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知青院。
下工回來,趙紅英看到桌上多了一包雞蛋,問顧莞寧:“桂花嬸子來過了?”
顧莞寧抱着搪瓷缸子暖手,熱氣氤氳着她病弱的眉眼,“程營長的娘馮大娘也來了,她說可以幫我再弄些葯。”
“那感情好。”趙紅英正發愁這個呢,“你喝完水趕緊躺下,儘快把身體養好。今天去送農具碰到了大隊長,他說隊小這月底就開始招生,老師也得提前找好。我看你身體弱,幹不了地里的活計,不如去當老師輕快些。”
顧莞寧低垂着眼眸,睫毛一陣顫動,忽然就明白過來什麼。她下意識地抿了口水,水有些涼但依舊有溫度,溫熱的水順着食道滑進胃裏,卻冷得莫名,讓人一陣戰慄。
她發燒了。
她是被人害的。
這陣子病得頭昏腦漲,顧莞寧來不及思考很多東西,卻在這一刻混沌的意識變得清醒無比。
她想:她得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實了。
脫離上輩子的身份,她現在只是北江省一個小小的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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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見義勇為的程營長樂於助人,又弄來了幾天的葯,顧莞寧一頓不落地喝下去,病情很快好轉。
起碼不會再持續高熱。
不管別人怎麼說,她依舊每天一個雞蛋打底,吃完了就托趙紅英去隊裏買。這具身體很虛弱,生了那樣一場大病十有八九傷了底子,她必須要好好補一補。
一場小雨後,天氣漸漸轉暖,顧莞寧終於能下地了。就是那件軍大衣,像是長在了她身上,睡覺要蓋,起床要穿。
顧莞寧在心裏調侃,這衣服可真是她的保命恩人。從海市帶來的棉被已經是原主大姨能弄來的最厚的了,可是在初春的北江省卻擋不住寒意。
幸虧還有這件軍大衣。
之後又歇了兩天,顧莞寧才跟着知青們一同去上工。趙紅英照顧她大病初癒,跟小組長商量后把她分去記工分。
生病這段時間趙紅英不辭辛苦地照顧自己,柴瑞雲也幫了她很多,顧莞寧琢磨着,要請她們兩個吃頓飯感謝一下。
不遠處,見自己看好的工作被頂,鄭妙琴抿着嘴角,眼裏滿是不甘。顧莞寧病好得太快,隊小的老師還沒開始招,她得再想個辦法。
鄭妙琴分到一把鋤頭,也就是說她今天要做最累的活計。還記得剛下鄉時,她也分到了一把鋤頭。
那鋤頭死沉死沉,她舉到一半就沒了力氣,被鋤頭的重量一帶她整個人向前撲過去。頭磕在荒地的石頭上,鄭妙琴在炕上躺了一個月。
如今她費些力氣就能把鋤頭舉起來,鄭妙琴攤開兩手,早前細嫩的手心早就佈滿了厚繭。
她不甘心地想,自己憑什麼要做這些?
上工剛開始不到半個小時,鄭妙琴就找了理由打算早退。顧莞寧是記分員,她不能做主,只好去找組長詢問。
組長是前進大隊本地的一位大娘,一聽鄭妙琴要請假,眉頭一緊臉色就不怎麼好了。
“鄭知青你這個月請多少次假了?你是身體不舒服還是怎麼的,總不能天天都請假吧?你一請假,你的活誰干?你再這樣逃避勞動,我會上報大隊長,你這月的工分就沒了。”
組長的語氣很不好。開春正是要緊的時候,開荒翻地播種樣樣都缺人。社員們恨不得一個掰成兩個使,結果這幫知青凈拖後腿,完了年底分糧還必須得有他們。
周圍已經有社員看過來。
鄭妙琴扶着太陽穴,心裏已經把這個大娘罵了八百遍,面上柔柔弱弱,“大娘,我頭暈,興許是中暑了,還噁心想吐。”
顧莞寧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軍大衣,她:“……”
這理由敷衍得可以,大娘都氣得不知道該說什麼,擺擺手沒好氣道:“走走走!回頭我就跟大隊長說,鄭知青這月的工分不算數。”
鄭妙琴不在乎那點工分,立馬轉身,扶着額頭表情痛苦慢吞吞地朝知青院走。
顧莞寧主動想接下鄭妙琴的工作,組長大娘瞅了眼她的小身板,直截了當拒絕,“你不行。你病才剛好,就先干記工分的活。”
顧莞寧想學一學地里的活計,主要她記工分的時候得站在田坎上監督大家的工作,上頭風大,吹得她頭疼。
組長大娘見她不像是賣乖,給她添了個拔草的清閑活,“你干仔細點,別留下草根。今天這個沒有工分,你可別敷衍。”
顧莞寧點頭,“謝謝大娘。”她主要就是想學習,不是為了躲風。
下工的時候組長大娘來檢查,雖然清的地塊不大,但確實幹凈,計分的時候就讓顧莞寧多加了兩個工分。
地里的活再清閑也累人,顧莞寧上工一天回到知青院,累得沾枕頭就睡,連晚飯都沒吃。
第二天吃飯的時候筷子都險些拿不穩。
和知青結伴去上工,顧莞寧依舊是記工分加拔草。倒是今天鄭妙琴沒來,組長大娘氣沖沖的,“呵,攀上高枝了!”
趙紅英抻着脖子看了一圈,低頭跟顧莞寧說:“鄭妙琴去了別的小組,現在跟你一樣是記分員。”
記分員都站在田坎上,顧莞寧很快就瞧見了鄭妙琴。許是察覺到自己在看她,鄭妙琴看回來,臉上是得意的表情。
顧莞寧垂眸,繼續拔草。
她在那個小組裏看到了桂花嬸子,桂花嬸子是大隊長媳婦,十有八九也是那個小組的組長。
上午的工作完成,顧莞寧站到田坎上,知青們和社員排隊等她記工分。
不遠處的水田裏程硯洲頻頻扭頭似乎在看什麼,程家大哥程硯山眯着眼睛瞧了瞧,“看什麼呢老三?”
程硯洲收回視線,“沒什麼。”
那件打了藍色補丁的軍大衣好像是他的。
“咱爹扭傷了腰不能來上工,這才讓你替他,不然這會兒你該在縣城跟人相親的。”程硯山拍拍兄弟的肩膀,“委屈你了。你放心,等過去這陣農忙就不用來了。”
程硯洲薄唇緊抿着。他不怎麼放心,去相親還不如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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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院吃大鍋飯,飯食相當簡陋,不是稀粥就是窩窩頭。吃了一個多月,顧莞寧舌頭寡淡無味,屬於是看見這兩樣東西幾乎要反胃的程度。
她得想辦法吃肉。
剛好過幾天是公社的集市,這個年頭雖然禁止私人買賣,但以物換物是行得通的。每月下旬公社大街上就會有附近大隊的社員擺攤,攤上的貨物多是自家種的蔬菜瓜果,和一些手藝品。
下工后陪趙紅英去大隊部送農具,顧莞寧就和大隊長提了請假的事情,“我想去縣城買些東西,怎麼說程營長也救了我,後來又不辭辛苦地弄來葯,就當是一點心意。”
大隊長爽快地給批了假。
這段時間一直在照顧顧莞寧,趙紅英許多東西都用乾淨了,柴瑞雲也一直等她一起去縣城,乾脆一併請了假,最後兩人拿着三張請假條離開。
程硯洲立在門口。
聽到一個女聲說要感謝他,程硯洲眉眼微動,偏頭正好看到兩個女知青往外走。
幾乎是一眼程硯洲就認出來,那個臉上幾乎沒有血色的女同志就是他救下的顧知青。
顧知青今天留了兩個麻花辮,穿着寬鬆的藍色短褂,脖子上圍了厚厚的藍色圍巾,一抬手露出纖細的手腕,整個人瘦骨伶仃。
程硯洲恍然想起,在水下抓到顧知青手腕的時候,感覺就像抓到一塊冰疙瘩。
又冷又硬。
上次見顧知青她昏迷沒有意識,這次再見顧知青的神色依舊不大好,但笑起來眉眼彎彎生靈活動。
她和另一個知青在說話,沒看到他。
顧知青的背影消失,程硯洲回神,提步進屋。
程長順見他進來下意識扭頭看窗外。咋滴,顧知青不剛還說要感謝老三嗎?這人到了跟前都不認識?
“你沒碰到兩個女知青出去?”程長順搓了根土煙猛吸一大口,問程硯洲。
程硯洲拉開凳子坐下,“碰到了。”
程長順吐出一口煙,看程硯洲像在看個怪人,“怨不得你娘說你是個榆木疙瘩?”
“換旁的社員救了知青,那得獅子大開口地要報答,哪像你見了人都不知道認?”程長順拉開抽屜在裏面找東西,邊找邊說:“顧知青還是個女同志,你要是機靈點,這媳婦兒不就有了?至於你娘給你介紹那麼多對象嗎?”
程硯洲眉心微不可查地皺起,“長順叔這話不合適。”
“知道你正派,不說了不說了。”程長順找到公社會計蓋過章的批條拿出來,“過幾天公社有一車化肥派下來,今年輪到咱們前進大隊,到時候你拿着這條子去公社,開拖拉機把化肥運回大隊。”
程長順吸了口煙,“上年化肥給了隔壁豐收大隊,他們糧食長了一大截,秋收的時候那個得意勁,擠兌話難聽得要死。開會的時候還說一切都是他們大隊幹部的功勞,那是他們的功勞嗎?那分明是化肥的功勞!”
“看今年我非得出這口氣不可。”
“對了,最近隊小馬上就完工了,我不放心得看着才行,運化肥我就不去了。你長義叔他坐不了拖拉機,一上拖拉機他就心慌,聽見拖拉機的聲音突突突他都難受。”
“老三,你一人能行不?”
程硯洲收起那張批條,“能。”
聽見他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程長順直嘖牙,有這麼個孩子可真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