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 72 章
被哥哥念叨的書致並沒有多打兩個噴嚏,他正一身戎裝,單手扶在佩劍上,威風凜凜地環視着武英殿前訓練的侍衛們,時不時喝道:“索綽羅家的,屁股放下去,你擱那兒犁田呢。”
眾人一陣鬨笑,被點到名的侍衛不情不願地調整了姿勢,眼巴巴地望向門口,希望剛剛去吃飯了的雅布大人和曹大人能儘快回來替走這個閻王。
最近上頭的人也不知犯了什麼毛病,佟國維和納蘭書致都開始抓起他們的訓練來,叫這些王孫公子們叫苦不迭。
在近年新進的侍衛當中,數佟佳氏的鄂倫岱家世最高。於是眾人便推舉他做代表,大着膽子去問了雅布大人,得到了後者捧腹大笑的回答:“你大堂姐進了宮,你二叔正在戒女兒呢,脾氣自然大些。”
“那書大人呢?”鄂倫岱又問。
“他?他在戒哥呢。情況也差不多。”
鄂倫岱大驚失色:“他哥也進宮了?”
“噓,你不要命了?”雅布大驚,一把捂住孩子的嘴,兩人心驚膽戰地向書致那邊望去。果然見他回過頭來,眯起眼睛打量鄂倫岱:“你不是鬧肚子嗎?”
佟佳氏的小霸王莫名汗毛倒豎,趕緊抱着肚子唉喲兩聲,彎腰溜走了。
書致最近戒斷反應十分嚴重,表現為閑得發慌、斷然否認以及勤於王事。
“看你把大伙兒操練的,至於嗎?”雅布搖頭道。
“我這是關心國家大事,操心後方武備。這幾年進宮的侍衛,比起咱們那時候可差遠了。”書致義正言辭,一副憂國憂民的樣子。
雅布嘴角抽搐,發出“呵呵呵呵”的尬笑。
這時梁九功在門外傳旨:“皇上請三位大人到乾清宮覲見。”
三人進門的時候,殿內除了康熙、明珠、佟國維並兵部的兩個侍郎,竟然還有孝庄宮裏的蘇麻喇姑。她正在康熙案前,被賜了把圈椅坐着。書致等人見了,都覺得奇怪。
“坐。”康熙吩咐,又示意明珠等人繼續議事,正是說起那日明珠提及的南下一事。
書致這才知道所謂的“巡視軍務”沒有那麼簡單。
“你們認識太皇太后的養女,和碩格格孔四貞嗎?”康熙問三人。
三人奇怪地對視一眼,俱是點頭,又搖頭:“臣等不知。”
點頭是因為孔四貞是已故的定南王孔有德的獨生女、清朝唯一的漢人格格。這樣有名的人物他們當然不可能不知道。
搖頭是因為孔四貞在北京居住,主要是發生在順治年間的事。早在在書致十歲那年,她就已經隨丈夫孫延齡一起,離京赴藩、鎮守廣西。所以他們自然談不上認識她。
明珠哼道:“孫延齡這個狗東西,一向蛇鼠兩端、拈輕怕重,在吳三桂和我們之間反覆橫跳。這回終於被忍無可忍的孔氏部將奪權鎖拿,擁戴孔四貞為廣西之主。她有心向朝廷投誠,皇上這次派人南下,名義上是在江西巡視軍務,實際上是要潛入廣西,與孔四貞恢復聯繫。”
三人俱是心內一驚。
先不論廣西兵變、孔氏投誠是真是假,光是看廣西的地理位置緊挨雲南、孔四貞的幕府離吳三桂的老巢昆明只有區區數百里路程,就知道這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
曹寅不由皺眉道:“從京城南下廣西足有數千里路程,豈不誤事?為什麼不讓江西前線的人去辦?”
蘇麻喇姑搖頭道:“孔格格是太皇太后的養女,本身既是貴胄又是女子,當然更願意跟京中親貴,而不是素不相識的粗魯武將聯絡。”
言下之意,廣西主動投誠,康熙這邊自然也要
派出有分量的親貴大臣出面接受投誠。
康熙看向三人,問道:“除了廣西之外,陝西的王輔臣近日也有投誠之意。你們三人,誰去廣西,誰去陝西?”
三人頓時面面相覷。
書致不禁想得更深了一層——明珠從一開始誅殺吳應熊的時候起,就屢屢向康熙獻策,幾乎可以說是主導了正場戰爭,貢獻不可謂不大。
但是清朝前兩代的“朝中第一人”——多爾袞、鰲拜,都有在戰場上攻城略地的輝煌功績,而納蘭明珠卻偏偏是個純粹的文臣,所以跟在索額圖一派的人看來,明珠只是憑藉著嘴皮子的功夫撈得這當朝第一人的威望。
雖然這種觀點就好比讓諸葛亮去干張飛的活兒,非常有失偏頗,但滿族向來有重武輕文的傳統,所以抱有這種偏見的人還不在少數。
說到底還是因為納蘭家人丁單薄,明珠的四個兒子都還比較年幼,不夠為將為帥。不像赫舍里、鈕祜祿等大姓,即便嫡支尊貴,也可以派出旁支子弟在參軍作戰。
書致想來便主動起身道:“臣願意南下廣西。”
曹寅想到雅布家裏西林覺羅氏生產在即,也起身道:“臣去陝西。”
康熙亦是十分不忍。但又實在找不到更合適的人選——比書致等人更成熟幹練的,都是朝中重臣,一個蘿蔔一個坑,輕易走不開;比他們身份高貴的裕親王、恭親王,又不如他們幹練。
康熙只得轉頭對佟國維道,“從前鋒營挑選精壯士兵,給他倆做護衛。”
佟國維自是應承,眾人又議了些出發時間、對接暗號一類的事,方才告退出來。
明珠又叮囑書致,讓他瞞着母兄,仍舊告訴覺羅氏自己是頂着欽差大臣的稱號,南下江蘇公務旅遊的。
父子倆一同回了家,與家人共用晚餐。
再說盧氏,她以為丈夫口中的“我找書書問問”是指自己做兩個拿手菜,由丈夫出面請小叔吃飯,然後他們哥倆私下交流一下處理家務的心得。
然而事實上的詢問卻是,當夜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飯的時候,當著明珠和覺羅氏的面,成德一邊攪弄着碗裏的蝦羹,一邊問弟弟:“你知道嶺南管茶葉的安岐嗎?那是個什麼人?”
這是什麼操作?盧氏以為他要告狀,頓時一驚,下意識捏緊了筷子。
首先那安岐乃是公公的心腹,又掌管明府的經濟命脈,大庭廣眾之下,倘若一狀告不倒,豈不是平白得罪了他?更何況,二叔管家的時候,這人都還安安分分的,怎麼一到他們手裏就出岔子?這豈不是叫公公婆婆起疑,覺得你不堪大用,連個管事都壓不住嗎?
盧氏下意識捏緊了筷子,看向公婆。卻見明珠一手拿着摺子,一手往嘴裏塞麵條;覺羅氏正盯着兩個小兒子吃魚,逼着不愛吃魚的揆方把碗裏的魚肉消滅乾淨,好像都沒有在意。
書致笑答:“你別看他長得五大三粗的,倒是個有趣的人。你知道他喜愛收藏書畫嗎?”
“哦?可有名品?”
“展子虔的《游春圖》,王獻之的《東山松帖》,怎樣?可還入得了你的眼?”
連成德也不由為之動容:“王獻之的大名誰人不知?改日定要向他借來賞玩一下。”
“不許去。”覺羅氏卻插話道,嚴肅警告大兒子,“買兩幅畫兒就叫風雅了嗎?他是做生意的人,雖然也好個字畫,但更多的時候還是好酒肉、好女色,不像你那些文人朋友那樣體面乾淨。這是我的話,除了公事上的來往,你們倆都不許跟着他混!”
雙生子都放下筷子,站起身來,低頭稱是。盧氏也跟着丈夫起身聽訓,揆敘揆方不明所以,見哥哥們都站着
,也跟着抹抹小嘴,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覺羅氏又後悔自己話說重了,放軟了聲音,對成德說:“當然,額娘知道你們都是好孩子。你喜歡字畫,何必去借,只管從賬上支銀子,從他手上買過來就是了。”
“多謝額娘,但君子不奪人所好。況且咱們是主家,他是家下人,哪裏敢收我的銀子?咱們豈不是有索要財貨、巧取強奪的嫌疑?”
“這話說得很是。”明珠不知什麼時候放下了摺子,插話道,“上位者,最忌諱的就是多吃多佔。我常說,對家下人,能客氣的要客氣,該賞賜的要賞賜。你一個人吃肉,吃完也就沒了;但要是把骨頭分給別人啃,那下回就會有人幫你找更多的肉吃。”
“什麼叫人家啃你剩下的骨頭,”覺羅氏一臉嫌棄地看着丈夫,笑道,“明明是好話,老爺怎麼就說得這麼噁心?”
明珠哈哈大笑,揮揮手命眾人坐下。
成德笑道:“其實兒子提到安岐,是另有一件事要跟書書商量。”
“哦?”
成德道:“安管家跟隨阿瑪多年,也算是勞苦功高。我聽說他的長子今年已經七歲,也是請了先生在家裏念書,預備將來進學。但是他們商戶人家,想來不容易請到好先生,不如叫那孩子進來跟着敘敘一起念書。我閑了也能指點一二。”
這都是小事,明珠無可無不可地說:“難為你能想到這些,你們兄弟倆商量着辦吧。”又宣佈了書致即將奉康熙之命南下巡視軍務一事。
覺羅氏的注意力立馬被吸引了,忙着給小兒子打點行裝不提。
晚飯後,兄弟二人散步回房,盧氏落後一步,跟在他倆後頭。
只聽書致感嘆道:“你倒厲害,這麼快就把安岐家的情形摸清楚了。”
揆敘念書,本來就要找人陪讀;安岐之子請先生,卻是迫在眉睫。納蘭成德這招無比精準,自己沒有多費什麼資源,卻解了安家的燃眉之急。雖然不算什麼大事,但他以前一直是洒脫又愛玩的性子,左手來錢右手花,沒想到管起家來,倒也有模有樣。
“當然。我只是不愛管,又不是不會。”成德拍拍弟弟的肩膀,笑道,“難得有機會離京,你就安心去南邊好生玩兒兩天,家裏有我呢。”
書致哭笑不得,一面感慨終於把孩子養大了會疼人了,一面又暗笑他的天真,這麼容易就被明珠騙過去了。
他哥頂多只是一隻精明一點的小白兔,跟明珠這個老狐狸比起來,差得還遠呢。最近轉碼嚴重,讓我們更有動力,更新更快,麻煩你動動小手退出模式。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