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七十九支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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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可笑,琴酒接到消息甚至比普通人還慢一點,他只是像往常那樣出了一個任務,然後回到家打開電台,就聽見了晴天霹靂般的噩耗。
一切故事都在現在有了答案,接頭人許久沒給他派發來自內部的任務,還有偶爾與安娜他們通電話時,對面隱含的擔憂和要不要他回來的試探,或許她們身在暴風雨的中心所以比更多人都要清楚。
只有琴酒年輕氣盛,並沒有聽懂回去的含義,因為再不回去可能此生都無法觸碰那燒的七零八落的紅旗。
其實很早就開始了,從1987年開始一切都隱隱預告着,但出生在蘇聯的人是最相信蘇聯的,哪怕他從根部開始腐朽,已經有蛀蟲啃光了樹心,但自幼生活在樹冠庇佑之下的人是不會相信它會倒塌的,他們都是那麼的自信,但解體確實來的措不及防,沒有多苟延殘喘哪怕一秒鐘。
包括KGB,總有人想裝傻,但是8月19日的時候就代表着不能再裝傻,只是琴酒和亞歷山大都被蒙在鼓裏,安娜獨自抵禦着那些狂風暴雨,將他們抱在懷裏遮住眼睛,就好像他們真的都是眼盲耳聾的傻子。
可能他們的確是,10月11日的宣告撤銷,只不過是有人已經不能對他們指手畫腳而倖存下來,琴酒有關注這些,但烏丸蓮耶的任務迅速的把他從這些風暴里拖出來丟進黑暗的深淵。
等他反應過來已經太遲了。
蘇聯在12月25號,一個平凡或許又不平凡的冬日死去了。
&1年12月25日19時45分,這值得每一個蘇聯人記住,一面古舊的旗幟落下去,一面全新的旗幟升起來,有很多人都看見了,克里姆林宮的上方有三色旗迎風飄蕩。
若是要問琴酒怎麼辦,其實他也不知道,KGB在某種意義上也死去了,他應當為自己尋覓一個更好的去處,例如黑衣組織就不錯,這樣似乎也算不得他叛國,只因他已國破家亡,新生的國家並不是他的家鄉。
或許他出生在俄羅斯,但他本質上出生在蘇聯,俄羅斯不僅不是他的家鄉,還是一個親手扼殺了他家鄉的惡獸,有人將那搖搖欲墜的國家輕輕推了一把,於是它就像一團積木一樣掉在地上碎了個乾淨。
琴酒開始回憶。
其實沒什麼好回憶的,是回憶授勛?但琴酒甚至沒有拿到一枚屬於自己的勳章,都說在他結束卧底后就會得到一枚夢寐以求的勳章,可他還沒有結束卧底,就沒有人能為他佩戴勳章。
俄羅斯國土浩大,每一寸土地上都刻着琴酒熟悉的印記,但每一寸印記都被新的印記覆蓋,琴酒知道或許很多人將俄羅斯當做自己的新家鄉,但是琴酒做不到,他不將它看做是鳩佔鵲巢的怪物已經是回想起了蘇聯本質的一種思考。
夜晚落着昏昏沉沉的雨,鈴聲不斷響起又熄滅,琴酒似乎要想很多,又什麼都不願意想,他只想把自己掉進睡魔編織的網,好像醒來就能知道發生的一切都是一個噩夢。
逃避,他不該逃避,但多少人有直面這種噩耗的勇氣。
電話鈴聲沒有再響起來。
——
亞歷山大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可能快一點,他保持着長久的聯絡,在安娜告訴他的時候他就定好了機票,什麼都沒有收拾,一路乘着風和黑夜在故事發生之前落地莫斯科,匆匆的抱住了來迎接他的安娜。
“安娜,不會出事的,我們確定?”他頭髮凌亂,衣服也不是很整潔,甚至身上還帶着花果的馨香,在冷風裏一吹就吹了個乾淨。
安娜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說,故事是確定的,但亞歷山大聽起來要哭了,可能他已經哭了,她能感覺到肩頭的濕意肆無忌憚的向兩側蔓延開來,
沉默無言的海風裏,佇立着兩座黑鐵的雕像。
一切消息都來的措不及防,但不能說沒有預兆,大廈將傾也會有碎石搖搖晃晃的滾下來,何況它不是高樓,它是大山,是波濤洶湧的海,是抬頭就能看見的日光。
從1,有四年的時間給人反應,看清它的頹勢,只是因為有人太過於信任它。
大山搖晃一下就讓人尖叫,海平線降低十公分就讓人恐慌,而日光昏暗一點點,就讓人知道黑暗的時代要來到。
亞歷山大怎麼樣才能忽略安娜的神情呢,只能慶幸自己回來的早,還能親眼望見它死去,又痛恨自己回來的太早,無法掩耳盜鈴的在外漂泊,做一個孤獨的游靈。
但他只是抱緊了安娜,抬頭看瓦西里從遠處走來,寬闊的臂膀抱緊了他們,像一道生鏽的港灣已經不能遮擋風雨,但還帶着安撫心靈的力量。
電視裏在放天鵝湖,熟悉的天鵝湖,每個蘇聯人都應該看過的天鵝湖,在這种放起來實在不妙也不美好,亞歷山大覺得自己未來都無法再看天鵝湖了,但他們還是都坐在電視機前,靜靜地等待那個宣判,然後把石頭砸回該落的地面上,然後是喜是悲都不重要了。
這裏的窗戶望得見克里姆林宮,如果視力好一些也能望見那迎着風獵獵作響的旗幟,他們不約而同的從窗戶裏頭看出去,看那夜空裏的星點像垂暮的老人一樣頹然彎下腰,然後消失在視線裏面,有個灰點在風裏舒展着張開手臂。
一切都結束了。
在茫然之中,亞歷山大突然羨慕起了季米特里,很久沒有人想起他來,只有安娜每年在無名的石碑前放上一束火紅燦烈的玫瑰花,然後親吻一下石碑再離去,除此之外很少有人想起他了。
離開的太早是否也能算作是幸福,不用看着璀璨靈魂一點點黯淡無光到最後架上生塵,甚至還要被拿出來砸個七零八碎,然後有人驕傲的舉起最大的碎片揣進懷中,其他的人各自撿走一片碎片,然後痛斥它的過往是多麼可怖!
下一刻亞歷山大搖頭把這個想法甩了出去,或許最幸福的只有離開在前夜的,離開的太早會錯過許許多多的輝光不是嗎?哪怕早在季米特里離開之前,這就沒有什麼體面與榮光可言了。
出乎意料的,亞歷山大並沒有什麼過於濃厚的情緒,好像這些情緒都凝結在那一滴水珠里,落在地上蒸發了就是將它所有情緒都蒸發了,他無悲無喜的看着紅旗落下來。
他得干點什麼,例如給他的小月亮打電話。
無數通電話都無人應答,亞歷山大沒有再試圖打通,只是走到窗邊,望着窗台上寒涼如水的月色,輕笑一聲后合起了窗戶,實木板將所有月光都牢牢擋在外頭。
——
有多少人在這個夜晚輾轉反側,有狂喜的豺狼,有哭泣的人,也有蠢蠢欲動的傢伙試圖對這個已經解體的國家做出點事情,財富、權力、地位,這些東西都在緘默無言裏交換着,罪惡的爪子悄然伸向每一個新生命,底層人民只是在迷茫與彷徨裏頭打轉。
遠在美國的貝爾摩德也很快得到了這個消息,不如說烏丸蓮耶一直就在關注着,連帶她也很關注蘇聯的動向,八號就開始醞釀的風暴終於在25號正式登陸,貝爾摩德明面上寫着擔憂,背地裏卻鬆了口氣。
與其不上不下的吊著心底的那塊石頭,乾脆利落的砸下來確實讓人安心很多,只是這種安心在這時候多少有些不合時宜的地獄與可笑,是魔鬼聽見了都要把人送進地獄的程度。
烏丸蓮耶摸着貝爾摩德的頭髮,蒼老皮膚帶着夜風的溫度,貝爾摩德努力控制着自己不把烏丸蓮耶從窗戶丟下去摔死,聽他用好像要噎死人的語氣講接下來的計劃安排。
“貝爾摩德,去問琴酒的想法是什麼,他現在沒有什麼可以去的地方……”接下來的話語隱藏在唇齒之間,但拍撫着貝爾摩德頸后的手將意思表達的很明顯。
烏丸蓮耶以前並不清楚琴酒是真的背叛還是假的背叛,但沒有事情,哪怕是假的背叛只為了卧底,烏丸蓮耶也會讓他在現在變成真的背叛,哪怕是貝爾摩德也要說這實在是大發慈悲。
但那是貝爾摩德,不是莎朗。
“我知道了。”
低下來的眼皮適時的掩蓋住了烏丸蓮耶眼底的神色,蘇聯解體只會讓他發自內心的歡笑,但三個實驗體只收攏到了兩個……不,不急,他還有一點時間拖延着,亞歷山大哪怕在俄羅斯,也遲早落到他的手裏。
畢竟那是俄羅斯,而不是蘇聯,俄羅斯現在相當的好插手,他遲早會讓亞歷山大也乖乖跳進籠子裏,然後也成為他回溯生命的基石。
不平凡的一夜就這樣波折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