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 95 章
穆陽一語驚醒夢中人,齊燁才反應過來自己在晏承書身上花費的精力太多了。
這對他來說並不是一個好現象。
近有曹家覬覦,遠有烏國虎視眈眈,內憂外患之下,他現在沉溺於晏承書一個手下敗將的事情,確實不應該。
齊燁點頭:“朕知道了。”
“朕會立即派人徹查晏承書府上所有的東西。”
那些反常……雖然晏承書即將死去,即便是再也得不到解釋,也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自己能活下來。
活下來的人才有資格探究世界。
齊燁這麼想着,雷厲風行做了決斷。
他將丞相府當作了自己秘密處理事情的據點。
為了不打草驚蛇,他暫時還沒將晏承書的罪名公告天下,上次所謂的抄家,其實只是當著晏承書的面把那些東西從房間裏搬到庫房去而已。
雖然他確實很需要錢,晏承書府上的東西能解他很多燃眉之急,但至少現在,那些東西還不能大張旗鼓地搬出去。
這段時間他頻繁前往丞相府,用的卻是晏承書的渠道對外宣傳消息。
這些有底蘊的人敢瞧不起皇帝,卻沒幾個人敢瞧不起實權在手的晏承書。
但他皇帝的身份也有個好處。
所有人都知道陛下對晏丞相格外青睞了,恨不得天天住在他府上,彰顯丞相尊貴。
因着這件事,晏承書在平頭老百姓中間的名聲又大了幾分,老百姓可不知道皇帝是不是傀儡,他們只知道皇帝才是這個國家的主人,連皇帝都那麼重視晏丞相,那他權勢一定很大。
前來送禮的商人小官絡繹不絕,齊燁坐在晏承書的書房,來者不拒,狠狠體驗了一把當貪官權臣的感覺。
他這個做法簡直天衣無縫,所有的罵名都在晏承書身上。
就連曹禺都忍不住摔筆罵道晏承書的吃相越來越難看,那些小門小戶的錢也好意思在門口大張旗鼓的收。
曹氏祠堂里,曹禺身邊圍着幾位族公和一些出息的子弟,大家一起分析商量最近發生的事情。
曹禺的小兒子嘲諷道:“不愧是小門小戶出來的人,有幾分聰敏,但難掩市井氣息。晏承書這是又想出來新的斂財辦法了,真是不折手段,小皇帝哪裏是青睞他,怕是被他逼得不能不去罷了!”
“就是!小皇帝常年龜縮在深宮,連上朝都不敢大聲說話,晏承書想要扯他大旗做事,還不容易?”
“他這麼做太不講究了,我聽說他家小廝連鄰居的雞都收。”
三族公拍了拍桌面:“這些話留到後面說,現在最重要的是打壓他囂張的氣焰。”
一屋子人七嘴八舌頭腦風暴,曹禺從一開始發怒之後,便不再說話,等所有人發言完畢,他才最後拍板。
“他最近實在囂張,敢將陛下三番五次‘請’出宮內,我們為人臣子的,總要為陛下鳴不平才是。送往蒼陽郡的糧食,找人劫了,讓他收斂一點。”
蒼陽郡,便是原主囤養私兵的地方了。
在私兵的事情上,晏承書相當謹慎,書房裏沒有留下隻言片語信息,連如何運送糧食,都讓人摸不着頭腦。
齊燁他們正愁找不到地方,曹禺一動,他派去盯曹禺的人立馬就給了反饋。
曹禺劫下大量來歷不明的糧草,齊燁連忙讓人過去拖住曹家,自己卻是趕緊讓人觀察起附近幾個郡縣來。
為了便於轉移,囤積私兵的人並不敢藏太多糧食在私兵所在地,這邊曹家斷了晏承書的糧,只怕用不了多久,那群私兵就會浮出水面。
現在派人前去干擾曹家,便是給私兵斷糧的時間。
也是他能將晏承書藏起來的最後一段時間。
*
此時距離晏承書中毒已經過去四天了。
廢掉晏承書之後,許多事情就只能齊燁自己來操心,晏承書看似只會貪贓枉法,但實際上手裏的活兒還真不少,為了不出紕漏,齊燁這幾天忙得空前絕後,連穆陽都被他丟出去探查,一時間誰都沒時間來觀察晏承書的情況,只剩下四個守在晏承書門口的看管。
現在終於到了敬候佳音的時候,齊燁突然閑了下來。
短暫擱筆的時候,齊燁甚至有種不知道做什麼的感覺。
外面天氣實在晴朗,齊燁看向窗戶外已經在掉落的樹葉,索性起身,不如抓住夏季最後的小尾巴,出來晒晒太陽。
只是一到外面,閑庭信步,入目全是陌生畫面,時刻提醒他一個皇宮主人不敢在自家處理公務,只能來這丞相府躲着。
……
這段時間他佔據着晏承書的書房,在裏面看到不少珍藏的舊書,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批註,雖然已經泛黃,但能看出來字跡輕靈飄逸,有種渾然天成的靈性。
還有很多古書典籍,被保存得很好,妥帖地放在背陰的地方,上面有翻看數次的痕迹,但沒有任何污漬沾染,更沒有批註或者折角的存在,不難看出書房主人是個愛書之人。
想來當初那個埋頭學習的少年,眼裏也不全是權勢,留下的珍愛書籍的習慣始終沒變。
只是人都是會變的。
再看後期晏承書和人交流的信箋,字跡越發虛浮飄渺,就像他這個人一樣,世俗浮躁。
齊燁不禁想起自己。
當年不過是最沒有可能繼位的小皇子,渾渾噩噩在上書房跟着兄長們一起念之乎者也。真正要當皇帝的太子哥哥由小皇叔親自指導,從小學的,便是橫渠四句……
齊燁眸光閃了閃,不想在這個時候想起晏承書那個煞風景的人。
小皇叔那樣溫柔的一個人,教出來的太子哥哥也一樣溫柔,是所有弟弟妹妹嚮往的大哥。
便是這些野心家,在小皇叔死後,接着逼死了太子哥哥。
什麼都變了。
就連晏承書那樣一個落魄戶都能踩到他頭上去。
但凡小皇叔或者太子哥哥在,這些人有誰敢掀起波瀾?
齊燁沉浸在回憶中,再抬頭,卻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竟然走到了晏承書卧房窗前不遠處的假山邊。
守在晏承書門口的守衛準備過來,被齊燁抬手止住。
站在他這裏,能清晰看到晏承書正站在書桌前,手裏執着毛筆,正專註地在紙上寫着什麼。
那天過後,齊燁沒有再關注過晏承書本人的任何消息,不知道晏承書什麼時候醒來的,更不知道晏承書後續是否發出痛呼,他默認這件事只需要等待曝屍環節,便沒有再任由自己分心。
只是看到晏承書換下了那天沾血的中衣,才恍惚想起來,好像有段時間沒來過了。
晏承書看上去清減了很多。
當初分外咄咄逼人的氣勢此時被盡數收斂,專註看着筆下紙張的時候,表情竟然難得的柔和。
初秋的陽光柔和了許多,晏承書身上潔白的中衣再也不會刺目,舉手投足間,那頎長清瘦的身軀,盡顯世家風流,儀態渾然天成。
這看上去哪有那個莽漢一樣,疼得連身子都直不起的樣子?
齊燁直覺不對,那日酒壺的酒被晏承書盡數喝完,但其實還剩一杯。
他當時為了麻痹晏承書,斟了兩杯酒,一杯在他自己這邊,另一杯遞給了晏承書,只不過他沒喝。
在產生疑惑后,他曾讓人將剩下那杯酒賞給了死囚里另一個窮凶極惡的匪徒,只是後來也忘了關注。
齊燁看着晏承書,朝後面抬了抬手,立馬便有人過來行禮:“陛下。”
齊燁沒有回頭,直直看着晏承書的方向:“去問問,喝了醉生夢死那個死囚現在的情況。”
“是。”,剛出現的人迅速消失在眼前。
齊燁就這樣靜靜觀察着晏承書的表現。
他不信晏承書一點疼都沒有,他定然是在強撐。
果不其然,齊燁發現了漏洞,晏承書寫字的時候,身體並不能完全保持平衡,當他動作大一點的時候,就會露出來另一隻手,正撐着桌子。
這個發現本該是令人欣喜的,晏承書確實很痛苦,但齊燁卻難有什麼高興的反饋。
這能代表什麼?
晏承書疼,可他忍住了,他甚至能練字。
他想看的是晏承書痛哭流涕地求饒,讓他生不如死的懺悔自己所犯下的罪。
而不是現在這樣,為了能吊住晏承書的命,讓他住在寬敞明亮的房間裏,還能有閑心寫字。
他憑什麼這麼悠閑?
正待齊燁要上前的時候,卻突然見晏承書手上抓起剛寫好的字,連帶放在一邊的紙張,疊在一起,勉強穩住身體身體,就要放到旁邊一直燃着,但他起初根本沒注意到的油燈上點燃。
齊燁不知道哪兒來的奇怪動力,連頭腦都還沒來得及思考到底發生了什麼,人就已經先沖了出去,幾下跑到晏承書窗邊,伸手奪過那疊紙,迅速將火抖散,就要攤開看裏面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晏承書:“!”
齊燁搞什麼!
晏承書正在寫祭司佈置的每日一練,好不容易寫下兩張就沒力氣了,便想着先將字跡燒毀。他本就站不穩,猝不及防被齊燁搶紙,躲避的時候,腳上瞬間就站不穩了,猛地摔倒在地。
他摔得腦子發懵,仍然是驚呼一聲,眼神驚恐,瞪着齊燁:“齊燁!別看!”
他驚到甚至忘了稱呼陛下。
那兩幅字是真不能讓齊燁看到!
救命他的字跡根本和原主不一樣,還有那兩幅字的內容,他剛寫的橫渠四句和十六字心傳——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
那兩句話誰寫都沒毛病,唯獨原主這樣的人寫下來,是會出大問題的!
齊燁搞什麼,連着四天沒來,非得挑他終於忍不住起來練字交字帖的時候來是嗎!他都燒了半個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