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發現
現場封鎖已經從整個山腰縮小到了福利院附近,昨天濃厚的煙霧已經消散殆盡。
圍牆右側的檔案室里已經空無一物,那些文件早在昨晚就被搬去了警局,我想應該是陳鵬吩咐的。明明早就做好查檔案的準備了,卻還是裝作不情願的樣子,有時真不明白他的想法。
我帶着陳茗正走進了那個房間。
那具屍體已經被搬走了,地板中央只留下了白晃晃的痕迹固定線,在廢墟中格外顯眼。房間內仍留有濃烈的屍臭,有了昨天的經歷,我已經能完全適應下來。
反觀陳茗正,由於是第一次碰到這種場景,他一進門后聞到氣味便扶着門止不住地嘔吐起來,黃色內容物帶着一股酸澀的氣味夾雜在這間本就混沌的房間內。
周圍並無異樣,我進入配電室純粹是為了給身旁的助手上一課。這可以算是前輩們的通病。回想剛成為警察時,我和孫裊也都被付隊狠狠地捉弄了一番,此時陳茗正的樣子和當時的我並無二異。
一段時間后,他的情況變得好轉起來,聽見我的嗤笑就開始抱怨起來。我受不了,便讓他留在房間裏觀察,自己走了出去。
“明明還是個二十歲的小年輕,怎麼嘮叨起來像個年邁的老太太!”我一邊詫異想着,一邊向不遠處保護現場的警員走去。
照常理講,罪犯會在作案后再臨犯罪現場。如果留有什麼證據的話,就可以進行回收或者銷毀。但如果行動過早可能會被警察發現惹上嫌疑甚至當場抓獲;行動過晚的話,證據可能會被警察發現,於事無補。因此昨晚便成為他行動的最佳時期,我昨日特地叮囑一名在現場的同事晚上打起精神,隨時注意附近的異樣。
但在詢問過後仍一無所獲。
這無疑是我迄今為止進展最緩慢的案件,過去了足足一天時間,目前甚至都不能判斷案件性質。
福利院右面的山腳下是一片光禿禿的樹林,異常挺直的樹榦格外扎眼。我沿着一條不知名的路走着。雖是鄉下隨處可見的土路,卻不規則地鋪着一條條方形石板,無一例外的呈現出墨青色,看樣子已有些年份,它們順着斜坡朝山下延去,看不到盡頭。在靠近福利院的路段還種了銀杏,時不時能還聞到它果實散發出的臭味。我正糾結該如何向上級彙報。過了一會兒身後突然傳來了陳茗正的喊聲。
“張警官!”
“怎麼了!我交給你的事幹完了嗎?”
我讓他留在室內觀察現場,不過是一個打發的借口,只是藉此機會讓他重新認識這個職業。況且我和陳鵬昨天已將現場搜查了一遍,結果可想而知,自然不再寄希望於此。
“啊,幹完了。”
“那你有什麼收穫?”
“基本沒有,”他回答道,“除了幾處明顯的線索,它們可能對你而言毫無價值。”
“說來聽聽吧。”我想看看這位即將成為我同事的新人的辦案能力究竟如何。
“我參考了其他被燒毀的房間,發現配電室內的地面上有堆積明顯的灰燼,這說明之前應該囤積了足夠多的雜物,這應該也是引發這麼大火災的原因之一,或者說以我的推斷,配電室應該就是起火的地點,牆壁上完全燒毀的電箱也說明了這點。”
我並未事先將起火的原委告訴他,向他介紹案件時也只是簡單帶過,沒想到他的推理如此果斷準確,我心裏感到驚訝。
“我還發現在配電室的鐵門外面有明顯被踹過的痕迹,
起初我懷疑這與死者有關,但隨後門鎖上的平整切口讓我否決了這種想法。最終我覺得這是消防隊進入房間時留下的。但這也說明了另一點:門被人鎖住了。”
“嗯。”
“除此外——有些疑點我難以理解,”他擦了擦臉,不知從哪沾上了灰漬,繼續說,“根據現場的痕迹線不難看出死者是側躺着蜷縮起來的,為何他會以這樣平靜的方式來應對猛烈的大火併最終被燒死?普通人生前不應該是大火中依靠求生本能而不停掙扎嗎?”
“或許他足夠理性,在覺得求生無望時蜷縮身體以儘可能減少受熱,這樣做說不定還能奇迹般的生還。我曾考慮過你的想法,但他完全有可能這樣做,我們不能僅憑這一點就妄行推斷。”
陳茗正試圖找到突破點,但被我反駁掉了。我不得不承認他的確優秀,但他終究還是缺乏經驗,最後只是說出了符合自己想法的那套推論,沒有考慮到現實中最重要的因素之一——不確定性。正是如此辦案並不是簡單找到一套符合邏輯與現實的推論,而是不停的推翻再推翻,當推論無法再被推翻時,那便是真相。
這讓我想起了《四簽名》裏的那句“當你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況,剩下的不管多難以置信,那都是真相”。
我準備結束話題,但陳茗正接下來的話卻令我大吃一驚。
“如果考慮到位置呢?”
“什麼意思?”
“死者被發現時倒在房間中央,這很奇怪吧!因為中間會受到所有方向的火焰灼燒,所以正常人肯定會選一個角落,再蜷縮起來,這樣才能最大減少傷害不是嗎?”
“繼續。”
“就算房間內堆滿了雜物,但在那樣狹小的空間裏不可能放有大到連成年人都無法搬動的物體,他完全有機會躲在角落。”
我這才意識到我遺漏了這點。我一直在儘可能尋找隱匿起來的各種細微的線索,卻忽略了最為明顯的關鍵信息。陳茗正敏銳的眼光完全不像是還未成為正式編製的新人,簡直是個從業多年的老偵探。
陳茗正好奇地注視着突然激動的我,雖然他發現了關鍵線索,但顯然他還沒有意識到這其中隱藏的真相。他不解的目光讓我苦笑不已。
“有什麼嗎?”陳茗正瞪大眼睛注視我。
“我們迄今的分析都是建立在李昂在火災發生時還活着的基礎上,這也是為什麼目前進展艱難的原因。實際上他早在火災發生前就已經失去了意識,這也是死者為何沒有做出對火災應有的反應,同時也能解釋為何沒人聽到他的呼救。因為配電室堆滿了雜物,兇手只能隨意地將他丟棄在中間,然後再用點方法讓電線短路引發火災,這樣看上去李昂就很像是死於一起意外了。”
聽完我的話,陳茗正難以置信的模樣告訴我他終於明白了案子的原委。
他說:“真是這樣的話,罪犯應該非常熟悉福利院的情況才會選擇在這裏行兇,很可能就是福利院內部的人。”
“甚至不惜燒毀這裏連累其他人,兇手有點像是個精神變態。”我接下他的話。
“但是——”陳茗正繼續說,“法醫鑒定不是已經表明了死者的確是被燒死的嗎?”
“沒錯,所以我說的是他死之前是處於無意識狀態,那時候他還活着。”
“既然這樣,兇手是怎樣讓他昏過去的?屍檢報告並沒有提到死者生前受過嚴重創傷。”
“至於這點可以使用藥物,但在死者血液中並未檢測出任何鎮靜安眠類藥物或麻醉劑的成分。然而恰恰相反的檢測出大量一氧化碳,但這是死於火災的正常現象。我想兇手可能考慮到這點,特地使用一氧化碳令死者陷入昏迷,這樣就能混淆過去。”
“又或者是簡單的令他窒息昏迷。當然兇手也可能用其他我們不知道的方法。”我最後強調道。
事到如今,那名高院長的嫌疑變得更重,但我很難想像有什麼理由能讓他會不惜毀掉自己苦心經營多年的結晶。而且李昂也曾被福利院收養,身為院長的他或多或少會對李昂抱有憐憫之心,即使李昂品行再惡劣也罪不至死。
做這一切真的只是為了替女兒報復嗎?我心想。
我已經完全信任陳茗正的能力,今天如果沒有他的發現,我或許還會苦惱很久。我隨後便將有關高憶雯家的事情告訴了我這位助手,希望能利用他敏銳的洞察力找到破綻。
陳茗正顯得有些驚訝,接著說道:“抱歉,我的理解能力不好,聽你這樣生硬的描述我實在想像不出什麼來。”
“如果讓我身臨現場的話,或許我能幫上忙。我的意思是——讓我去一次她家的話……”陳茗正見我有些失望又補充道。
“恐怕無法如你所願。如果再讓你去的話就等同赤裸裸地宣佈警方已經開始重點懷疑高家,他們可能會因此更加謹慎,難露馬腳。雖然他們可能早就已經有所準備,但我們還是要儘可能不打草驚蛇。”我想起昨晚高萬順跟我說的那些話。如果他真是兇手,刻意透露那樣的信息,無非是一種胸有成竹的挑釁。
“那你的意思是?”
“我需要人手來監視高憶雯家的動靜,不必太詳細,只需要報告進出人員的情況就行,當然還包括任何的異樣……”
“那高萬順不用管嗎?”
“想必他早有戒備,不會那麼容易在他家附近監視他,所以我們可以利用她女兒。高憶雯才剛出院不久,肯定需要人來照顧。他們沒有雇保姆的經驗,我想高萬順一時半會兒是不會將傷病的女兒送到一個陌生人手上的,他只能自己親手照顧。”
“如果前來照顧高憶雯的是她母親呢?”我的助手打算刨根問底。他似乎非常熱衷於這項監視工作。
“那麼昨晚和我見面的就不是高萬順了,”我笑道,“我想他昨晚就已在她女兒家住下了。”
聽完我的解釋陳茗正一臉失望的嘆了口氣,有些不滿地將腳邊的碎石踢走,那動作分明是在告訴我——在你面前我就像個一無所知的傻子!
“你很有當警察的天賦,要是沒有你那雙敏銳的眼睛,我說不定還會繞很長時間。”我拍拍他的肩膀走開了,或者說去往山腳下。
我叮囑陳茗正也在周圍轉一轉,畢竟是在鄉野,尋求放鬆是最簡單愜意的事情。
“抓緊時間吧,回去后可就沒現在這麼輕鬆的事了!”我告誡他,同時宣告今天的調查已經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