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 70 章

第70章 第 70 章

“是嫂子啊,快請坐。”書致隔着屏風笑道,又道,“十六奉茶,替我招待嫂嫂。”

“是。”十六應了,請了盧氏到中廳小坐喝茶。

書致方才壓低了聲音,湊到哥哥耳邊笑問:“怎樣?洞房花燭的滋味如何?”

成德瞥他一眼:“干你何事?”

“當然關我的事!”書致挺了挺胸膛,得意道,“首先,我尚未娶親,不識箇中滋味;做弟弟的遇到不懂的事求教於兄長,不是理所應當?其次,我是大夫,萬一你有什麼力不從心的地方,我也很樂意提供醫學上的幫助......咳咳咳。”話音未落,已經被成德按倒在床,抄過一個枕頭打在身上。

書致正要笑出聲來,忽然想起盧氏在外面,連忙雙手捂嘴,苦苦忍笑。兄弟倆在床帳內打鬧玩笑、互相譏諷,書致質疑哥哥在新婚之夜的表現有沒有丟了納蘭家的臉面,成德則嘲笑他在女孩子面前支支吾吾連句囫圇話都說不出來,兩個人變着法兒地互相譏誚。

又鬧了半晌,才雙雙更衣起身,出至外間和盧氏一同用茶。

書致這才有興緻打量這位新的家庭成員。

前幾次他見盧氏,對方都是穿着小襖、馬面裙,梳長辮,戴珍珠耳墜,一副漢族少女的打扮;如今卻換了一身大紅遍地金的旗裝,外罩一件灰鼠褂子,梳着兩把頭,踩着花盆底子鞋,兩耳戴着三對金鉗珊瑚的耳鉗子,一副滿人少婦的打扮。

那三對耳洞中,有兩對明顯是新穿的,耳骨微微發紅,癒合得並不理想——滿人才有“一耳三鉗”的規矩,這是她為融入這個家庭,付出的代價之一。

書致有些心軟了。雖然他不喜歡哥哥成家這件事,但盧氏孤身一人從漢人的原生家庭,嫁到滿俗為主的夫家,顯然也並不容易。

殊不知,盧氏也在暗暗打量他。昨兒隔着蓋頭的紅紗,沒能細看,今兒看時只覺得這是一個高大俊美的青年,比旁邊的哥哥還要高出半個頭來,肩寬腿長的身體挺得像槍桿般筆直,眉目異常深邃,一看便知有滿蒙血統,比起公公婆婆在滿人當中偏柔和的長相,顯得異常勇武彪悍。

單看相貌倒是很有相府公子、天子近臣的威風。可是偏偏剛才聽見了他向哥哥撒嬌,頓時有種......大狗狗向主人討食一樣的感覺。

盧氏想來不由笑盈盈地福身道:“二公子,真是聞名不如見面啊。”

書致笑道:“額娘起不了這麼早,不如由我做個嚮導,繞道花園前往上房,順便引嫂嫂參觀一下府內風景如何?大哥也一同作陪。”

成德聽他叫自己大哥,先是一哂,正欲打趣兩句,忽然又想起當著妻子的面揭破自己被弟弟叫了十幾年的小名這件事,好像也不怎麼光彩,只好暗自忍笑。兩人遂引了盧氏往庭院中去。

納蘭家的宅子進過歷年擴建,規模已成。偏偏又屬於民宅,不似公門王府有固定的幾進幾間的格局限制,而是庭、台、軒、榭、假山、魚池、小橋看似隨意地分散在院落之間,中間有迴廊相連。那些迴廊或是穿山,或是臨水,或是飛虹一般懸於兩棟小樓之間,打破了院牆的限制,將景物連綴起來,形成院中有景,景中有院的獨特風光。

尤其是納蘭成德經常宴請朋友的淥水亭至望海樓一帶,更是點睛之筆。不僅有什剎海的湖光山景,更是掛滿了名人名家的題字,有“康熙九年曹子清題於成府”、“貞觀與成生醉而論道高歌歸題”之類的註腳。

成德遂向妻子解釋這些註腳背後的趣事。盧氏聽得興緻盎然,笑顏如花,與他一問一答,聊着些朋友聚會、南北風光之類的事。

三人一邊說笑一邊到了正房。卻見那裏一片寂靜,婆子們都還在正房穿堂左面的三間小廳里吃早飯,見他叔嫂三人聯袂而來,都驚訝地

放下碗筷,起身相迎,說道:“二位爺好早。”

盧氏這才信了,婆婆說讓他們安心休息、晚些過來,並不是說的客氣話。又見覺羅氏的心腹、昨天引她進門的劉氏、富察氏兩位嬤嬤,也跟一眾丫頭媳婦擠在一起,在同一個桌上夾菜吃飯,不由大感詫異。

自有人引了他們三人到正房小坐,又過了半晌才聽見裏面叫水,丫鬟們魚貫而入,伺候明珠夫婦起床更衣。不一會揆敘揆方也被抱來了,趴在奶娘懷裏直打呵欠。

早有僕婦拿了兩個軟墊鋪在地上,見父母出來在正堂落座,成德連忙帶着妻子上前跪拜行禮。

明珠夫婦自然是極為感慨。

對於做父母的人而言,長子長女的意義本就尤為不同。成德出生在他們正當盛年、事業起步的時候,見證了父親起家立業的過程,明珠夫婦在他身上傾注的關注和期待,是後面兩個兒子拍馬也趕不上的。

納蘭明珠本來不是多愁善感、情感內斂的人,也像尋常滿洲漢子一樣,習慣了得意的時候就大笑,憤怒的時候就罵娘,又見慣了大場面,在康熙面前也能侃侃而談,但這個時候接了盧氏獻的公公茶,他居然端着茶盞,久久說不出話來。

書致便從旁笑道:“阿瑪不賞點什麼嗎?我都瞧見您身後那個紅布蓋着的托盤了。”

“賞,賞你個老婆好不好?”明珠轉而笑罵,又指着小兒子向妻子笑道,“老大婚事上打的那些金銀裸子,沒用完的也不用熔了,你再添上些,留着他娶親的時候使。”

“阿瑪,我也要。我也要。”揆敘從椅子上跳下來叫道。他早就對大哥婚禮上那些金銀裸子覬覦已久,只是被嬤嬤們教訓說這是用來打賞下人的,都約束着不許他拿。如今聽說二哥也有,揆敘撇撇嘴,頓時不依了。

覺羅氏笑道:“你又不娶親,要這個做什麼?還是等過年的時候,額娘給你們打福祿壽喜的裸子。”

揆敘急道:“我娶!我娶!”

眾人頓時大笑起來。成德隨手從桌上的錦盒裏抓了一把裸子,遞給他玩。

盧氏看時,只見那些裸子每個重約七八分,都是比着模子澆出來的,銀的被打成兩隻大雁比翼雙飛的樣子,金的則呈兩朵纏枝蓮花、花開並蒂的樣子,顏色鮮亮、花樣精緻,比尋常的首飾還要精美,難怪小孩子喜歡。

這樣的東西,竟然只是用來打賞婚禮上的廚役、工匠、雜戲、轎夫等人的。盧氏不由暗暗心驚,又端了茶恭敬地獻給覺羅氏:“婆婆喝茶。”

“好孩子。以後老大就交給你了。”覺羅氏溫和地說,又命人端上賞賜。托盤上放着一個一尺多高的酸枝木匣子,想來是頭面首飾一類的東西。

盧氏命人收了,又讓自己從娘家帶來的兩個陪房,四個侍女上來給公婆磕頭。

覺羅氏自然又有賞賜。一時下人上來稟告說飯菜齊備,一家人又挪到偏廳用飯。盧氏帶來的丫頭也被劉嬤嬤引下去,仍在後院的三間小廳里用飯。

納蘭家從來沒有分桌而食的規矩,也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說法。明珠一邊嚼着蠟蒜,一邊和妻兒天南海北地閑聊,不免說起昨兒婚禮上的事情。

覺羅氏道:“昨兒四姑姑家裏還派人送了一份禮來。算上冬哥他外祖父還活着的時候,我跟他們家得有幾十年沒走動過了,倒嚇了我一跳。”

上一個突然跟他們家恢復來往的親戚(建寧公主),險些一把火燒死書致。

盧氏自然聽得一頭霧水,並不知這四姑姑是哪一家人,為何婆婆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

還是成德在她耳邊解釋道:“已故的輔政大臣鈕祜祿·遏必隆大人,他的生母是太/祖第四女穆庫什公主,按輩分算,是我們的姑外祖母。她家的長孫女紐妃娘娘如今隱然是後宮之首。”

盧氏點點頭,迅速思考道:“也就是說,紐妃娘娘是你的姨表妹?”

見她這麼快就理清了愛新覺羅家那源自努爾哈赤的複雜親戚關係,成德不由讚許地看了妻子一眼,低聲笑道:“按理說,是這個關係,只是‘表’得太遠了些。”

明珠一想便明白過來:“中宮之位虛懸,鈕祜祿家的人這是撞我的鐘來了。”

書致皺眉道:“法喀(紐妃之兄)太着急了,立后的事情哪裏是外臣能夠插嘴的呢?”

明珠冷笑:“先後一去,索額圖又立了起來,明知道太皇太后屬意紐妃做繼后,他還處處把他那好侄女掛在嘴邊兒上,惹得皇上懷念舊人、遲遲不願意立后。誰的女兒誰心疼,鈕祜祿家的人怎能不急?”

“罷了,都是別人家的事,跟咱們有什麼關係?”明珠轉向書致笑道,“我給你找了個差事。皇上要派人到前線去巡視軍務,讓從兵部和侍衛處選人,內舉不避親,我點了你的差。”

“當真?”母子三人俱是一驚。

覺羅氏一下子緊張起來:“那書書豈不是要去江西前線?”書致擔心的卻是:“我從來沒有參贊過軍務,這不會誤事吧?”

“怕什麼?”明珠先輕描淡寫地對兒子說,“你在宮裏幹了四年,乾清門上也沒幾個人比你資歷還深。你若誤事,就更沒幾個人能行了。我已跟佟國維打了招呼,這事就這麼定了。”

然後明珠又轉向成德:“編書的事情你也要抓緊了,早些把第一冊拿出來。皇上有意開博學鴻儒科,已經在叫禮部議論日程了。到時候你那些漢人朋友十有**都要被叫去當翰林官,你再想請他們編書,可就難了!還有弟弟南下的事情,你也幫着準備準備。這幾個月他不在家,莊子上、鋪子裏交賬的事情,也都由你管着。”

成德自是應承。

盧氏隱隱會意過來,公公好像存着把官場上的政治資源給二弟,卻把家產都留給自己這一房的意思。長子守家,次子外出打拚,也倒是大家族的慣例。

一時用完了早飯,明珠是個大忙人,即便兒子結婚也只得一天假,吃了早飯就自去衙門上班了。

覺羅氏也不要媳婦在跟前伺候:“我們滿人原本沒有晨昏定省的規矩,都是那董鄂妃在世的時候,為了討好太皇太后,這才生出來這假情假意的規矩。咱們犯不上學那狐媚子,難得書書有假,你們年輕人出去玩去,把這兩個猴兒也帶去,讓我一個人在家清清靜靜的。”

一語落地,盧氏還沒說話,書致先哭笑不得地埋怨母親:“您直接說免了嫂嫂立規矩不就完了,幹嘛拉扯人家董鄂妃。”

“是是是,費揚古竟成了你的親哥了。快出去,別在這裏礙我的眼。”覺羅氏笑道,趕了兒子媳婦出門。

幾個年輕人一走,管家娘子李嬤嬤便上來,輕輕地替她捏着肩膀。

覺羅氏便問:“大奶奶身邊的幾個人怎樣?”

李嬤嬤輕聲道:“四個丫頭、兩個嬤嬤,吃飯都慢條斯理的,舉止也都細緻。看着倒不像那種沒受過調/教、粗手粗腳的人。”

覺羅氏不由微微點頭。

可見盧氏雖然自幼喪父,但卻得到了母親李夫人的悉心培養,不僅自己有些才藝,身邊的丫頭也都是拿的出手的。倒省了她好些功夫,不用擔心兒子受委屈了。

李嬤嬤又在悄悄地在她耳邊說:“只是奴婢見大少奶奶的四個丫頭,都像那天鵝似的,喜歡把碗擺得遠遠的,然後伸長了脖子去吃飯。”

覺羅氏不禁噗嗤一笑,罵道:“你這老貨!”

把碗擺到桌子邊上,固然不用伸長了脖子去吃飯,但卻很容易弄髒衣裳。以這個年代的染印紡織技術,一套新衣裳洗不了十回就再也不能穿了。為了節省花費,丫頭們只好把碗推到桌子裏面,然

后伸長了脖子遠遠地去吃,這樣即便湯汁濺出來,也只會濺到桌子上。

在明珠發跡之前的一兩年裏,她們也是這樣小心翼翼地吃飯。

可見盧氏在娘家的生活只維持了最基礎的富足,絕對談不上無憂無慮。很有可能李夫人把僅有的金錢都花費到了兒女的教育上,其餘的都是減省度日。

否則,看他們家的揆敘揆方冬天在花園裏玩雪,身邊的嬤嬤丫頭都跟着小主子在雪地里打滾,不知道一天要換多少套衣裳,哪裏會注意到這些?

覺羅氏便嘆息一聲:“我看這孩子也挺不容易的。一會兒把我那個紅寶鈿子給她,回娘家的時候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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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相之子(清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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