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八十支向日葵

第80章 第八十支向日葵

距離蘇聯解體過去了十二個小時,電話線安安靜靜,沒有再響起來,也沒有像動畫裏那樣誇張的跳到主人頭上,就沉默的在床頭的柜子上躺着,琴酒睜眼的時候就一塊朦朦朧朧的紅色。

還有從窗邊漏進來的灼目陽光。

琴酒在想什麼?琴酒應該在想什麼?

他應該想的是主動投誠嗎?投向哪裏?所有人都看見了那個新生命驕然升起,他是該回到俄羅斯去,還是留在黑衣組織?

同樣的外表,不同的是靈魂是內核,是最本質的東西,這並非是在同一片大地上就可以簡單解釋的,這是亞歷山大此刻所在想的。

熟悉的土地在換了靈魂后陡然陌生了起來,伸手觸摸的時候不是火紅的心臟,而是襤褸的襁褓,還有黏稠的血液沾在破爛的布塊上滴滴答答。

亞歷山大從窗戶里向外看,遠處的高山還是遠處的高山,金色的日輪緩緩爬上陡峭的山脊,飄過的雲還是飄過的雲,如果忽略一些事情,這和往常的每一日都一樣。

但偏偏就是這樣一點不一樣,世界都天翻地覆。

他沒有什麼歸屬感了,就是這樣很奇妙的,他失去了對這裏的歸屬感,哪怕房子一樣也不一樣,熟悉的人還是熟悉的人。

伊蓮娜站在大片的鏤空之後,寬闊的訓練場上有一顆移動的影子,她就那麼看着那顆影子向前走去,直到走出她的視線範圍,她終於回過頭看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身邊的瓦西里。

“我說過他會離開。”

對此伊蓮娜只能苦笑,他們無處可歸,只能跟這個新生命一起看向前方,但亞歷山大應當更自由,他有選擇,基地的大門難得大敞開,前方是無盡的自由。

“離開沒什麼不好的。”伊蓮娜只能這樣回答瓦西里,然後腳步匆匆的回到自己的房間,合上門的時候終於有一顆眼淚掛不住。

街道上有愁雲慘淡,也有萬里歡樂,亞歷山大一直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過去的家在哪裏,但事實是他還記得,也記得瓦西莎被埋在哪片土地之下,他先是兩手空空去親吻了那塊有名姓的墓碑,然後回到了那座熟悉的房子。

門牌還是那個門牌,只是落了厚厚一層灰,一擦就能染黑手指的一面,太久無人光顧了,門牌后掛着粘結的蜘蛛網,打開這扇門想鑰匙就在門牌背後掛着。

有鄰居可能是將他認出,也可能是老眼昏花,看見他熟練找到鑰匙的動作,拄着拐杖走上來敲了敲他的肩膀,用懷念的語氣說道:“這裏很久沒有人啦,你是她的?”

亞歷山大可以說嗎?不可以,哪怕是現在也不可以,於是他語氣輕快,好像謊話真的能將自己欺騙。

“我是來接收這座房子的人。”

老人狐疑的看了他幾眼,最終還是沒再多說什麼,只是顫顫巍巍的拄着拐杖離開了,坐回自己家門前那矮矮的木板凳上,曬着清晨淺金色的陽光。

亞歷山大突然有些膽怯了,他是否還能打開這扇門,但打開也沒有人會對他說歡迎回家,也沒有人偷偷把他藏在門框上的相片摸出來,也沒有一個人握着他的手,就像當初知道那個噩耗一樣,一樣的噩耗,只是這次他多了那麼點兒勇氣。

他還是將鑰匙插進鎖孔里旋轉兩周半,門應聲而開,陽光從背後照進屋裏,厚厚的灰塵煙一樣在空氣中隨着氣流起起伏伏。

什麼都沒有變化,熟悉的木桌椅還是在熟悉的地方,窗玻璃上也蓋着厚厚一層灰,伸手擦去的時候,金色陽光肆無忌憚的照亮了桌上花瓶里乾枯許久的花。

亞歷山大突然發現屋子有點矮,但這過去對他們已經是很高的房頂,此刻看來也不過是伸手可以摸到牆角掛着的破爛蛛網,也能夠得到櫥柜上玻璃的糖罐。

它們已經過期很久了,亞歷山大看了那個糖罐很久,糖紙再怎麼光鮮亮麗,裏面的糖也已經過了保質期,就跟回憶一樣,雖然擦的去表面的灰塵,但終究回不去。

上樓的時候亞歷山大甚至需要低一低頭,樓梯又窄又小,踩一腳就咯吱咯吱作響,這兒更沒有什麼變化,甚至床單都是記憶里的花色,還有作業本被好好收在柜子裏。

原來也不高,他就說瓦西里翻上來的時候為什麼那麼輕鬆,因為壓根就不高,他現在也可以很輕鬆的翻上窗檯,跳下去的時候安然無恙。

他已經和回憶里的自己完全不一樣了,過去的他在窗台上看下面就像是很深的深淵,現在的他站在樓下都懷疑自己能不能直接夠到窗檯的底座。過往的那個孩子縮在角落裏鼓着臉頰拗氣,已經是很早很早的事情了,亞歷山大不能再做一個快樂的孩子,指着天上的雲歡歡樂樂。

許久之後,亞歷山大轉身帶上了那扇門,把那些幼稚可笑的東西都給牢牢鎖在門裏,還有那些糟糕的美好的回憶打包也塞了進去。踩着吱呀吱呀的樓梯和爛掉一塊的木地板走下樓,清理完那些積年的灰后重新鎖好了門,將鑰匙掛回門牌后。

老人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街道盡頭,良久之後也收回了目光,在陽光漸烈的時候搬起板凳回到陰涼處,眯着眼打量太陽下石磚里冒着頭的那朵紫色小花。

大家都各有各的生活。

琴酒還在思考。

留在黑衣組織似乎是最好的,只是從假背叛到真的背叛,好像差距也不大,答案很好,琴酒就決定如此執行,只是在執行前他還要等一個電話。

等亞歷山大的電話。

其實亞歷山大的想法是什麼都不重要,他了解他的小熊,他或許不會留在俄羅斯,但他肯定不會走向黑衣組織,琴酒猜亞歷山大的路可能是自由散漫的雇傭兵,性質很合適。

他們太了解對方了。

就像亞歷山大猜到琴酒不會回來這樣,他刻意把這些東西都給埋在了不想接觸的地方,等着把好解決的都做完,再來直視最痛苦的。

要把對方挖出自己的生命,這無異於在心頭剜上重重的一刀,心臟里塞着多少條血管,也就塞着多少條對方紮根的脈絡,可能只有將心完全剖開才能完全剝離,就這樣還要擔心會不會留下什麼種子,好多年之後再度發芽。

亞歷山大有些後悔,不後悔最開始的無數年陪伴,不後悔共犯與同黨,也不後悔身為搭檔的關係,更不會後悔自己愛過琴酒,琴酒也愛過他。

每一個步驟都沒什麼好後悔的,每一個環節都可以把對方從自己的生命里分出去。

兄弟鬩牆,為了金錢利益分割同黨,想法的碰撞可以拆散一對搭檔,愛情也可以跟煙花一樣滿目燦烈然後迅速消融,愛的時候就是生這太符合俄民族的特性。

但是合在一起就太讓人後悔,再無法切割開來,也不能切割開,要多麼鋒利的刀才能割斷這樣複雜的關係?

割開頭髮的小刀是不能割開的,人的情緒比頭髮要堅硬的多,有的回憶還是纏纏綿綿的蛛網,繞在刀刃上不能行動。

他們或許應該正視一下。

亞歷山大試圖從回憶里尋找到一些沒有琴酒的記憶,但他發現如果把琴酒撥開,他真的就像自己想過的那樣,他的世界都會黯淡無光,他會是一個嶄新的人,清空了所有的人還有腦子裏的哪條神經不是嶄新的?

也可以是死亡之後再入輪迴。

電話那端始終安安靜靜,琴酒靜靜等待着那致命的鈴聲響起,然後他們做出最適合的決定,故事就這樣,該結束了,他們註定要行走在兩條不同的道路上,琴酒早在最開始的時候就應該開槍,把亞歷山大擋在KGB這條道路的大門外。

電話鈴聲終於姍姍來遲響起,此刻,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天。

琴酒迅速的接通了電話,但他只能聽見沉默的呼吸聲,如果在往常那麼亞歷山大早早地開始說事情,或許是親昵,或許是抱怨,或許是愛人之間一些會聊的生活瑣事,亞歷山大總是很喜歡分享這些東西,但此刻,那頭只有不仔細聽都聽不見的呼吸聲,好像主人睡著了。

興師問罪,琴酒腦子裏突然出現了這四個字。

時間已經過去了一整天,琴酒沒有喝一滴水,嗓子干啞,聲音流轉之間像是砂紙在互相摩擦,但沒有人會在意這種不重要的事情。。

“你留在那裏了,對嗎?”亞歷山大的聲音很平靜,非常的平靜,琴酒沒怎麼見過他這幅模樣,亞歷山大,薩沙,他的小熊,熱烈的,暖烘烘的,抱着向日葵的向日葵小熊,好像在這一刻成了他所期望的樣子。

但不應該在這種時候,他怎麼成長都無所謂,但不應該是這樣。

琴酒又突然想到自己好像沒什麼立場,畢竟他是間接推動的人,也可以是直接,現在來說這個未免太古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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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酒廠興風作浪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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