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江東陸府
白若離雖不懂茶，但小小几盞就讓廳內茶香四溢，他自然也就知道這是不可多得的佳品。
至於點心，更不必說。雕刻精緻，散發著淡淡的清香，不似俗物，必然也是用料極好的。
白若離與陸府家主互敬了一盞茶，在後者的邀請下拿起了眼前的糕點品嘗了一口，不禁有些唏噓。
就今日的茶和點心，恐怕太子殿下自從出了京城來到江東后，都未享受過如此優品。
白若離又吃了一口手中的糕點，目光則暗暗地打量了一番會客廳的裝潢。
古典雅緻的風格，滿屋的傢具皆是上好的黃花梨或是紫檀木所制；其間擺放品玩的瓷器金銀玉飾，隨意取件擱置在普通百姓家中都可當作傳家的器物。
再看侍立在會客廳外的陸府下人，以及方才呈上茶和點心的侍女，行動舉止明顯是受過嚴格的教導，有着一般富庶人家府中下人沒有的端莊儀態。
這些人的眉眼中沒有城中大多數受災百姓目光里的無助和驚慌，除了與他目光交匯時露出的得體笑容，他們的情緒沒有太多的變化。
倒也談不上是處變不驚，反而像是因獨處於此次江東城的災情之外，沒有受到此次飢荒的影響，府內的眾人只是過着和以往一樣正常的生活。
看着這家大業大的陸府，白若離暗暗感嘆：“這陸府論家底，真不愧是江東的第一世家。整個府內，竟沒有太多經歷了水患的痕迹，人是如此，器物亦然。”
許是因為陸家建府選址時選得好，地勢算得上是整個江東城的最高點，故而府內受水患的影響並不是很大。
最起碼那些上好的黃花梨和紫檀木，似乎並沒有被大幅水浸的痕迹。
這麼說來……
白若離忽地想到了一個很重要的點。
然還未待他證實猜測，坐在他對面的陸府家主陸雲，突然開口賣起了慘。
“白先生的來意，在下已經知曉。只是非是陸某不願相幫，實在是時值災年，糧食難尋啊。”
陸雲說著，嘆了口氣：“這些天來，我一直沒有讓府中的人去領賑災糧，想着留給城中更需要的人。我們全府上下賴以生存的，其實就是府里的存糧。如今糧食剩的也不多了，管家方才來報，估計只剛夠陸府撐到城內糧市恢復這段時間的自足而已。”
“自從先祖來到江東城定居，我們一府深受江東百姓照拂。在這困難的時候，在下不是沒有對家鄉父老伸以援手的心。實在是，陸府都自身難保啊！”
陸雲一改初見時滿臉的笑容，露出了凝重的神色，滿是一副為家鄉受災而自己無能為力感到痛心的模樣，
這些情況，白若離看在了眼裏。
可有一點，仍然讓他很是在意。
江東百姓缺糧時，首先想到的不是官府，而是陸府。
儘管每一次聚在陸府門口的人都不多，但三三兩兩絡繹不絕，加着算起來求糧者也不算少數了。按照他的觀察和付衡先前所言，來者或多或少都會得了些糧食才離開，這一點又作何解釋？
不是他不願相信陸雲的推脫，只是有些問題，他實在不能視而不見。
“陸家主謙虛了，你的善行我們殿下都看在眼裏。這幾日在下偶有路過貴府，見有災民在府外求糧，貴府無不慷慨解囊。”
“咱們大家開誠佈公，身為江東城百年世家，平日裏所涉產業亦有糧鋪，有所存糧也是正常。你不必擔憂，也不必藏着掖着，如今的朝廷不是前朝史書中那些對良民強取豪奪之徒。”
“只是時值災年，殿下念百姓都不容易，你能有這番為國為民的心已是難得。江東城內如今沒有一個家族是容易的，殿下很清楚，自然沒有要您在這入不敷出的荒年還要費銀子替朝廷賑災的道理。”
“所以殿下這才派了在下前來，想將貴府用來賑災的糧食按照平日裏市場上的最高價盡數買下。另外在陸府外特設一賑災點，這些買下的糧食一部分仍由貴府負責發放，另一部分則收入官府糧庫中。”
“如此一方面可以全了陸家主優心災民的心意，一方面也能減輕陸府的負擔；讓所有百姓知曉，在災情中為民謀福之人背後站着的是殿下，是朝廷。”
這些話是拜帖中沒有提及的，條件開得實誠，立意高及家國百姓，這對於絕大多數世家而言，官府給出的都是難以拒絕的誠意。
而聽白若離說了那麼多，陸雲算是明白了。
面前這個白先生，他所了解的情況並不像是拜帖里說的那樣簡單，實際是有備而來。
不過，陸雲身為百年世家的家主，見過的官員也不少，並沒有輕易被白若離的話術所左右。他面色不變，在心中暗暗盤算了起來。
每日來府中求糧的人不在少數，雖然他已讓府內的人收斂，但久而久之被官府知曉，也是自然。
只是……
慷慨解囊？
默念着白若離話中的一個詞，陸雲心思一動。
明眼人都應該瞧得到他們是收了銀子的，做生意一個來求，一個願賣，他從未藏着掖着。只是現在時機敏感，他沒有讓人直接把因糧荒暫時關閉的糧鋪重新開張罷了。
他這充其量也就算是在非常時期，願意將這些稀缺的物資拿出來售賣而已。
如何能被提到白若離話中那“大善人”的高度了？
還是說……
陸雲忽地心下一頓。
市場上的最高價。
白若離為什麼刻意要強調這個?
這是太子單純地想補償陸府，讓百姓記住官府的恩情，亦或是。
他們發現了什麼異常?
現在，是在警告和提點？
想到這兒，陸雲的神情中閃過了一絲驚慌。
他抬頭看了眼白若離，只見他神色依舊，淺笑着看向自己。
不像啊……
陸雲回視着白若離，深邃的目光像是想把白若離一眼看穿。
是他想多了，他們壓根不知道他的底細所以不曾挑破？
還是，他們只是不想撕破臉，或者說……賑災的使團是遇到了什麼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