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招待所遭賊,其實真的很少見,這可不是火車站門口那種小旅館,是正經國營大單位,二十四小時都有人在樓道口巡邏。
連公安都很少見。
但翟和平,哦,就是金絲眼鏡,好像就該倒霉似的,他是剛從東南亞回內地沒多久的華僑二代,和很受家裏看重的親哥哥翟平安一起來打前陣,小年輕不服氣,趁着哥哥去別的地方考察,心裏想着自己也要做出一番大事業,一來二去就叫人盯上。
反正一事無成,五萬塊錢倒是被偷了個精光,連第二天的房費都沒能付出來,幾個該死的賊,前一晚開的房間還都是記他賬下,前台是尋思幾個人醉醺醺地來,沒強要收錢,今兒就剩這一個,可不得扣下。
翟和平只能蹲在樓梯口,給自己做心理建設,要怎麼聯繫上親哥——到時候他少說挨頓打。
大小夥子,委屈巴巴縮成一團,就這副樣子,不騙他能騙誰。
禾兒小時候想做女俠,但長大就知道,人不管什麼時候還是顧自己最重要,想到昨晚明明看出不對,卻沒有提醒人家,頗有些良心不安和過意不去。
當然,她也沒有這個義務,只是下樓梯的時候跟男朋友使個眼色。
高明一下子就看懂,點點頭,停下腳步折回去。
禾兒就帶着苗苗在外面等,沒等多久,人就出來。
高明好笑道:“人家根本不是為錢傷心,是怕挨長輩打。”
他昨晚都聽見了,五萬塊錢,可見得是闊得很,手裏沒缺過錢的人。
禾兒一言難盡道:“那他就蹲在那裏哭啊?”
高明搖搖頭說:“不是,是付不出房費,也就十來塊錢,我順手掏了。”
對他來說是順手,對翟和平可不是,他千恩萬謝追出門說:“哥,咱留個名字好嗎?回頭我一定還你錢。”
高明可沒惦記着,說白了,他也覺得昨晚有見死不救的嫌疑,不符合所受到的正面教導,只有些不在意說:“沒事,出門在外都是朋友。”
翟和平激動拽住他手臂說:“豈止是朋友啊,從今天起你是我親哥。”
又說:“相見是緣分,咱們昨天吃飯的時候見過的,對嗎?”
禾兒下意識把妹妹擋在後面,心想,難道他覺得我們和昨天那些人是一夥的?“
高明也是這麼覺得的,面色如常道:“是嗎?我沒印象。
又說:“是吃的海鮮嗎?”
總之不承認。
可惜翟和平確實不是這個意思,他要是有這心機,能落到今天這步嗎,就覺得人生很奇妙,當場就要請他們去吃飯。
高明嘴角抽抽,說:“你不是沒錢嗎?”
翟和平拍胸脯說:“有的有的,我在鷺島賓館還有房間。”
高明也是來了才知道,鷺島賓館是兩年前開的合資賓館,內部裝修標準是三星級,收費也貴,在工人工資一百的八六年,最便宜的房間也要一二十塊一晚,風格就是奢華大氣。
他們現在住的是市第一招待所,樸素簡單,一晚上四塊錢也不便宜,但比起來肯定是貴的住着舒服啊。
他有些不知道怎麼答,只問道:“那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住?”
說起這個,翟和平的話可不少,把怎麼認識這幾個人,怎麼被偷的說得一清二楚,不知道以為是對着公安,沒用的細節多得很。
連苗苗這樣沒怎麼出過社會的人都搖頭跟姐姐悄悄說:“是我我也騙他。”
不是說受害者有錯,實在是,叫人不知道怎麼說才好。
倒是翟和平自己大大咧咧地說:“也無所謂了,反正不是第一回。”
翟家在東南亞還頗有名氣,說起來跟翟和平的二愣子程度應該差不多,他本人真的就是害怕親大哥收拾自己,但這會全拋之腦後,說:“反正我哥賬上有錢,我請你們吃自助餐。”
在鷺島,能去鷺島賓館吃自助餐,估計和在滬市去吃平安飯店差不多。
但高明想着還是算,只說:“不用客氣,我們還有事情要做。”
好不容易,幾個人才分開。
禾兒三個要去吃麵線糊,她加兩份大腸,坐下來還在說剛剛的事,跟高明一人一句,最後總結道:“這人真是小少爺脾氣。”
小少爺,意味着是幼子,家裏多半有頂用的哥哥,繼承家業,衝鋒陷陣都輪不上,又有些被人捧着的心高氣傲,覺得自己也能行,跌七八次跟頭,也都不在乎。
這種心態,也不知道要叫人讚歎還是說點什麼好。
倒是苗苗謹慎地說:“我能畫出昨晚那幾個人。”
她打小學畫,記憶力又好,有這個本事一點也不稀奇。
但禾兒打小保護妹妹,昨晚要是她不在的話,自己兩個人興許會跟翟和平伸出援助之手,多一個人,就得小心再小心。
想想說:“你畫吧,回頭送到公安局去。”
把犯罪分子繩之以法,是每個公民應盡的責任和義務。
苗苗興奮起來,恨不得當場就畫,她和姐姐不一樣,向來是個沒什麼大事發生的人,但十五歲的年紀,也在憧憬一些波瀾壯闊的人生。
她說:“晚上就能畫好。”
禾兒現在也不像小時候一樣能摸准妹妹的心思,只說:“慢慢畫就行。”
他們今天要在外面跑一天,回去還不知道要多晚。
苗苗倒是自信,說:“一會會就能好。”
姐妹倆說著話,高明的眼神一直注意着四周,深覺得兩個漂亮姑娘往這亂七八糟的路邊攤一坐,連攤子都熠熠生輝起來,多少人有意無意地打量。
他什麼都沒說,一邊吃飯一邊留神。
禾兒注意到他的沉默,遞個眼神過去。
高明只微微搖頭,兩個人之間的默契就是這樣,眼神、手勢交流就能看懂。
苗苗是看不懂,但不妨礙她再次堅定自己的看法,覺得姐姐就該和高明哥在一起的。
她咬着湯勺,突然手肘碰姐姐一下說:“左邊。”
禾兒不緊不慢放下勺子,側過頭看過去,說:“那兒賣的是什麼?”
高明隨着她的動靜看過去,應道:“好像是炸的,要吃嗎?”
兩個人同時收回視線看苗苗,好像剛剛就是最普通的對話。
實際上剛剛落座幾個人的樣子,看得一清二楚。
苗苗是打小面上鎮定,心裏話多得不得了的小姑娘,心想這就是大人的處變不驚嗎?
但還是壓着聲音說:“昨天晚上。”
禾兒回憶一下,她的記憶力也不算差,但還是覺得昨晚的人和今天的看着有些不一樣,不過想也知道,犯過事的人總會喬裝打扮一下。
她眉頭微蹙,對妹妹的話從不懷疑,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辦。
高明看四周,說:“我去打個電話吧。”
還是剛剛翟和平非塞給他的。
禾兒也是這麼想的,點頭同意,又轉過頭催妹妹吃快點。
苗苗沒想到自己這回出門能撞上這種大事,很是期待後續道:“會怎麼樣呢?”
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唄,禾兒敲敲妹妹的腦袋說:“吃你的。”
苗苗老老實實“哦”一聲,殊不知美人一顰一笑都招人眼。
高明前腳離桌,後腳就有男人來問道:“妹妹,要不要一起去跳舞啊?”
禾兒不耐煩道:“不要。”
漂亮姑娘嘛,橫是應該的,對方悻悻回自己桌上,被幾個哥們笑一番。
連笑聲,聽着都怪叫人覺得刺耳的。
禾兒按按手指,她是打小學武,像這種小流氓對付過不知道多少,正準備要是再多說一句就收拾他們。
正好高明回來,說:“老闆說這個叫馬蹄酥,吃嗎?”
好像他剛剛就是去買東西的一樣。
苗苗有吃的什麼都顧不上,只是心裏愈發肯定地覺得,大人真是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