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貢士
“建寧公主倒向了吳三桂?”書致很是吃驚,“這怎麼可能?”
明明歷史上建寧公主在三藩之戰後一直受到康熙優待,終身被奉養在內廷啊。
“朕一開始也不信來着。”康熙皺眉道。
建寧是皇太極最小的女兒,自幼深受皇兄順治寵愛。當日她仍在閨中的時候,康熙也跟這位小姑姑有過接觸,知道她跟順治皇帝感情很好,絕不可能有背叛皇室的舉動,就更別提把屠刀揮向無辜之人,縱火殺害自己嫡親堂姐的兒子、故意嫁禍朝廷大臣了。
所以康熙一度認為,那縱火的小太監是吳三桂的安插在建寧公主身邊的人,背着主子生事,想要挑撥兩位朝臣的關係。為此他還親自去見了被關押在慈寧宮後殿的建寧公主,親口問她是否有什麼隱情。
沒想到,建寧不僅對派人縱火一事供認不諱,還狀似瘋癲地大喊道:“納蘭書致就是該死,他從一開始就不該活在這個世界上。安雅、明珠,你們這群人不是瘋子就是傻子,終有一天會遭報應的!”說著又哭吳應熊:“世子,這世道好不公平!有人享盡榮華富貴,我們的孩子卻要受人屠戮。”然後又哭自己的皇阿瑪、皇兄:“建寧對不住你們,只能眼睜睜看着父兄蒙羞。”
康熙被她瘋狂的舉動嚇了一跳,可是又實在想不明白年僅十八歲、一直在內廷當差的書致能做出什麼天怒人怨的事,讓她這麼痛恨。最後還是只能歸結為姑姑驟逢大變,已經瘋了,這才做出這麼多舉止失當的事。
書致亦是聽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想起安慰小皇帝:“如果真是這樣,倒也還好,總比吳三桂的人已經潛入宮廷,隨時威脅聖駕要好。”
“這回的事是朕思慮不周了,你回去好生休息兩日,不必急着進來當差。”康熙有些不自在。如果吳應熊的媳婦是別人,早就被抓起來一起砍了,就是因為建寧公主是皇族中人,康熙才對她沒了防範,僅僅是將她拘在宮裏,並沒有限制她跟外界接觸,也沒有換掉她身邊伺候的人,沒想到卻連累了書致。
好耶,可以回家了ヾ(??▽?)ノ
書致在心裏歡呼一聲,幾乎蹦躂着出了東華門,果然看到明珠正牽馬等在門口,連忙湊過去喊道:“阿瑪。”
“咳咳。”明珠輕咳兩聲,示意兒子收一收高興的表情,適當地表現出一點受害者的悲傷,以免對不起他這頂新嶄嶄的四品頂戴。
回到家中,覺羅氏果然已經做了一大桌子菜,就擺在兄弟倆房中。成德雖未大好,但也醒轉過來,正在浴室里沐浴梳洗。書致還穿着昨天火場裏那身衣裳,一身的煙味兒,索性過去叫了水跟他一起洗。
成德想到剛才明間裏滿桌山珍海味、鮑參翅肚,隆重得好像過年一般的大菜,疑惑地問弟弟:“我是不是病得睡過去一整年,現在已經是康熙十四年春節了嗎?”
“可不是嗎?”書致笑道,“額娘為了沖喜,還給你娶了一房媳婦,已經進門兩個多月了呢。”
“滾!”成德笑罵,伸手到旁邊浴桶里擰了他一把,擰完猶覺得不解恨,見浴室里左右無人,額娘和兩個弟弟都在明間裏忙活着,竟然張口往他肩膀上報復性地咬了一口。
“你又來了,屬狗的嗎?”書致覺得好笑極了。嬰兒大腦發育不完整,承載不了成年人的記憶和五感,他剛穿到這個身體裏的時候,前一兩年對外界的感知都是模模糊糊的,今生最早的記憶就是被額娘抱着放進搖車裏,然後被同住一輛搖車的另一個傢伙用軟軟的乳牙咬了一口。
書致想來不由笑道:“我真該出本回憶錄,曝光一下你的雅好,叫你的追求者們好好瞧瞧。”
“我這是以直報怨。”成德玩笑道,“在額娘肚子裏的時候,你一定搶了我的食物,才會長得這麼壯。”
從醫學上講,還真有可能出現兩個胎兒之間營養分配不均的情況,否則無法解釋他倆天差地別的身體素質。書致只好縱容了哥哥在自己身上磨牙的行為,催促他快些梳洗好了出來吃飯。
一家人如常歡聲笑語地用了晚飯,明珠又同兩個兒子商量:“我讓人把隔壁的清芬苑收拾出來了,你們倆自己商量,看誰搬過去住。”
“一定要搬嗎?”兄弟倆都是大驚,一副要被拆散的可憐樣子。
“你們都多大了,再這麼擠在一個院子裏像話嗎?”明珠無語,“日後娶了媳婦,總不能讓老婆孩子也跟着你倆也這麼大眼對小眼地住着吧?”
這倒也是。況且清芬苑就在他們現在居住這個院子的後面,中間只隔了一座假山,假山中間又有小道連接兩個院子,真論起來也不過是搬到了三十米開外的地方。
書致見哥哥還未大好,便主動提出自己搬過去。覺羅氏又給他們每人院中添了四個掃灑傳話的女人,兩個看門的門房,兩個在內書房當差的書童;又開庫房,抬了許多桌椅傢具、簾幔床帳等物出來,把兩個院子中那些空置的廂房也佈置了出來,完全是在為迎接女主人做準備了。
第二天,康熙果然公佈消息,縱火一事名義上還是以“吳三桂包藏禍心,使人潛入京城謀殺重臣之子、嫁禍他人”告終,私底下建寧公主卻被送到了戒備森嚴的皇家寺廟修養不提。
另一邊,徐乾學並一眾副主考仍在封閉的考場中改卷,完全不知道外面的驚濤駭浪。
這日已經是三月十四,閱卷進入尾聲,徐乾學仍舊沒有從副主考薦上來的卷子中,看到自己眼熟的行文風格,不由暗自納罕,心想難道這孩子這科發揮失常了?
他閑來無事,又從黜落的卷子中挑了幾十份出來看了,發現了幾個滄海遺珠,但仍舊沒有看到疑似成德的卷子,直到後來聽兩位同考官為一份卷子爭論起來,一個說文法奇佳、論策詳實、對仗工整,應在二甲前列;一個說結構稍欠,起股太慢,破題略顯生澀,頂多在二甲中游。
徐乾學取過那張卷子仔細一看,才好笑地發現,原來是成德為了通過考試不得不昧着良心用了很多光偉正的典故,就像林黛玉寫詠聖詩,沒有了以前的那種心思奇巧、凄艷絕倫的味道,自己一時間才沒有讀出來的。
後面排名的時候,取過未經謄抄的墨卷一看,果然是納蘭成德的卷子。幾位考官又比對眾人的書法,覺得他這筆字能加分,名次可以再往前捎捎。
“讓他靠後,排在六十名左右吧。”徐乾學反而中肯地說。
科舉考試二三甲的比例大約是1:1,乘以這回二百三十個名額,二甲大約有一百人左右,以納蘭家的政治資源,成德只要不是同進士,想必都是差不多的好前程。前面曝光度更高的位置,更應該留給那些寒門的學子。
納蘭家確實不在意成德具體考了第幾名,或者說因為他今年春天反反覆復生病,明珠夫婦連同書致都覺得,他只要能爬起身來趕上殿試,就算不錯了,管他考了第幾名呢。
可惜人生之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成德考第三場的時候能夠堅持下來,就已經是僥倖過一回了,這回終究還是沒能再僥倖第二回。
三月里,會試放榜,他高中二甲第六十名,正式成為了一名貢士,卻因病錯過了之後大大小小的慶功宴和三月末的殿試。
不過好在會試就是科舉考試的最後一道關卡,後續的殿試只是決定排名的非篩選性考試,不會黜落任何一個人,大不了延期三年再考就是了。
況且今年天氣寒冷,因病不能參加殿試的貢士也不止他一個。成德雖然覺得遺憾,但也未見有多沮喪。
沮喪的人反而是康熙——他雖然料到了滿漢同榜之後,滿族舉人想要上榜將會變得十分困難,但當進士及第的皇榜張貼出來,康熙發現一甲和二甲前列都是清一色的不在旗漢人,要一直數到二甲第七十四名,才有一個漢軍正紅旗的漢人上榜;再往下數到三甲最後十名,才有一個內務府鑲白旗的滿人上榜,康熙還是失望極了。
更糟糕的是,如果除掉漢軍旗和滿軍旗漢人這兩張遮羞布,單純按照狹義的民族來算,整個滿洲和蒙古一共只考上了三個人,還都是比較靠後的同進士,可以說是約等於零了。
康熙看皇榜看得面龐抽搐,不悅地揮揮手叫人趕緊把這糟心的玩意兒拿走。
深知皇帝心意的梁九功見他這副模樣,不由提醒道:“皇上,雖然二甲進士當中沒有滿人,但名列二甲的貢士當中有啊,還是滿洲正黃旗的。”
“正黃旗?是哪一家的人?”康熙不由十分驚奇,笑道,“該不會是從漢人那裏收來的養子吧?”
“就是明珠大人的兒子,書大人的哥哥啊。”梁九功笑道。
“納蘭書致還有個哥哥?”康熙震驚,“是嫡親的兄長嗎,怎麼從未聽人提起過?”不過轉念一想,倒是經常聽人管書致叫二爺,那麼他頭上有個大哥倒也不奇怪。
康熙不由笑了:“這還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啊,他既然是貢士,為什麼不來考試?”
“聽說是病了,準備下屆補考。”
“有這必要嗎?他既是滿人,又有功名,何必還要再等三年?”康熙笑道,“去,把書書給朕叫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