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歡喜
四月初一,宜遠行。
姜如願心裏藏着事,醒的很早,不多時,她和娘親一同往盛府走去。
“娘親,伯母到底會不會留下呀?”她忐忑地問。
許姝嘆了口氣,悵然道:“沒勸住,她還是執意離開。你沒將這件事告訴阿景吧?”
姜如願自然沒說,還沒確定的事情,她怕景哥哥獲得希望后又失望。
“那就好,”許姝叮囑道,“一會兒你也別問伯母了,就當你沒說過這句話,也不要表現出失落的神色,記得了嗎?”
不管是走是留,都是她的選擇。
姜如願頷首,只是心裏還是有些不是滋味,伯母真的如此狠心嗎?
她不禁開始思索起以後的事情,若是她嫁給了景哥哥,生了一個孩子,然後他要戍邊,她會留在長安還是去邊疆呢?孩子又該怎麼辦呢?
茫然地想了一會兒,她竟想不出一個完美的答案,若是與孩子一同去邊疆,雖是團圓了,但是不忍孩子受苦,若是一同留在長安,又會與景哥哥分隔千里,若是和姜伯母一樣的做法,又會與孩子十餘年難見一面……
當初伯母與她說這些的時候,她並沒有細想,如今才發現,確實是件棘手的事情。
來到盛府,盛伯母正在清點行李,姜如願跟着娘親上前,得知盛伯父與盛爺爺在書房說話,她陪了一會兒,卻遲遲不見景哥哥的身影,忍不住問出口。
“阿景還在蔚景院呢,”林嫣笑道,“想必還沒醒,他昨日回來的太晚了。”
姜如願不信,今日伯父伯母啟程離開,他怎麼可能睡得着覺,說不定正在房中偷偷哭呢,想到這個可能,她便坐不住了,悄聲道:“娘親,我能去景哥哥的院子裏看看嗎?”
許姝細眉微蹙,他們雖兩情相悅,但是還未成親,她有些擔心會鬧出什麼不合時宜的動靜,雖然知曉盛景生性穩重,但是到底還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
姜如願知曉她在想什麼,紅着臉道:“我一會兒就回來,最多一刻鐘……我擔心景哥哥難過。”
“你去吧,”許姝鬆了口,“但是得隔着窗說話,別進去。”
姜如願點頭,趕緊往蔚景院跑去。
剛進院子,她便知曉娘親多慮了,景哥哥就在院子裏舞劍,他們不會共處一室。
她站在院門外,沒有打擾,靜靜地欣賞。
天蒙蒙亮,濃霧如紗,幾盞暖燈照亮腳下的路,少年的身影時隱時現,長劍破開濃重的霧,劍氣如虹。
金烏升,濃霧散,少年目光如炬,收劍起身。
他的動作招式頗具美感,但姜如願看得出來,這只是最純粹的發泄。
她上前,挽起一個笑,從袖口中拿出手絹,輕聲道:“景哥哥,低頭。”
盛景聽話地俯身,感受着她的指腹隔着手絹擦過他的額頭,輕輕柔柔的觸感。
誰都沒有開口,便顯得他的呼吸格外重,噴薄在她的臉頰上,痒痒的,熱熱的,他又那樣深情地望着她,讓她幾乎維持不了自己平靜的動作,只能匆匆擦完。
正欲收回手,他忽然攥住,十指交握,手心隔着礙事的手帕。
“你怎麼來了?”他的聲音有些啞。姜如願囁嚅:“我來叫你起床。”
她沒敢實話實說,不能讓他知曉她在腦補他躲在被窩裏痛哭的事情,她抿了抿唇,唇邊泄出一絲笑意,看來景哥哥比她想像的要堅強。
盛景垂眼盯着她的唇,鮮艷欲滴,是朝露,是瓊漿,他的喉間滾動了一下,在失態之前放開她的手,直起身不再去看。
“景哥哥,咱們去正院吧?”姜如願將手絹放回去,故作輕快道,“就差你了。”
盛景沉默一息,淡淡道:“好。”
兩人往正院走去,方才的旖旎氣氛消弭於無形,步伐都有些凝重。
天光大亮之時,眾人來到城外。
送行的隊伍龐大,有名有姓的朝臣與望族幾乎都到場了,都不好冷落,盛懷安與林嫣每人說幾句話,也過了大半個時辰。
最後是姜家人與盛景。
城外風大,衣袍獵獵作響,也將眼角的淚吹遠。
姜如願含着淚抱了抱林嫣,輕聲道:“伯母,您一定要常常給景哥哥寫信,他很想念您的。”
林嫣笑着應好,看向盛景。
盛景上前,張了張口,卻什麼都沒說,只是認真地望着她,像是要將她的面容刻在心裏。
“等你成親的時候,我與你父親一定回來。”林嫣眼含淚光。
盛懷安拍拍兒子的肩膀,笑道:“阿景,你得抓緊點啊,最好我們還沒到林州的時候你就派人送信了。”
盛景偏臉看了眼姜如願,溫聲道:“好。”
姜如願垂首不說話,心裏有些難為情,他們說話就說話,看她做什麼呀!
可是心裏也是歡喜的,幾乎要溢出來,最後變成唇邊翹起的弧度。
沒過多久,盛懷安與林嫣啟程離去,只余滾滾塵煙,盛景卻長久地站在原地,凝望着那兩個越來越小的圓點。
姜如願看了眼四周,朝臣大多都已離開,她大着膽子上前,藉著衣袖的遮掩握住他的手。
盛景猛地攥緊,終於回過神看了她一眼。
“景哥哥,該回去了,”她輕聲道,“今日風大,再吹下去會生病的。”
盛景摩挲着她的手背,緩緩應了聲好。
姜如願紅着臉掙開,小聲罵道:“登徒子!”
“願願,若是我沒記錯的話,”他心情很好的模樣,“這次是你主動的。”
“我是在安慰你!”
“哦?是我理解錯了?願願,給我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如何?”
“怎麼補過?”
“再讓我牽一次,我這次一定不會……”
“我不理你了!”
回到府上,盛景的心情不再沉重,姜如願放下了一半的心,又每日都找機會去見他,陪他一會兒,見他變得和從前一樣了,這才高興起來。
這日從盛府出來,恰好遇見姜寧憐進姜府,她連忙往一旁躲了躲,最近姑母對待她實在有些好,她無福消受,能躲多遠便躲多遠。
等不見蹤影了,她這才鬆了口氣,溜回了自己的院子。
那邊廂,姜寧憐進了正院。
姜寧熹和許姝一早便等着了,見她來了,許姝關上門,一副有大事相商的模樣。姜寧憐笑着道:“怎麼不見願願?我好幾日沒見她了,有些想她了。”
“我請你來,是有件事要告訴你,願願不適宜在場。”姜寧熹直言道,“有位公子想約你見一面,姓名不便告知,只是此事不好推脫,我也是想了好幾日才不得不開口的。”
姜寧憐微怔,不說名字就要見面?她本能地皺眉,十餘年也沒能再嫁也就罷了,這次又是什麼歪瓜裂棗想打發了她?
她站起身,僵硬道:“容我好好想想,先走了。”
姜寧熹點頭,將地址遞給她,道:“明日亥時,千萬不要遲了。”
她接過來,一言不發地走了。
待回到魏府,她冷笑着看了眼地址,永安樓若風居,倒是財大氣粗,但是連名字都不說,誰知道是不是個奇醜無比的土財主?
正要將紙條撕碎,丫鬟回稟說鴻兒回來了。
她頓了下,將紙條藏起來,笑着迎上前,問:“鴻兒,今日當值累不累?”
“還好,娘,你今日沒出門?”魏鴻志坐下歇了口氣。
“去了趟姜府見你舅舅舅母去了,”姜寧憐笑道,“願願長得愈發標緻了……這幾日你可與願願見面了?”
“沒有,”他有些苦惱,“最近一直在忙,剛巧明日休沐,我準備去看望小表妹。”
“怎麼和娘想到一塊兒去了?”姜寧憐驚喜道,“方才娘便派人去永安樓定了雅間,明日你帶願願去吃頓飯。”
“永安樓?”魏鴻志震驚,這可得不少銀子呢!
“願願從小嬌養,自然不能去那些便宜的地方,”姜寧憐循循善誘,“娘可是斥巨資定下的,你得把握住啊。”
魏鴻志拚命點頭:“謝謝娘,原本我還不信您支持我娶小表妹呢,是我錯了,娘,您可真好!”
姜寧憐微微一笑:“娘沒放在心上。”
她又指點道:“鴻兒,明日是獨處的好機會,若是能生米煮成熟飯……”
“娘,您說什麼呢?”魏鴻志難以置信地打斷她的話。
見他一根筋,姜寧憐忙道:“好好好,我不說了,我就是怕你不會討小姑娘喜歡才出此下策的,你別放在心上。”
魏鴻志放鬆了一些,堅定道:“總之我絕對不會這樣對待小表妹的。”
姜寧憐不咸不淡地說了幾句話后哄他離開,心中暗惱自己怎麼生了這麼一個不開竅的玩意兒。
不過……他不願意,總有人會願意。
翌日,魏鴻志邀姜如願出門,說是上次沒能請她吃飯,這次算是補償。
姜如願本不想去,畢竟那時候他還邀請了景哥哥,可是今日景哥哥當值,她一個人去多無聊。
只是在府上也沒事做,林姐姐今日有事不能來,出門說不定還能見到盛景呢,她便欣然赴約了。
“鴻表哥,咱們去哪兒吃?”
魏鴻志沒想到她真的來了,喜不自勝道:“上次說好的,去永安樓!”
姜如願訝然:“真的假的?你一夜暴富了嗎?”
“我又不是沒銀子,”魏鴻志紅了臉,“請你吃頓飯而已,能花多少錢?”
兩人慢慢往永安樓走,姜如願忍不住往街上看,只是一直到了永安樓,也沒瞧見她想見的人。
許是不在這條街吧,她嘆了口氣,往二樓走去。
到了雅間內,魏鴻志讓她點菜:“小表妹,想吃什麼便點什麼!”
“那我就不客氣啦,”她仔細看着菜單,“櫻桃肉不錯,松鼠鱖魚也來一個……”
還沒點完菜,門外便有人喊魏鴻志,說是有事。
他一頭霧水地站起身,道:“小表妹,你慢慢點,我過去看看。”
他很快便出了門,一眼瞧見母親的貼身丫鬟正一臉焦急地站在不遠處,他走上前,納悶道:“怎麼了?”
丫鬟忙道:“公子,夫人似乎生病了,自從您走之後,一直在咳嗽,要不您回去看看吧?”
娘生病了?他頓時着急起來:“那我先去和小表妹說一聲,這就回去!”
丫鬟攔住他:“奴婢去就行了,您快回去吧!”
魏鴻志點點頭,趕緊走了。
丫鬟親眼看着他離開永安樓,又左右看看,將迷煙順着門縫吹了進去,悄無聲息地離開。
不多時,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推門進入雅間,看着歪在圈椅上昏睡的小姑娘,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