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第三章
房間門是鎖着的,江又桃找了根鐵絲捅進鎖眼,左右轉動幾下鎖就開了。
孤兒院裏總有幾個調皮搗蛋不懂分寸甚至心懷惡意的孩子,這手開鎖的技能是江又桃被一次次捉弄關進廁所、沒人的小屋,無數次錯過飯點挨餓后練出來的。
像這種老式鎖,她連十秒都不需要就能打開。
江又桃推開門進屋,細細打量起這個房間,江安國兩口子的卧室是家裏朝向最好的,光佔地就有十五平米之多,還附帶一個小陽台。
當下時興的傢具擺件這屋裏都有。
人造革的沙發,帶着穿衣鏡的紅木雕花大衣櫃,鋪着碎花桌布和玻璃的寫字枱,一個深棕色五斗櫃。
在這個年代,這些傢具價值不菲,江又桃徑直走向衣櫃,順着原主的記憶找出一件舊棉襖。
從嫁給江安國后,李秀琴就鳥槍換了炮,以前的帶補丁的舊衣服全都換成了嶄新的沒補丁的,這件棉襖是她衣櫃裏最差的一件。
原主有一回收拾屋子收拾到這件衣服,還沒碰到就被李秀琴看到了,她狠狠地罵了原主一頓。
事出反常必有妖,原主單純不會多想,但江又桃卻不是,她直覺這舊棉襖另有乾坤。
在舊棉襖上拍了拍又捏了捏后,江又桃從棉衣的夾層里取出一個鼓鼓囊囊的牡丹花手帕。
打開手帕,裏面是一疊大團結,從厚度來看,這些錢少說有一千。
江又桃數出屬於原主母親的八百塊撫恤金,放進系統自帶的系統背包,至於剩下的那些錢,她一眼沒看,悉數放回原處。
從法理人倫來說,撫恤金都應由父母、配偶及子女三方繼承,但江安國拿到這筆錢后卻並沒有給過原主外公外婆一分錢。
原主的外公外婆也沒找江安國要過,這是他們女兒的買命錢,他們怎麼忍心去花?再說還有外孫女在呢,錢應該花在她的身上。
而這筆錢也沒有用到原主身上。這些年,原主吃飯上學靠國家提供口糧和每月七塊錢的獎學金補助,零花錢靠平日裏糊紙殼。
就這還時不時就被江家寶打劫。
原主自然也不傻,藏得好好讓人找不到,後來江家寶不知道從哪兒得了錦囊計,專門在她拿到獎學金的第一時間就暴力搶走。
原主攢不下錢,吃得又不好,明明家裏不缺錢不缺糧,卻時常餓肚子,十六進十七歲的小姑娘,胸還一馬平川……
一米六五的身高,體重恐怕都還不到八十斤。
這筆沾着原主母親鮮血的撫恤金,讓江又桃心情格外沉重。
站了片刻,她合上衣櫃門,從五斗櫃裏翻出一個鐵盒子,江家的糧油本子和各類票證都被李秀琴放在這裏面。
除了花花綠綠的票證,裏面還有一沓李秀琴來不及放到舊棉襖的錢,大約一百來塊,是知青辦補貼給原主下鄉插隊的錢,旁邊還有一張知青辦蓋章的補貼費發放收據和知識青年下鄉光榮證。
看看收據上的日期,從領取至今有四天了,通知原主下鄉是三天前,李秀琴從沒透露過有這筆補貼款的存在。
江又桃穿過來的這兩天就更是毛都沒見到過。
把一切恢復原樣,江又桃直奔廚房而去,路過江家寶房間時,她忽然想起原主有一塊原主媽媽小時候給原主求來保佑平安的平安扣,原主戴了十多年,那是她對媽媽唯一的念想。
江家寶看上了他們班的一個女同學,對方父親是百貨公司副主任,下周一那女同學過生日,他想討好人家,又苦於沒有特殊禮物無法在一干追求者中脫穎而出,於是便把主意打到了原主身上,威逼利誘搶走了原主的平安扣。
後天就是周一,平安扣還沒來得及送出去。江又桃腳步一轉,進了江家寶房間。
平安扣被搶走以後,原主找江安國哭訴被輕描淡寫駁回,江安國說,讓她大方些,平安扣不過就是個不值錢的玩意兒,拿出去到外面都換不來一兩米。
江家寶拿了就拿了,哪裏值得哭,這無疑是壓倒原主身上的最後一根稻草,悲憤交加之下,她一時想不開就跳了黃浦江。
江安國住的房間原主的好多了。原主住的那間屋子又窄又小,窗戶幾近於無,陽光一年四季都照不到裏面去,因為不通風,屋裏總是瀰漫著一股霉味。
這個房間就好多了,不僅朝陽還大,八平米大的屋子敞亮極了,站在打開的窗檯邊,還能感受到從外面吹進來的微風。
這原本是原主的房間。這房間裏的衣櫃和書桌是原主外公帶着她小舅親手給原主打的。
那張雕花木床還是原主媽媽的陪嫁,李秀琴嫌晦氣又不捨得扔,就給了自己兒子睡,還美名其曰:陽氣正邪氣。
要不是李秀琴不在跟前,否則江又桃咋也得給她一個大比兜,真是太她娘的不要臉了。
原主萬分重視的平安扣就被江家寶大咧咧放在書桌上,江又桃拿上就走。
走到房間門口她又折了回來,把衣櫃書桌和那張雕花床收進吃瓜系統自帶的系統背包里。
江又桃覺得江安國一家不配用原主媽媽的陪嫁。
衣櫃裏的東西全都丟到地上擺着,這些東西都不知道被誰用過了,江又桃不屑用。
從江家寶房間出來,在客廳一角的凳子上放着兩床緞面被子,這是李秀琴攢了好久的票,又和同事鄰居調劑之後才去百貨公司買來的。
這被子是給江家寶結婚做準備的。在她的心裏,她兒子永遠是最棒的最優秀的,這樣一個優秀的兒子,追那個什麼副主任女兒不是手到擒來的事么?
江又桃毫不客氣地把這兩床被子也收進了系統背包。她現在一窮二白,原主房間裏那床棉被棉花都結團打結了,去到北方實在是不保暖。過去的幾年裏,原主的份額布票棉花票她都沒用過,這會兒正好一次性找補回來了。
收了棉被,江又桃又想起了江安國房間裏掛着的那幾件新棉襖,她溜溜達達的走進去,收了一件棉襖以及兩身新做的衣裳進系統背包里。
李秀琴娘家侄女月底就要嫁人了,嫁的人家條件不錯,李秀琴就決定溜須一下,不僅給做了兩身新衣裳,還做了一件棉襖,為這江家寶還跟她吵了一架。
現在都便宜江又桃了。
收好衣裳以後她想了又想,去桌子上拿了一支能寫字的鋼筆,把她拿走了原主媽媽撫恤金的事兒寫在紙上放回破棉襖的手帕里。
一邊放她還一邊哼歌,她都能預見江安國李秀琴見到這張紙條時的模樣了,恐怕得氣中風吧!
江又桃美滋滋去廚房,廚房的門開着,她走進去打開鎖着米面的櫥櫃,手腕一晃,就把櫥櫃裏鎖着的東西都收緊系統背包,看着時間不早了,才往廠外走。
一路上遇上不少人,江又桃都說自己是去找李秀琴,實際上她要去原主外公外婆家。
外婆家在浦東,在這個年代有‘寧要浦西一張床,不要浦東一間房’的俗語。在如今,相比繁華的浦西,浦東算是鄉下地方。
江又桃在廠門口坐上有軌電車,又到輪渡站坐船前往浦東。
渡輪上人很多,大家或坐或站或扶着車子,互相之間並不認識,但只要有一個人起一個頭,就能用江又桃聽着陌生又熟悉的方言聊得熱火朝天。
江又桃扶着欄杆往兩邊遠眺,浦西房屋密集,高樓林立,浦東則是一片接着一片的農田矮舍。
在改革開放以前,農轉非是很困難的,原主的媽媽應月霞能得到去浦西罐頭廠工作的機會,委實來之不易。所以,她進廠后十分努力,年年都獲得勞模稱號,沒兩年就成了小組長。
那個時候的江安國還只是一個剛進廠的普通工人。
在跟應月霞結婚以後,江安國藉著妻子的幫助也慢慢坐到組長位置。可他能力平庸,在小組長這個位置待了六年都沒升職希望,反倒應月霞一步步高升,成了他的頂頭上司的上司。
在應月霞殉職后,一直沒挪動過的職位竟然連升兩階,成了車間主任,那是廠里給家屬的補償,江安國成了最大受益者。
中年男人三大喜,升官發財死老婆,全都一一驗證在江安國身上了。
靠着妻子走到如今的社會地位,卻又不善待對方留下來的唯一骨血,哪怕原主身上流着他一半的血。
但沒關係,革委會裏走一遭,不是也得扒層皮下來,彭主任確實講道理沒錯,打他的手下可不講道理。
江安國真的一點問題都沒有還好,要是在這些年他真的做了啥違法亂紀的事兒,恐怕連保住車間主任的位置都難。
想到這兒,江又桃略微解了點氣,也算完成原主心愿之一。
輪船停了,江又桃收回思緒,隨着人群走出輪渡口。
輪渡口門口就有一些騎三輪送貨拉人的車子,江又桃看了一眼,在附近找了個無人的隱蔽巷子,把空間裏原主媽媽的嫁妝從系統背包里放了出來,然後快步走到其中一輛三輪車跟前說明情況。
三輪車師傅跟着江又桃去看了貨后又找來兩輛三輪車,談好價格,江又桃坐在其中一輛上跟着他們往原主外婆家所在的村子走。
原主外婆家離輪渡站不近,走路得花四十分鐘,坐拉了貨物的三輪車用了半個小時,泥土路並不好走,坑坑窪窪的,在門口卸了貨,給了運費,三輪車師傅結伴走遠,江又桃才走進原主外婆家的院子。
跟住房面積緊張的浦西相比,浦東地區的自建民房要大得多,獨門獨戶帶大院子,院裏開闢了個小菜園,種了點時興的蔬菜。
院子的水井邊,郝菊香正在在洗衣服,察覺到有人到來,她抬起頭看了一眼,然後刷地一下就從凳子上站了起來,七寸金蓮極快地挪到江又桃跟前,愛憐又高興還帶着一絲不確定:“又桃?是又桃來啦?”
原主殘餘的情緒讓江又桃眼睛一酸,她大步上前拉住老太太乾瘦的手:“是我,是我。阿婆,我來看看您,您老最近還好嗎?”
“好好好,身體硬朗得很呢,能吃能睡的。”郝菊香高興極了,她拉着江又桃的手進了屋裏,又忙着給江又桃沖糖水。
在這個缺糖少油的年代,老太太對外孫女的愛意表達就是一杯齁甜齁甜的糖水。
江又桃是個孤兒,從來沒有體會過來自長輩沉甸甸的愛意,她忍着甜把糖水都喝了。
郝菊香坐在邊上,滿臉慈愛地拉着江又桃的手問:“沒吃飯吧?一會兒留下來吃飯,阿婆給你做好吃的。”
在江安國日復一日的PUA下,原主極少上外婆家來,有時候一年都不來一回。
郝菊香實在是想外孫女了,就坐渡輪去看她。可來回一趟太費錢費力了,郝菊香一年也去不了幾次。
“阿婆,我不餓,你坐着,咱們說說話。”江又桃拉住要出去給她做飯的郝菊香。
“阿婆,我今天晚上就要坐火車去東北那邊下鄉,時間不多了,我想多和您說說話。”
郝菊香臉上輕鬆的笑容瞬間僵住,急道:“怎麼回事,怎麼會要你下鄉,你爹是幹什麼吃的?是不是你那個後娘又在搞鬼?你是獨生子女怎麼會輪得到你?”
一連串問題問出來,江又桃挨着順序一個個的回答:“原本是江家寶下鄉的,但我爸說,江家寶是他親爹張家唯一一根獨苗苗,不能讓別人說他這個后爸不是,就給我報了名,讓我替他下鄉去。”
“我也是前天晚上才被知道的,名單交上去了,補助費跟光榮證也發了。我今晚就得走,所以我過來看看您和外公小舅。”
郝菊香聽得火冒三丈,悶着頭就要往外沖,江又桃連忙攔住:“阿婆你冷靜一下,我沒吃虧的,我昨天也給江家寶報名下鄉了,知青辦主任收了我送的禮,承諾必定會把他送到大西北去,名單也下來了,江家寶沒法反悔。”
江又桃送了一條從系統那裏薅來的紅牡丹煙跟一瓶茅台酒,張主任當即就拍胸表示一定會給江家寶安排到最荒涼的大西北去。
不止如此,他還承諾會給江家寶送一面錦旗,等明天他就大張鑼鼓地送到江家去,徹底杜絕江安國跟李秀琴給江家寶走關係的後路。
“我爹也不知道為啥被革委會的帶走調查了,還不知道啥時候才會被放出來呢,你去找也找不到他。”
江又桃並不打算說出江安國進革委會這件事情她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一個整天被后媽繼兄磋磨的單純小姑娘突然整這麼幾齣,她怕嚇到老太太。
不過這事兒在罐頭廠並不算什麼秘密了,等日後郝菊香他們打聽到了,她早就遠走高飛了,她們知道真相后怎麼想她也管不着了。
想到這裏,江又桃語氣一轉,輕鬆起來,拉着郝菊香來到院子外,“阿婆,我媽當年的陪嫁我找人送回來了,一會兒您喊人幫忙搬進屋。”
“這……”郝菊香還沒從外孫女說的那些事中反應過來,又被眼前這些傢具驚到了,好一會兒她眉眼微濕,這些傢具從廠子從浦西運送到這裏,得花多少運費啊,光想想郝菊香就覺得心疼,可想起自己那福薄的閨女,她摸了摸眼角,道“也好,省得便宜了別人,一會兒你小舅回來就讓他劈了當柴燒,等過兩年你出嫁了,再讓你外公跟你小舅給你打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