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美人魚9
熟悉的一張臉,依舊是柔和與鋒利並存的俊美五官,可站在他身前的祁妍卻無比肯定,這具身體中的靈魂已經換人。
……或許都不能稱之為人。
他說著可惜,臉上卻瞧不出半點遺憾。
“母親?”輕慢的笑聲從他喉間溢出,他搖搖頭,“可憐的小傢伙,至死都不沒見過生下自己的人。”
他的視線像毒蛇一樣纏繞在祁妍臉上嘶嘶吐信,嘴裏說著真誠的稱讚:“不過眼光倒是不錯,我承認你的美貌。”
誰需要你的承認。
祁妍在心裏翻了個白眼。
不過現在也不是閑聊吐槽的時間,她得儘快將眼前這個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存在帶離這裏。
被祁妍抓住手的時候,少年眉頭一皺,似乎沒有想到她會這麼做。
但隨即,他又饒有興趣地看向她。
潑墨般的長發披着月華的薄紗,年輕的姑娘頭也不回地拉着他向遠離人群的方向跑去。
他沒有問她要帶他去往何方,而是看了眼人群中的栗發青年。
“算你有眼光。”
祁妍滿頭問號,“什麼?”
被拉着的人心情不錯,“你拋棄同伴,選擇我,我很讚賞你的眼光。”
極度的無語浮現心頭,祁妍看他這理所當然的得意樣,邊跑邊告訴他原因。
“埃里克會比其他人更快解除定身。”
人魚能用聲音將其他生物暫時定在原地,但距離上次受到這種能力影響的時間越近,再次被這種能力定住的時間越短。
十幾個小時前,她就用這個能力逗過埃里克,所以他恢復的速度自然會比在場的其他人快上許多。
果然,祁妍話音剛落,人群後方的埃里克就慢慢動了起來,他毫不猶豫地朝兩人的方向跟來。
祭台位於城市中心,他們暫住的旅館則在相隔一個街區,所以趕在其他人從人魚之聲恢復前,他們坐上了馬車。
埃里克趕馬,祁妍和少年則坐上了車廂。
昨日埃里克救下的那行人的確厚道,得知他們需要趕路后,便將隊伍中最好的一匹馬送給了他們,馬兒在旅館得到充足的睡眠和食物后,將自己的潛力全都發揮出來。
帶着涼氣的風因此不斷灌進車廂中,將祁妍垂落的頭髮吹開,其中一縷掠過少年的側臉,又很快被祁妍勾走,盡數攏至右肩頭。
車的主人是懂享受的,車廂很大,裏面鋪上了不少減震的柔軟布料,中間有個可以簡單用餐的小桌子。
少年將胳膊放到桌上,撐着腦袋,歪臉看向祁妍,“費那麼大功夫將我帶離信徒……是為了獨佔我?”
祁妍嘴巴微張,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他們說的話恐怕都沒有十句,可就這短短几句話,已經足以叫祁妍見識到這個頂着少年皮囊的人是多麼的自大狂妄。
“當然不是。”
對方挑眉,“理由。”
進入成年期后,祁妍能夠明顯感覺出自己的情緒容易波動,她按下內心的不耐。
“那群孩子刀都要架到脖子上了,如果不把你帶走,儀式繼續進行下去……”她皺皺眉,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對坐姿歪斜的人問道,“你究竟是什麼?那個被你佔據了身體的孩子又去了哪裏?”
“無趣的理由。”
聽到祁妍的第一句話,少年搖頭,他甚至掀開了馬車帘子,似乎打算跳下去。
可聽到祁妍後來的問話,他扯出抹笑,回頭告訴她:“你再也見不到他了。”
他凝視着祁妍,等待心碎的神情出現在這張完美的臉蛋上,但祁妍卻沒有如他所願。
他將布簾掀起
的手慢慢放下,看上去有點不解。
“你不是應該難過,應該流淚嗎?”
“我為什麼要難過,要流淚?”
“人類都是這樣,他們都這樣。”
前段時間,他降臨到這具身體裏,並操控身體的意識,前往了當初他誕生的地方,取回沉睡前放在那裏的東西,恢復了大半神力。
失去鎮壓后,那個地方爆發了瘟疫,每天都有生命逝去。因為神識的一部分在那裏待了很長時間,建立起一定聯繫,所以他隨時可以看到那裏發生的一切。
從原先的歡聲笑語變成了現在的死氣沉沉,起初每天都有人在流淚,後來那群人漸漸變得麻木起來,看着身邊的人離去,又等待着死亡將自己帶走。
這段時間,他一直關注着那裏,將身體交由少年掌控。直到昨日傍晚,一輛馬車來到這座城市,他感覺到了同人類不一樣的氣息,少年受他影響,同樣覺得親近,上前敲響了馬車。
少年憑着那點親近的感覺,將祁妍稱作母親。這讓他覺得可笑極了,冒出來說了句“蠢貨”。
被稱作母親的人沒有因莫名其妙的稱呼生氣,對那孩子的態度不錯,甚至還為了祭祀時那幾個孩子的生命將他拉走,這讓他以為聽到少年徹底消失后,她會露出傷心難過的神色。
他很喜歡看別人絕望,尤其她還生得如此美麗。
越是美好的事物破碎起來越是動人。
祁妍的反應卻讓他的期待落空了,不過這也使他生出更為濃厚的興趣。
他收回手,坐回原來的位置,看着祁妍的臉出神。
祁妍沒有管他,她從車窗伸出頭,看向追來的人。
距離他們三四百米的後面墜着一群人,他們跟在馬車后,擁擠着朝他們跑來。
皮鞋布鞋落在地面上的急促聲音交錯響起,遠遠墜在身後。
奇怪的是,明明有那麼多人在奔跑,發出的叫喊聲的卻只有零落幾人。
而當祁妍伸出頭,看向他們的時候,那幾聲叫喊像是被卡在脖子裏,突兀地止住。
緊接着,前方的人突然停下,後面的來不及反應,直接撲作一團,原先氣勢洶洶的人群就這麼混亂起來,配合著詭異的安靜,馬車上的祁妍覺得像是看了場色調灰暗的默劇。
城門近在眼前,祁妍收回目光,坐回車廂。
剛坐好就瞧見對面少年模樣的存在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祁妍沒有在意,而是衝著趕車的騎士問道:“埃里克,我們現在去哪裏?”
出乎意料地,對方沉默了好久都沒有給出回答。
“埃里克?”
黑髮少年早在一開始就感覺到祁妍同伴身上纏繞的惡咒,也察覺出他正在為此掙扎。
他挑眉,“我也很好奇,你要把我們帶到哪兒去?”
說著,他手指微動,給痛苦的人幫了點小忙。
游移不定多痛苦,他願意做個好人,推他一把。
這次,車廂外的人終於出聲了,輕飄飄的話語被車外的風吹散在寒夜裏。
“王都。”
祁妍低下頭,撥弄着小桌上的鮮花。
昨日埃里克在驅車時看到這束花,彎腰將它們摘下,遞給了車裏的她。
原來是打算等到了落腳點,找個瓶子裝點水好好放起來,只是這短短十幾個小時發生太多事情,兩人都把它給忘在車上,現在花瓣都蔫巴巴的。
“你不是說要帶我回你的家鄉嗎?”
“……王都有範圍更廣的信息資料,更多精通術法的人。去那裏,更有可能找到讓你變回去的方法。”
祁妍應了一聲,心裏清楚有什麼在王都等着她,卻想不明白埃里克想法變化的原因
。
馬兒跑得極快,風也因此更加刺骨猛烈,埃里克卻像是根本感覺不到一樣,臉上的神色沒有絲毫變化,唯有琥珀色的眼睛在黑夜中慢慢暗淡。
黑髮少年不打算走了,他覺得現在的情況很有意思。
他朝祁妍伸出手,蒼白的手指在即將碰觸到臉頰的時候被躲開了。
祁妍皺眉,困惑地看他。
他眨眨眼,神色無辜道:“我聽你們是在用不同語言交流,所以想幫幫你。”
怎麼幫?
下一刻,祁妍明白少年話里的意思了。
冰涼的手指點在額頭上的一瞬,她腦海中多出曾經沒有的知識,其中便包括人類的通用語言。
除此以外,還有如何做出美味的甜點,如何將麵包做的更鬆軟,如何為院子裏的菜地鬆土,如何……
似乎是發覺了她的疑惑,少年隨口道:“信徒的記憶。”
“不要把別人的記憶往我腦子裏塞,”祁妍將每個詞語的發音都咬的特別用力,“拿出來。”
“這樣更快。”
“我可以自己學,而不是接受陌生人的記憶。”
作為任務者,祁妍都是以旁觀者的角度去接受許願者的記憶,可當少年的指尖碰上她的剎那,那些文字語言畫面都是以第一視角入侵她的大腦,這讓她覺得很不適。
少年攤手,“拿不出來了。”
祁妍皺眉看了他好一會兒,沒有從他臉上看出撒謊的痕迹,最後氣鼓鼓地來了句:“謝謝。”
“謝謝?你不是在生氣嗎?”
他以過往對人類的了解判斷她的情緒,但祁妍的表現又一次出乎他的預料。
猜她要謝謝她生氣,猜她生氣了她道謝。
真奇怪。
祁妍沒有解釋,掀開帘子坐到了埃里克的身邊。
看着帘子落下,又被風吹的飄起,露出兩人並肩而坐的畫面,少年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困惑。
他想要留下,好好觀察這個……人魚。
方才短暫的碰觸,不僅讓他將信徒之一的記憶傳輸到祁妍的腦中,也讓他看到了祁妍生活的片段。
他看到她甩着漂亮的銀色魚尾在海中漫遊,看到她小心翼翼地碰觸透明的水母又被電的收回手去,看到了很多很多她作為人魚時遊戲探索的片段,甚至還體會到她那時輕鬆快樂的心情。
多美好,多動人。
這樣的她破碎起來,一定能使他更加愉悅。
深夜,徹底將那群人甩掉后,埃里克將馬車停靠在一處湖邊,在樹林裏拾了些木材將火升起,決定在此處休息到早上再趕路。
馬車上的祁妍裹着毯子漸漸睡去。
埃里克坐在火堆旁,盯着燃燒的火焰,不睡覺也不說話。
少年則站在樹林裏,伸手想將樹上的果子摘下,結果身高不夠高,沒夠到。
原先堅韌的枝幹忽的斷裂,正好落到了他伸出的手上,上面一顆顆紅色的小果實飽滿光滑,看上去很是喜人。
他摘下一顆,送入嘴中。
酸的。
面無表情地將嘴裏的嚼碎咽下后,少年轉頭看向黑乎乎的樹林。
遠處有一群騎着馬的人,他們身着鎧甲長靴,穿着比大多數城市的護衛還要精良的裝備,殺氣騰騰地朝他們這個方向趕來。
帶頭的男人騎的最快,他揮動着手中的鞭子,眼中遍佈血絲。想到自己唯一的弟弟被人殺害,他就恨不得將兇手的血肉扯下,骨頭敲碎。
其他幾人同樣憤怒,作為在這片區域凶名在外的強盜,他們不能忍受居然有人殺了他們那麼多弟兄,更不能忍受威名受到挑釁。
“放心,老大!就算他們有三頭六臂,
也不可能打得過我們這麼多弟兄,等找到他們,哼哼,一定要讓那兩人體會體會什麼叫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