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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時念沒想到,生日宴開始到現在,她收到的第一句“生日快樂”,竟然來自跟她幾乎處在兩個世界的沈延非。

雖然這蛋糕不是給她的,祝福語也和她無關,天鵝更是巧合,但某一瞬間,她仍然像在極寒里找到了一點力氣。

姜時念挺直脊背,穿上大衣,重新蓋好盒蓋,把蛋糕送去了護士站。

沈延非既然交給她處理,自然就是不需要了,她接下來要回宴會廳,也不能帶在身邊,不如送給護士們當宵夜。

蛋糕的這口甜,她今天沒運氣嘗了。

那會兒去過病房的小護士快步朝姜時念迎上來,要給她處理手背上針孔的血痕,嘴裏念叨着:“葯都沒打完,怎麼能隨便拔針呢,流這麼多血,你還是快回——”

姜時念搖頭,放下蛋糕就準備走。

小護士趕忙追上她,心急地脫口而出:“沈先生剛提醒我給你把手處理好……”

姜時念一頓,不禁更覺得空茫想笑。

沈延非這樣的人,北城權貴圈子裏眾人仰止的高不可攀,不像是會管閑事的,不過隨意朝她掃了一眼,就不嫌麻煩地替她這個不相干的人找了護士。

真正應該在她身邊的商瑞,卻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冷淡到讓人心寒。

其實從訂婚之前,她主動對商瑞坦誠了自己的身世以後,商瑞嘴上說著不在意,對她的態度已經在潛移默化地改變了。

那時候喬思月還不是姜家遺失的親生女兒姜凝,只是她在電視台的同事。

商瑞作為台里的贊助商,在她跟喬思月有工作衝突的時候,他就不止一次維護過對方,讓她懂點事,別那麼計較,顯得小家子氣。

偏偏商瑞跟喬思月在明面上沒有過多接觸,也談不上什麼曖昧,她連委屈失望都好像是無理取鬧,如果較真兒,就坐實了她的心胸狹窄。

她是姜家的女兒,是跟商瑞聯姻的對象,為了家裏也不能任性。

商瑞從小養尊處優,即使是他先追的她,在感情里仍然是俯視和鬆弛的,兩個人獨處的時候,他偶爾情緒上來,甚至還會用養女的身份開她玩笑。

那些層層疊疊的難受無聲堆積着,她盡量自己消化。

她想報答姜家,想擁有一個屬於她的小家,姜家也從小訓誡她要會忍,所以她在感情里一直包容着,真心準備下個月跟商瑞結婚。

直到今天,商瑞當眾撇開她。

姜時念走出共濟醫院大門,深冬夜裏,外面飄了細雪,她抓緊大衣的衣襟取暖。

她額頭滾燙,心裏告誡自己先別衝動。

她離開生日宴現場三個小時了,大家應該都已經冷靜下來,現在她就回去,當面問清楚姜家和商瑞的態度。

司機撐着傘跑過來,把傘面舉在姜時念頭頂:“針打完了?怎麼不多休息會兒,快上車,你還病着呢。”

車裏空調開得很足,姜時念昏昏沉沉剛坐下,就意外接到電視台副台長的電話。

副台長語氣含笑,帶着刺探問:“時念,忙着過生日吧?商總在不在你旁邊,台里有點急事,我這邊聯繫不上他。”

姜時念沒有馬上回答。

副台長算是她直屬上司,平常就奉承商瑞,連帶着對她也過度熱情,現在肯定是聽到了風聲,專門來試虛實的。

她全憑能力在電視台坐上如今的位置,對方現在卻來暗示她,如果她跟商瑞真出現裂痕,她珍惜的工作就會受影響。

的確,主持人算是公眾人物,一旦身上負面新聞太多,就會被推到幕後。

姜時念冷靜說:“商瑞在忙,您可以晚點再找他。”

副台長乾笑一聲:“行,正好提醒你,下周咱們策劃的那個重點訪談,你得加把勁兒了,如果請不動沈先生,到時候節目落到別人手裏,可別怪我不公道。”

姜時念捏捏眉心,頭靠在冰冷的車窗上。

市電視台策劃了一檔訪談類節目,是下個年度的王牌,目標對準各行業金字塔尖的大佬,主持位置很多人眼紅,喬思月也曾經私底下對她宣戰,勢必要搶到手。

最後是她靠着實績取勝,喬思月夾槍帶棒盯了她好幾天。

但她沒空去照顧別人心情,因為最重要的第一期節目,台里做夢似的居然要請鉑君集團的沈延非。

沈家這位新家主哪裏接受過什麼訪談,根本就不切實際,然而台里格外堅持,讓她通過家裏和商瑞的關係想想辦法。

姜時念的電話還接通着,手機忽然發出連續的輕微震動,有信息進來。

她順手劃下通知欄,看到是商璇發來的三張照片,她心裏有了隱隱的預感,斂眸點開。

第一張照片,背景是Liz酒店的生日宴現場,拍攝時間是五分鐘前。

喬思月還是那身素氣白裙,坐在沙發一角,鼻子通紅,商瑞在旁邊給她遞水。

接下來,喬思月哭得厲害,喝水嗆到,商瑞抽紙巾靠近,俯身幫她擦。

最後,商瑞端來一盤蛋糕哄人,那個原本說是用來宣佈她跟他婚期的蛋糕,被他切下來送到喬思月跟前,商公子那張優越的臉上,還能看到一點拿人沒辦法的淡笑。

這笑容姜時念很熟悉,從前只對她有過。

姜時念一張張翻完,跟副台長的通話早就斷了,她把手機倒扣在座椅上。

司機從後視鏡關注着她,好幾次欲言又止。

姜時念映滿街燈的眼瞳朝他看過去:“徐叔,你想說什麼。”

徐叔這下憋不住,重重拍了下方向盤:“他們怎麼能這麼做事!養女怎麼了,一起生活十多年,就完全沒感情?!姑爺也太過分了!”

徐叔在姜家十年,了解情況,瓮聲瓮氣說:“今天這種局面根本就是聯合起來把你往火坑推!你的家,名聲,工作,搞不好就全沒了!只要你表現出一點委屈,誰都會覺得是你的錯,罵你這些年占夠了便宜還不知好歹!”

姜時念盯着窗外的落雪。

局面確實是這樣。

因為這麼多年來,姜家在人前始終對她很好,如今身世一公開,任誰都會覺得她最沒資格有情緒。

她應該對一切感恩戴德,毫無怨言地迎接親生女兒回家,主動讓出未婚夫,回到她的泥潭裏。

姜時念本來會這樣做的。

但前提是,全家不要把她當成一個隨便砸破的木偶,設計這麼多,只為了名正言順把她掃地出門,幫親女兒快速融入北城的權貴圈。

車穿越蒙蒙雪霧,轉過一個路口后,逼近Liz酒店燈火通明的門廊。

雪越下越大,可見度不高,所以姜時念直到下車,都沒注意到後面那輛一直不遠不近跟着她的黑色邁巴赫。

邁巴赫低調地提前停下,跟酒店保持開適當的距離。

車裏的光源都關着,只有外面的白色雪片混着暖黃路燈,忽閃忽暗地照進來。

駕駛座的年輕男人眼見姜時念單獨進去,急得直攥拳,忍了半天,還是憋不住回過頭,望向後排座的身影:“三哥?”

後排的單側車窗降下一小半,柔和夜風混了點碎雪,慢悠悠敲在玻璃上。

沈延非淡色唇間銜着根煙,他略偏過頭,手指虛攏,火光在輕輕砂輪聲中乍燃,照亮他深刻眉目。

他很少抽煙,但是今天,好像有隻被困了太久的利爪掙脫約束,一直在瘋亂抓撓。

要違背本能地壓着,不太容易。

過了片刻,沈延非才從酒店門口收回目光。

他指腹摩挲了一下手裏扣着的禮盒,低聲回答前面那人沒敢問出口的話。

“再等等,我現在跟她一起進去,對她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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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z酒店一層宴會廳,商瑞扯松領帶,靠在單人沙發里,煩躁地翻了翻手機,依然沒看到姜時念的回復,他發去的幾條微信都好像石沉大海。

以前就算吵架,姜時念也沒什麼脾氣,更不會搞不吭聲這一套。

商瑞沒耐性地張口:“你確定照片給她發了?”

商璇在他對面,為那會兒得罪了沈延非的事還心神不定。

一聽商瑞的語氣,她抬頭吃驚看他:“你讓我去醫院,不是為了確定她裝病嗎,發照片不也是為了讓她認清現實?現在怎麼又一副還惦記她的語氣?”

她皺眉問:“你做這些,不是要跟她分手的意思?”

商瑞抬了抬眼,正對上不遠處喬思月哭到楚楚動人的臉,面無表情地慢慢道:“誰說我要跟她分手了。”

商璇瞳孔緊縮一下。

“我要是不這麼做,時念能拎的清自己處境?”商公子散淡地揚眉,“只有被姜家算計,到處受威脅,隨時要從天上掉下去的時候,她才會明白唯一能靠的是誰。”

商瑞懶得看手機了,乾脆扔一邊:“我對她越淡,她越沒底,她如果不來好好求着我,別的不說,連電視台的位置都不見得能保住。”

他朝姜家人的方向抬抬下巴:“那一家子,得拼了命的幫親生女兒上位。”

商璇愕然瞪着他,喘了口氣才說:“所以你故意的?下個月你還是打算跟姜時念結婚?”

“不然呢?”商瑞覺得她好笑,“結婚前,我管教管教自己未婚妻,教她怎麼當人老婆而已,否則以她那個性格,等哪天才能像別人一樣會撒嬌會哄人。”

他搖了下頭,表情略顯不耐:“以前追她的時候對她太慣着了,她沒危機感,以為我總得捧着她,婚都訂了這麼長時間,也沒見她懂事,明知道自己就是個養女,還總那麼端着,受點罪也是自己找的。”

姜時念端到過頭了。

他跟她確定關係這都幾年了,換他身邊那些朋友,說句難聽的,可能睡都快睡膩了。

她可倒好,碰的稍微越界點她都不情願,更別提其他的。

他是談戀愛,又不是吃素當和尚。

以前她還有個家裏撐着,現在一無所有,總該清醒清醒,學着讓他高興了。

商瑞掃了眼時間,餘光看見喬思月起身過來,垂着頭跟他說:“商總抱歉,今天給你添麻煩了,我看時念到現在還沒回來,應該是真病了,你還是去看看她。”

“我這邊沒事,”她眼眶仍紅着,“爸媽哥哥那兒我能處理好,不耽誤你們。”

商瑞打量她一眼。

喬思月跟姜時念,某些特定的角度看,五官確實是有三分像的。

只不過喬思月是標準的淡顏,清麗那掛的,姜時念卻是純粹濃顏,美得放肆恣意,有時候盯着看看都燒得眼熱。

商瑞對喬思月招了下手,如願在她這張跟姜時念有點相似的臉上看到了乖巧和仰慕。

他剛要說話,宴會廳突然安靜,氣氛微微凝固。

商瑞抬起頭,看見姜時念從外面進來,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

他坐着沒動,存心也沒讓喬思月動,不咸不淡地說了一句:“回來了。”

外面冷,姜時念穿的少,就算裹了大衣,腳腕腳背也都裸着,白得沒有血色。

她環視整個現場,還有不少人在。

今天的場面,姜家是下了本錢的,請柬發了很多。

現在除了關係淡的走了一撥之外,大部分姜家親近的世交都留在這兒,為了給喬思月撐臉面,也為了看她這個養女回來之後,各方的態度。

姜久山首先站起來,擰着眉責備看她:“時念,你看看你,平常不是挺懂事嗎,今天怎麼鬧成這樣,讓一屋子長輩看笑話!你姐姐為你哭了半天,你倒跑出去躲清靜了,快過來道歉。”

葉婉在旁邊試了試眼尾,嘆口氣:“行了,別怨她,時念心裏有不平衡,過去我們縱容她,她不想公開收養的身份,我們就不公開,現在她一時不習慣,也都正常。”

姜時念站在原地,陌生地望着一家人。

進來之前,她還抱有一絲希望,也許所有念頭都是她太悲觀了,家人就算再不待見她,在一起相處這麼久,也不會對她太絕。

但這一刻她面對爸媽,聽完那些一唱一和,把她種種罪名釘死的話,完全確定了,她對全家來說,只是一個讓喬思月能高調融入北城豪門的墊腳石。

姜時念頓了頓,又看看哥哥姜煬,輕聲說了一句:“爸媽,哥,我病了。”

她以前不跟家人撒嬌訴苦,因為知道沒有回應,但到這最後一刻,她忽然放肆地想說了。

姜家人卻好像被她的稱呼燙到,像急着對親生女兒表忠心,證明自己從來沒找過替代品似的,不約而同嚴厲看她。

姜煬蹙眉,冷冷道:“適可而止吧,家裏寵你,你也得分場合,大小姐脾氣到底要鬧到什麼時候!你看你姐姐,一直都在為你說話。”

喬思月站在商瑞的座椅邊,微微顫聲說:“時念,以前工作上咱們有過衝突,我跟你說對不起,你要是不適應,我就不回家去住,都沒關係的。”

葉婉頓時受不了了,站起來快步走到喬思月跟前,攥住她手腕,忍着淚,含笑哄:“說什麼呢,媽怎麼能不接你回去。”

姜時念目不轉睛盯着。

看她渴望了那麼多年的母愛,媽媽的笑臉和眼淚,原來是這個樣子。

她媽媽笑起來,和她夢到過的差不多。

姜時念指甲無意識按進掌心裏,視線越過所有人,最後望向沙發上的商瑞。

他矜貴的西裝都沒有亂一絲,可她獨自站在這兒,成為別人看戲的眾矢之的。

商瑞慢條斯理開口:“時念,別鬧了,給你姐道個歉,不算什麼大事。”

說完,獎賞般對她伸了伸手,示意她可以過去。

姜時念笑了出來。

她有無數話想說,全部哽在喉嚨里,發燒好像更厲害了,整個咽部都發炎水腫了一樣,想當著這些人的面,完整說出一個長句都做不到。

姜家似乎也怕她鬧事,邊寬容地說著“算了算了”,邊趁這個時候,把一直推遲的切蛋糕環節拉上來。

那個象徵婚期的蛋糕已經被移走,新的推車送上來,上面誇張的五層巨大生日蛋糕,最上面不惜幼稚地用奶油寫着“給全家的小公主”。

在場的人相繼圍上去,姜時念全身血液凝固着,脊背筆挺地站在最外面。

燈光調暗,蠟燭將要燃起。

鑽石皇冠戴在喬思月的頭上。

沒人覺得有什麼不對,缺少了誰,今天的生日又原本是給誰過的。

或許有人發現,但不重要,反正姜家的千金是哪個,現在已經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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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z酒店外面,雪蓄滿天穹,洋洋洒洒下落,邁巴赫將要啟動往前開的時候,沈延非叫停:“不用,我下車。”

駕駛座的許然嚇一跳,忙先一步推門下去。

他作為副手跟着沈延非好幾年了,平常工作上八風不動,什麼場面都經過,唯獨面對沈延非的私事,他就是淡定不了。

“三哥,還有一段路呢,你不會是要走過去吧,”沈延非在沈家同輩里排行第三,許然就也習慣叫三哥,“這多冷啊。”

後排車門打開,黑色西裝褲包裹的勻直長腿邁出,踩進雪地里。

沈延非大衣上很快沾了雪,又微微融化掉,在平直肩膀處折出一點晶瑩。

許然一靠近他,自然而然感覺到很淡的煙草味。

他指天發誓確實是好聞的,沈延非本身氣息冷,距離感實在過於強了,身上多了這麼點落拓煙火氣,終於算有了溫度。

他腦子一轉,突然明白過來:“不會吧三哥,你是怕身上有煙味兒,姜時念不喜歡,所以要冒雪走過去?!為了吹風?!”

沈延非淡淡瞥他。

她對他,何曾談得上“喜歡”這個字眼。

沈延非抬步往前走,沒讓許然跟着。

許然站在車邊,眼看男人矜貴身影被淡白的風雪裹住,太陽穴突突直跳。

沈家家主是什麼身價,向來只有身居高位往下俯視,一群所謂豪門還得爭相獻媚的份兒!

他不知道怎麼就想起了當年,他跟沈延非同在北城一中的時候,高三沈延非接到各名校保送的名額,隨手給了第二名的他。

那時他站在夕陽里,冷寂眼睛往樓下低年級看:“我不急,我留學校,再多陪她一段。”

許然莫名就冷靜了下來,追上前一步說:“三哥,其實你可以再等等,接下來姜時念肯定會跌得更狠,更無助,那個時候你出現,勝算更大。”

雪安靜往下飄。

沈延非側過頭,漆黑眼瞳冷透,帶出一抹壓在深處的戾氣。

“看她那麼哭,我忍到現在,已經到頭了。”

“如果我放任他們作踐她,那我跟他們,又有什麼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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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分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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