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世上的事都是這樣,有人歡喜有人憂,在鄧啟先生活低迷的時候,卻是少華的高光時刻。銅鑼村出了三個大學生,這是繼青芸考上大學之後的又一大喜訊。德叔的小店裏又擠滿了人,人們津津有味談論着這三個少年。姚老爸滿面紅光的娓娓道來:“建萍考上中山醫科大學5年制臨床醫學,少華是華南理工大學土木工程,鴻明稍差,考不上廣州美術學院,被湖北的大學錄取。”

“都是大學生,有出息。我早就說了銅鑼村有風水,早年還出過貢生呢!這要放在古代,都是文曲星下凡啊!可惜我的兒子不爭氣,只能當個廚師!”德叔接話說。

“你的兒子也不錯,高大威猛,人緣又好,說不定以後做大老闆呢。”旁邊有人說。

“呵呵……”德叔笑着說:“二伯公,承你貴言,火生日後果真能做大老闆,要先請您飲翻杯正得。”

對於少華來說,2000年的夏天是快樂愜意的,沒有了升學的壓力,未來又充滿憧憬。這個時候最適宜的是看書,讓時間在翻動書頁的指尖間流逝,看日出日落,雲捲雲舒,越來越接近激動人心的9月1號。那時他將會坐上長途大巴,到更廣闊的天空去翱翔。

大學很大,開學的第一天就讓少華體會到了找宿舍的困難,原來學生宿舍還分區?!這讓他這個“鄉巴佬”真的有點大開眼界了!好不容易找到宿舍,安頓好,才發現有專門迎接的師兄,自己走得急,還一度以為他們是某旅遊團招攬生意的,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接下來的日子就是軍訓,站軍姿,列隊,踢正步……太陽火辣辣的烘烤着大地,熱氣從地面透過褲管直竄上來,汗水濕透軍服,連帽沿都能看到汗跡。雖然出身農村,但一天到晚都是在操場上操練,動作稍微不規範還得重來,還真有點吃不消。好不容易排長吹哨,休息20分鐘,卻又要唱軍歌,唱完軍歌就是個人表演。誰想抵賴,便被集體拍掌催促:“一二三,快快快……”

一天下來,衣服上便留下了白花花的一層。想到明天還要繼續,少華就頭大。同宿舍的一共六位同學,都來自五湖四海,溝通的最好方式便是普通話。習慣了家鄉話,一時還轉換不過來,同學們也還沒混熟,大家都自顧自的玩。一種孤獨的寂寞感湧上心頭,思家的情緒上來了。此時爸媽在幹什麼呢?應該是燒火煲飯了吧,兩個人的米飯很快就能熟,只是我在千里之外,不能陪他們聊聊天,該是很孤獨吧。孤獨的人通常會理解親人的孤獨,少華現在就是這樣。

無論少華願不願意,軍訓仍然按照既定計劃進行。操場上仍然熱火朝天的的齊步走,正步走……口令喊得震天響。本來還有些期待,能在操場上飽覽美女,現在大家統一服裝,只從身型上能認出是女生外,其他的就沒有更多的意外驚喜了。更失落的是本班的女生只有三個,還是長相一言難盡的那種。工程類的本來就少女生,少華開始有點後悔當初的志願選擇了!

和同學們慢慢混熟,大家開始討論哪個班的教官最凶,哪個班的隊列最整齊;聽說軍訓完還有會演,教官們也是拚命的抓細節,一些細微的瑕疵都要反覆地訓練……少華的宿舍窗戶正好對着操場,晚霞中的操場特別寧靜,與白天的熱氣騰騰有着強烈的反差。沒有一絲風,樹木的枝條低垂,睡在對面的同學突然來了一句:“以後晚上同啲女同學出來曬下月光都幾好。”

來自江蘇的同學接話說:“你說的是什麼鳥語哦,我怎麼聽不懂!”

“他說的是粵語,意思是和女同學出來約會很浪漫。”少華笑着解釋道。

“哦,原來是這個意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嘛,這個我懂。”說完對那位同學豎起大拇指。大家哄然大笑。

“那個誰,在這裏談情情愛愛的東西,先給我扣5分。”梅州仔嘻嘻哈哈的在旁調侃。

“喲,好有官威哦!”江蘇的同學作抱頭鼠竄樣。

“你還別說,剛才他那麼一喊,真的有點像學生會的人,以前是班幹部吧?”少華坐在床上笑着問。

“嘻嘻……呃呃……做過團支部書記吧。”

“果然沒有猜錯,有書記風範。”少華得意地說。

“書記,書記……哎,不錯哦,名如其人。”江蘇的同學歡呼。宿舍的第一個外號就這樣送出了。

宿舍自從梅州的同學被封官后,很快每個人都有了官職。少華比較活躍,能唱能跳,被封為外聯部主任,簡稱主任。江蘇的話最多,就叫宣傳部長;睡在對面,粵語帶有化州口音的同學無厘頭的想法最多,就叫秘書。另外兩個,一個來自湖南,一副老學究的樣子,被封為研究室主任;另一個是珠海的,周末經常找不到他,來去無蹤,就叫做特殊任務使者,簡稱特使。

官職五花八門,千奇百怪,只是在疲憊的軍訓中找些樂子,誰也沒當真。聽說很快就要檢查內務,被子要疊成豆腐塊,口盅牙刷也要按要求擺放整齊。梅州同學汪學理早早就向教官討絕招,回來就教同學們疊被子,儼然就是一位學生幹部,大家乾脆就叫他書記,連本名都有點淡忘了。

周末難得晚上不用思想政治學習,大夥們吃完飯就去壓馬路。華南理工大學校園很大,綠樹成蔭,學習氛圍濃厚,校園內隨處可見行色匆匆的同學,他們都是吃完飯又趕着去圖書館學習的。相比之下,少華和宿舍的同學反而是最瀟洒的了。暫時沒有學業的壓力,現在是想辦法消磨時間的時候,一方面是熟悉環境,另一方面是增進同學情誼,沖淡對家的思念。少華自己都覺得尷尬,堂堂男子漢,應該是志四方,竟然也學女子悲秋傷春了?

“你們有沒有發現大學的女生的長發又直又飄逸?遠遠看去像舞動的精靈,整體給人一種溫柔純美的感覺。”化州仔首先開腔。

“呦,這麼快就給你發現了,秘書果然是眼光獨到,不負重任哦。”少華笑哈哈地說。

“人地呢啲系直發來,最近流行嘅髮型。咪系qq裏面‘白領女孩’果個頭像咁樣啰。”珠海的同學一口標準粵語像唱歌一樣好聽。立刻就引來江蘇和湖南的同學抗議,強烈要求他說普通話。同學們來自全國各地,也讓少華開了眼界,雞同鴨講。來自不同的人文背景的同學聚在一起生活學習,極像小時候看過的《萬花筒》節目一樣,彼此融合彼此遷就。

眾人迤邐而行,不覺來到了東湖,霎時視野開闊,煙波渺渺。這裏湖光水色,紅牆綠瓦,綠樹掩映,波光倒映,曲徑通幽;上有飛鳥鳴唱,下有鴨子戲水,水中有魚兒暢遊,成為校園美景。東湖與西湖中間隔着條路,以及一座逸夫人文館,人文館大樓有一個大鐘,是校園顯目的標誌性建築。這裏的鐘樓、校中湖、人文館等,構成華南理工大學師生喜愛的景點之一。

除了東湖,還有西湖,北湖,南湖。校園被四湖圍繞,樹木掩映,小橋流水,如詩如畫。置身其中,如到了世外桃源,是繁華的廣州城不可多得的優雅處所。來自全國各地的莘莘學子在這人文薈萃,充滿濃郁學習氛圍的勝景中修身養德,提升自我,確是人生一大幸事!

“廣東什麼都好,就是口味太淡,前幾天專門去炒了5塊錢辣椒吃才舒服點。”湖南的同學咂咂嘴說,彷彿辣椒的滋味還在嘴裏。

廣東的同學聽了同樣咂嘴咂舌,彷彿嘴裏多了一個辣椒,嘖嘖連聲。炒辣椒吃,於他們是破天荒第一次聽,想到都覺得辣,看來民間傳言“四川人不怕辣、湖南人辣不怕、貴州人怕不辣”是真的了!少華算是又開了眼界。從銅鑼村的小山衝出來,隨着學習的遞增,去的地方越來越大,遇到的人和事的範圍也越來越大,見識也越來越多,這就是一個人的成長過程。就像養在山溪的小魚,隨着自身的成長,會從小溪進到河流,由小河到大江,再到大海,最後是廣闊天地,任憑自己創造了。

散步回到宿舍,時間還早,梅州的同學建議來一次大清潔。開學已差不多半個月,軍訓累成狗,回來只想休息,難得大家今晚有興緻,搞衛生確實是個不錯的提議。

大家一致通過,化州的同學已打開水龍頭洗地拖。少華建議,不如洗地板吧。先沖洗一遍,再用地拖拖干水漬。

“也行。”梅州的同學把鐵床拉出來,其他同學也七手八腳拉床。很快床底的地板就露了出來,上面積了一層厚厚的灰。

“真是不搞衛生不知道,一搞嚇一跳哦。”江蘇同學首先跳進去,用掃把刷洗。

“系咁嘞,我屋企住系路邊,一個星期唔擦,台凳用手一抹,一層黑。大城市塵系大啲。”珠海的同學凡事不驚奇,大家已經習慣他的說話方式。

沖水后的地板水潤光滑,同學們都很興奮,很快變成了小小的溜冰場。拿着掃把從這頭衝到那頭,來回的嬉戲。搞衛生變成了娛樂,一時歡聲笑語,初見面時的陌生感已經被笑聲代替。慢慢變成了一個家庭式的小集體。這就是少華以後一起共同生活學****!要想增進感情,共同的活動經歷是比較好的切入口,這次“書記”做得不錯。

thefire‘sintheireyesandtheirwordsarereallyclear

Sobeatit,justbeatit……

同學們都被震住了,齊刷刷看向廁所,發現化州的同學一手扶着掃把,斜靠在門框上,很自醉的唱着歌。唱得興起,雙手扶着掃把當麥克風,雙腳在地板上奇怪地滑動,充滿動感的肢體語言一下就抓住了少華。

“你這是什麼歌?滿好聽的。”

“michaelJackson唱的《beatit》,怎麼樣,是不是動感十足?”化州的同學晃動着大腿,還陶醉在歌曲的氛圍中。

“michaelJackson的歌系幾好聽,聽講佢系馬來西亞吉隆坡開嘅演唱會,啲歌迷太興奮,音響太嗨,好多直接暈倒被抬出去。”珠海的同學補充道。

真是大開眼界,第一次聽有人開演唱會,歌迷會暈倒的。在少華心目中,香港紅堪體育館劉德華1999年的演唱會超震撼,也沒聽說有歌迷暈倒的。化州的同學唱跳結合的演繹確實很吸引人,特別是他雙腳在地上打滑的動作很新穎。忍不住問他這是什麼舞步?

“這是michaelJackson獨創的太空漫步。”

太空漫步,真的挺形象哦。少華從此也迷上了這種舞步,有空就跟化州的同學學。他學的也不多,建議少華上網查michaelJackson的演唱會看。又提到了上網,最近這個詞挺火的。

第二天是星期天,難得的休息日,吃完午飯,倚着床頭看錢鍾書的《圍城》。看到方鴻漸因為自身性格的懦弱,只是吶吶的說:“你說的對,我是個騙子,我不敢再辯,以後決不來討厭了。”然後站起來就走時,忍不住一拍床板,細聲嘀咕:“真是懦弱,幹嘛不解釋,好好的愛情就這樣從手中溜走!”

“主任,你是在幹啥,嚇了我一跳。”下床的書記在抗議。

原來他已經睡着,被少華忘情一拍給驚醒了。少華連忙道歉,太投入,不知時間過。要抓緊時間睡一會。

不知什麼時候,門外有人大喊,學生會的來檢查了。少華急忙跳起來,手忙腳亂的穿衣服,疊被子。下床的梅州同學先是被少華吵醒,剛睡着又被一陣喧嘩吵醒,正懊惱間,把被子一蓋又接着睡。待到學生會的人出現在宿舍里才知這不是“狼來了”的遊戲,已經來不及,只能繼續裝睡。

學生會來的是女學生。宿舍一下子湧入三個女生,讓大家無所適從。大夥們都在看梅州同學的笑話,背地裏暗暗偷笑。

帶頭的女生扎着馬尾辮,緊身的牛仔褲青春逼人,散發著攝人的魅力。她臉含笑意,看着床上的梅州同學。另外兩個女生忍不住,裝作檢查內務,掩嘴偷笑。

“書記”不愧是“書記”,充分發揮了他穩如泰山的定力。任爾美女環伺,我自熟睡如故。學生會的女生嘴唇扇動了幾下,卻沒有吐出一個字。在宿舍里轉了一圈,笑了笑就出了宿舍。昨晚才剛搞完衛生,自然也沒什麼可挑剔的。同學們再也憋不住,哄然大笑。

彷彿得到了導演喊“咔”的命令,梅州的同學一骨碌從床上跳起來,抓起褲子就往腳上套。笑聲嗄然而止,大家都往外看。原來她們殺了個回馬槍,正站在窗外往裏看。時間就定格在那一刻,梅州的同學褲子剛拉了一半,穿着底褲僵在那裏,一時茫然不知所措。事發突然,同學們都忘了笑,一秒,兩秒…直到女生離開。女生全程沒有說一句話,卻滿足了男生們的獵奇心理,緊張、尷尬新奇、刺激……百般滋味。男生對女生的嚮往,潛意識裏的朦朧情愫,此刻如洪水般在心中奔騰。

“完了,完了,書記的處男Solo都給了人家了。以後還怎麼見人啊!”說完還故意裝出楚楚可憐,一副受害人的神態。不用看,肯定又是江蘇的同學在搞怪,“宣傳郭長”的外號起得果然沒錯,啥事都能搞出噱頭。

尷尬的是梅州的同學,好像自己啥事都沒做,卻成了同學們茶餘飯後的談資。同學們添油加醋,維妙維肖,極度傳神,看熱鬧的從來不嫌事大。這也是他們開學季,無聊,平淡的日子裏的一劑催化劑,幫助他們更快的適應了遠離家人的大學生活。剛從高中的緊張壓抑過來,一下子心裏放鬆了,人反而有點不適應,節奏的緩慢在考驗他們的耐性,日子就變得漫長而無趣。幸得這一出插曲,讓同學們多餘的激情得以渲泄。

少華髮現上大學之後,同學們對女同學的關注突然變得異常頻繁。總是有意無意間談起女生,特別是晚上睡前的“晚間會議”,更是各種回味。

這一晚月色清朗,臨近八月十五,天氣越來越好,秋高氣爽,正是一年的好時節。北宋詞人蘇軾的詩句“一年好景君需記,最是橙黃橘綠時”寫的就是秋季。節日的氣氛越來越濃,為了共慶佳節,學核還每人發了兩個月餅,珠海的同學又買了一袋柿子,紅彤彤的充滿喜氣,柿子最應景,一下子把同學們的情緒拉到了過節上來。

每逢佳節倍思親,少華手裏削着柿子,思緒已飄到了百里之外的銅鑼村,此時屋后的柿子樹應該也是碩果累累了吧,紅彤彤的像燈籠,掛在枝頭上隨風搖曳,煞是好看。小時候,母親便會帶着他和弟弟提着菜籃子在樹下打柿子,長長的竹桿伸向高高的枝頭,不一會便聽到“叭叭”的聲音,熟透的柿子如冰雹一樣,一個個砸在草叢裏。

家鄉的柿子樹是原生木,沒有經過改良,要用石灰水浸泡過,去掉苦澀味才能吃。現在街上買的柿子是改良品種,能直接從樹上摘下來就吃,省去了許多中間的環節,而那味道卻再也吃不出小時候的快樂!少華嚼着柿子,思念家裏的親人。

不知是誰說了一句,今晚比賽打電話,看誰聊的時間長。條件只有一個,一定是要打給女同學,可以是現在認識的,也可以是以前高中的。真是一呼百應,群情激昂,蠢蠢欲動的心裏燃起了熊熊烈火。

野火燃燒不了多久,便被湖南的同學一瓢冷水撲滅了。電話費怎麼解決,畢竟大多來自農村,前段時間少華還為一個雞腿4.5元而心痛不已,誰有閑錢風花雪月呢!

“我有200卡,一毛錢1分鐘。”珠海的同學亮出了他的“撲克牌”,只要你們打,今晚管夠。來自富裕地區就是不同,說話底氣十足。

“我來……我來……”大家都涌躍報名,哄搶電話卡。真正要打電話時,卻卡住了。不是想不到可打的人,就是不知她的大學宿舍電話號碼。真是空歡喜一場。

電話打不了,心中野火的餘熱還在,很自然的就聊到了高中對某位女同學或明或暗的情愫。總體而言,都是暗戀的多,付諸行動的少。畢竟都是優秀的學生,以學業為重,沒有也不敢花太多的時間在情感方面。

正值青春年少,愛情的種子已播種心田,等待一場春雨的到來,便能衝破束縛,生根發芽,枝茂葉茂。少華的大學生涯就這樣開始了。懵懵懂懂,又激越向上的青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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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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