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在外

出門在外

從滬市往閩省鷺島市的火車在第二天晚上到達,時間已經是八點多。

高明早和庄毅聯繫好,出站的時候有人接。

不過庄毅不是本地人,只是大學畢業後分配到這兒,才剛上班沒幾天,自己都有些暈暈乎乎的,就是給他們訂個招待所,提供一點當信息。

對此,他挺不好意思地說:“我這什麼狀況也沒還沒摸清呢。”

大學四年舍友,都是好兄弟,說起來多少有點招待不周的意思。

高明已經很感激了,說:“還讓你跑這一趟。”

都是一個班的同學,前幾天大家才揮淚道別,沒想到這麼快又見面。

庄毅熱情得很,可惜他才剛上班,不能請假,只能下班后或者周日請人吃飯,以盡地主之誼。

高明他們是慣常在外面跑的,也不在意這些,只是安頓好后給滬市報平安,第二天才開始行動。

鷺島地處沿海,緊鄰寶島,在這兩年局勢才不那麼緊張起來,不過論城市發展,和同為特區的深圳比起來,稍顯緩慢。

但同樣是個體經濟發達,尤其是周邊的刺桐、泉安等地,家庭作坊式的小工廠多如牛毛,更有現在做服裝批發的人絕不會錯過的獅石市,可以說是私營小老闆遍地走,各個掙得盆滿缽滿。

當然,更出名的恐怕是作為僑鄉。

像刺桐市曾是海上絲綢之路的起點,百年前本地人就前赴後繼“下南洋”,哪怕是現在,到南美、歐洲、香江討生路的人更是比比皆是。

閩省人重血緣,出去一個帶一個,常常是舉家皆在外。

由此興起好幾樁生意,像速成的語言培訓班就是之一——學得不難,就是會問價、問路、說價格就行,也不講究什麼語法單詞的,就是死記硬背。

禾兒走在大街上就看到大剌剌掛着的招牌,自己打聽后才知道的,心底有些主意成形。

但對苗苗,只有一件事,她敏銳指出說:“這個西班牙語的單詞是錯的。”

禾兒一開始都沒注意,這會定睛一看櫥窗說:“還真是。”

又說:“真材實料的人,都在各單位待着呢。”

現在都是這樣,像他們這樣大學畢業不分配的非常非常少數,首都大學本屆學生里估計不超過十個,很多有遠見的老闆,挖人都很捨得開大價錢,實在是人才難得。

苗苗“哦”一聲,只覺得外面的世界樣樣都新鮮。

姐妹倆手挽手走在前頭,高明落後兩步跟着,忽見禾兒頭也不回,空着的那隻手卻向後伸,他嘴角都快咧到耳後,牽住只覺得一切都落定。

苗苗偶然回頭看見,也只當沒看見,她恐怕是全家唯一對高明和姐姐在一起,最沒反應的人,反而覺得本來就該這樣。

只是饒有興緻地看四周,看見好吃的就停下來。

什麼事情都沒做,肚子吃得鼓鼓,夕陽落下時又到海邊散步。

苗苗到地方,畫架就支起來。

禾兒脫掉鞋踩在沙子上,還有點烈日的餘溫,風吹得她的頭髮亂飛,裙擺也炸開,只能雙手用力往下按,步伐都不敢像平常一樣邁得大。

高明索性說:“要不坐下來吧。”

也沒能坐的地方,除了沙子。

禾兒坐在能看到妹妹的地方,說:“坐那兒還有太陽,她也不嫌棄。”

苗苗畫畫一定要挑角度,選哪兒就是哪。

別說是這麼點太陽,就是大中午都不帶挪的。

高明也看得到,說:“待會就沒了。”

現在畢竟是日落,要不是夏天,估計早天黑。

兩個人並肩坐着,像他們這樣的小情侶有很多,一對一對的,要麼是攜家帶口地走着。

坐到夜裏頭,海邊擺起小攤,賣海鮮和燒烤,都不用走太遠就有得吃。

都是早上新鮮的東西,種類和滬市也有許多不同。

禾兒吃着有些遺憾,說:“可惜帶不回去。”

鷺島是這次到閩省的第一站,之後還有很多地方要跑。

高明說:“以後會有時間來玩的。”

樣樣都在越來越方便,不像以前,出趟門才叫麻煩。

禾兒想想也是,一個勁催着妹妹吃快點。

苗苗咬着螃蟹,嘎嘣嘎嘣響,說:“很快了。”

禾兒覺得她的快就是和小時候比,無奈道:“行吧行吧。”

姐妹倆說著話,高明支耳朵聽旁邊的人說話,手肘碰了女朋友一下。

禾兒發出一個詢問的鼻音,在他的眼神示意下也注意到旁邊那桌人。

是幾個大叔,年紀四十左右,二鍋頭都喝掉兩瓶,正在說“邊境貿易”的事。

這年頭,做倒、爺是頂掙錢的事,坊間傳聞跑一趟能掙一輛車,但機遇與風險並存,別的不說,一年不知道多少人被殺被搶,出去再沒回來過的比比皆是。

禾兒聽一會,小聲說:“挖國家牆角,也敢說得這麼大聲。”

看來是真喝不少。

現在國內實行價格雙軌制,對國營單位的產品還是固定價格,比如一袋米,糧店賣一斤一毛二,私人老闆可以賣二毛五。

很多人就鑽這空子走後門、批條子,大筆買下國營廠的東西,倒賣出去。

邊上這幾個就是,蘇聯那邊重工業發達,輕工業產品奇缺,加上天氣問題,紡織品和皮毛一向走俏。

他們就是利用手裏的關係,掙得盆滿缽滿。

不過掙大錢的人一向不敢在外面說的,現在治安可不怎麼好,這些人膽子倒大,別還沒回到住的地方就叫人敲悶棍才好。

高明是一直聽着,說:“你看沒說話的那個人。”

禾兒定睛一看,是個二十齣頭的年輕人,戴副金絲眼鏡,一隻手一直放在隨身的公文包上,表情是生怕人家看不出來人他有錢,已經被忽悠得不知道東南西北,一句話都沒能插上。

滿臉就寫着“我家有錢,快來騙我”。

她眉頭一皺說:“難怪我覺得哪裏不對。”

現在看來,說話這幾個是不是倒爺還不好說,有所圖是肯定的,說就跟錢是地上撿的似的,一個勁忽悠金絲眼鏡投資。

這種事,哪年哪月都不少。

禾兒警惕起來,假裝打量風景看四周,目光收回來說:“靠門那塊桌倆男的不太對。”

她有個早年抓在部隊裏抓特、務,現在在公安學校教偵查的爸,半個公安的素養還是有的,不然誰家也不會讓個小姑娘在外面跑,有人跟着都是危險。

高明剛才只顧着聽,這會神色一凜說:“吃完走吧。”

苗苗聽完眼睛眨眨,手擦乾淨說:“我吃完了。”

還舔舔嘴上的油花,回味着剛剛吃的大螃蟹,清蒸以後一勺油淋上去,別提多鮮美。

禾兒好笑看着妹妹,說:“行,那就走吧。”

三個人一路走回招待所,這兒是官方的地方,各單位有人出差都住,有保衛科的人巡邏,房間乾淨整潔,安全係數高,價格也比較貴。

不過他們不心疼錢,當然是住這。

但再安全的地方,也會有意外,半夜走廊里有人叫一聲,禾兒從床上跳起來,床頭燈拉開,姐妹倆本來是一人一根手腕粗的棍子放枕頭邊睡覺,這會拿在手上警惕地盯着門。

高明按節奏敲兩下說:“是我。”

在外面住,都是和衣睡,第二天要穿出門的衣服,今晚當睡衣,沒什麼不能見人的。

禾兒順順頭髮,只開一點門縫確認清楚,才開門讓他進來。

高明進來就把門反鎖上,說:“有人遭賊了。”

禾兒頭髮都快豎起來,說:“誰啊,多少錢?”

高明剛剛在走廊上看過一會,公安保衛科的人都來了,這會一臉一言難盡說:“還記得晚上吃飯看到的那金絲眼鏡嗎?”

禾兒不敢置信道:“不會是他吧?”

世界就是這麼巧,高明也沒想到,點點頭說:“要麼是吃飯的時候被人盯上,要麼就是跟他一起吃飯的那幾個。”

禾兒覺得也是,說:“那應該跟我們沒關係。”

又說:“苗苗你睡吧。”

妹妹每天起床睡覺有點的。

苗苗拎着木棍,好像還有點惋惜說:“沒事嗎?”

禾兒哭笑不得道:“睡你的吧。”

苗苗不得不被子蒙頭接着睡。

打發好她,兩個人趴在門邊上聽外面的動靜。

這一層樓住的人挺多的,外頭窸窸窣窣不止一個人在說話,也聽不太清什麼。

倒是這個動作,彼此的睫毛都看得清。

連同那盞昏暗的床頭燈,都添上曖昧的氣息。

禾兒眼睛不自在地轉轉,卻不肯別開臉,好像在比誰先不好意思。

高明輕笑一聲,手指豎起來比噓聲的動作。

又沒人在說話,叫誰噓聲,禾兒正要說話,覺得他的臉好像離自己越來越近,呼吸不由自主放緩,都快停止了。

高明也是人生頭一次,淺嘗即止,快得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禾兒的手在臉頰上碰一下,又戳一下,下意識回頭看妹妹。

其實房間大得很,從苗苗床的角度根本看不到門,被洗手間給擋住,更何況她還是蒙頭睡覺。

但禾兒就是做賊心虛要看,無聲說:“苗苗在呢。”

高明只看得到她的嘴巴在動,他的心也在動,又湊近。

這一次,好像怎麼也捨不得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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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苗和她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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