着覆蓋脖子的防晒帽,穿着橙色救生衣,一手提着小水桶,水桶上架着一張塑料小椅子,另外一隻手拿着一個小魚竿外加一個長長的漁網撈桿。
房吉穩重地經過兩人,沒看她們一眼。
齊麟跟房祥目光跟隨經過她們的房吉。
房吉退休老人一樣,背影孤獨地走在空曠的路中間(房吉太小所以看起來路很寬),水鞋踏在路面的膠質噠噠噠。
齊麟驚嘆房吉的超前淡定。
“他是這樣的,不用管他,上小學就好了。”
房祥聳肩,很習以為常的口氣解釋。
“他幾歲了?”齊麟認真詢問。
“五歲半。比我大35分鐘。媽媽說,科學說,我才是姐姐…我還沒有告訴他。等他長大了,我再說我是他姐姐,給他一個驚喜。”
房祥手舞足蹈地介紹。
“生命應該還長。”齊麟又自言自語同樣內容。
過了一會兒。
“請問你是誰?”房祥疲倦又有些不耐煩,一臉不在乎地問。
這是小朋友短時興奮后,毫無徵兆地迅速健忘,然後變臉,飛快恢復到最初始表情。
齊麟不能發脾氣地痙攣抽動一下,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我們小學有足球隊!”房祥突然咧嘴笑,笑得眉眼發亮。
這是小朋友隨機展現的叫人無法抵禦的萌萌天真。
齊麟被對方可愛到了。
“你上小學了?”
“我明年就上!”
說完房祥迅速起跑運球,假動作繞過齊麟,朝房吉的方向跑。
齊麟轉身。兩兄妹背影。
房吉落魄流浪漢般哐啷哐啷地一條直線往前走,房祥則精神滿滿吼吼吼地運球前後左右亂竄。
看得齊麟眼神溫柔。
常茜戴着那頂帽子,扭頭。
齊麟從她身邊走過。
常茜露出擔憂表情。
齊麟一個踉蹌,整個往前倒。
“嗯。”
她悶悶一聲,閉上眼睛。
就要摔下去的瞬間,她的右手手臂被抓住。
齊麟下意識地抓支撐,右手抓到一隻手臂。
她沒有摔倒,睜開眼睛。
她身體前方被一隻手臂攔住,她的右手正抓住那隻手臂。
“姐姐你沒事吧?”
常茜關切地問。
齊麟眉頭緊皺,腰背彎着,定在那裏。
她盯着自己右手,也可能是盯着被自己抓着的常茜的那隻手臂。
“因為之前雨下了很多天,所以下面的磚翹起來了,很多人都在這裏摔跤了…已經說了,應該很快會來修。”
常茜見對方沒說話,認為對方只是嚇到了,所以細細解釋。
齊麟決定大事的嚴肅神情,聽着常茜把話說完。
她的目光從自己的右手位置,逐漸往右。
常茜的臉,關切,耐心,微笑:
“你看,這個就是罪魁禍首。”
常茜哄小孩一樣的口氣,腳踩幾下齊麟前面那塊翹起來的大磚塊,毫不介意對方依舊抓着自己的手不放開。
磚塊上下動。磚塊有一角凸出,比地面其他地方高一些,很容易絆倒行人。
齊麟什麼都沒聽見,只是盯着正在低頭演示摔跤緣由的常茜。
常茜沒有察覺到。
齊麟臉上的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