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第 140 章

兩百多年以前,時逢戰爭，有華一國，陷入了動蕩不安的局勢。人之禍波及蒼生,人間如荒獄，到處都是生民之哀嚎。而即便是如此,災難也還未到盡頭，亂生冤孽，亂生疑恨，亂生死別,亂生異詭。

在人們還沒反應過來之時，這片大地就已是為各種詭物所佔據了,有從屍骨中爬出的人，手持着遺物,如厲鬼一般與同類相廝殺。那時的底民們，不僅是詭物們的糧草，也是這些人鬼們的口糧。於雜草之人而言，漫漫長夜,無有日明。

縱使有想要改變這一切的人,在傾頹的大勢下，也是無能為力。正是因為知道世界的真相,所以才會對一切失去希望。而就是在這個時候，有一日，天空忽放光明，所有人的耳中,突然聽見了一聲威嚴的怒吼——

大地裂開了,一道玄黃明耀的身影從地下飛到天上。它在雲中盤旋一陣,然後破開雲霧,目視下方。

只見此神物，其眼如銅鈴，鱗如足金，唇邊有髯，頷下有珠，頭上有雙曲之角，尾部有柔雲之須。正所謂是，一朝地裂金龍出，飛入九天巡四方，恰如雷霆生震怒，洗凈人間萬種傷。

以上，俱都是後來者，對於過去那段傳說的編纂與讚頌，他們將萬般的想像賦予其上，恨不能將所有華美的辭藻都用在神龍的身上，以此來表達他們，對於這位拯救了蒼生的神龍的尊敬與感激。

或許，在他們看來，那一位挽救了山河的龍，它已不再是最初的“詭物”，而是有血肉的生靈，是他們心目中，替代了虛幻的，真正的龍。

阿德里安的父親沒有講述太多，他們已經離開那個國家很久了，雖然依然在關注着他們的消息，但最具體的情況他們也已失去了溝通的渠道。他要講的是自己的故事，是最開始的那位“吳”姓之人，來到此處的因由。

神龍在誕生以後，不知為何，沒有與那些其它詭物一樣，以人的悲喜哀樂為食。它盤旋在天上，觀察了人們三周。也不知是因何而動，它忽然一甩尾，救下了一位差點被白骨之詭折磨致死的孩童。

孩童無知，為其形象所懾，並未道謝，而是暈了過去。但神龍也只是一笑，就去往了下一處的地方。

異化物的能力是有強有弱的，神龍便是其中的空前強大者，許多詭物在它的面前走不過一招。也是因此，它很快就解救完了一片地域，但再然後，它便碰到了對手。

那是一個喜食人腦的猿猴，它擁有大片的土地，將幾城的人都當做畜牧來飼養，人混居其中，生兒育女，其實也不過是在為猴子誕下腦子。

在這次交戰中，神龍第一次受傷了。它並非是無所不能的，縱使是“禁忌”，也還有其它同等級的存在，它如果要滌清一切，就代表着，它要與所有的同類為敵。

接下來是第二次、第三次，乃至更多次的戰鬥，那時的那片土地，不僅本身生滿毒瘡，也還有外者侵入其中，外來者中有人有詭，人自有人去對付，而詭，能夠闖入他國，又有哪一個不是頂尖之物呢？

但神龍都將它們打敗了。依吳家的傳家之書中所說，當時並不是沒有其它想要拯救那個國家的力量，但沒有哪一個，有神龍這般強大且儘力。它拉開了一切大幕，在它之後，才有青衣的維護者，組成了隊伍，自發清掃起這片家國。

神龍的功績是無法用一語道清的。而他們吳家，在那個時候，其實是只有一人的。他是為神龍所救，出於感激與崇拜，自願跟隨在其後，去為人們開拓出希望之所。但所有人都為神龍的強大迷了眼，沒有人看到，在一次又一次的戰鬥之後，它的氣息也漸漸衰弱了下來。

當局勢變得越來越好，人們終要迎來新時代之前的某一天，神龍悄悄地離開了他們。在解決了最後一個難纏的敵人後，它開始往外飛，沒有回頭，像是早就預備好了要去往某個地方。

沒有人發現它的異樣，它的強大已經深入到了人的心底，在他們的眼中，龍是無敵的，有了它，他們必能夠開拓出一片繁榮的樂土。只有吳家的祖先，出於擔憂，悄悄地跟了上去。

龍起先沒有發現他的跟隨，它的速度並不快，但飛過的地方，都是些無有人煙的荒險之境，它避開了人群，一路上停歇了幾次。吳家祖先心生疑惑，不由加快腳步。

就在龍要越過一座山頭的時候，吳家祖先終於忍不住，呼喊出了神龍的名字。

神龍停了下來，它有些驚異地看着這個追尋而來的人，不解問道:“你所為何來？”

吳家祖先微低下頭，尊敬道:“為聽從您的驅使而來。”

神龍道:“我並不需要幫手。”

吳家祖先道:“那便將我看作您的追隨者吧，我只是想要為您的行程盡上小小的一份力。您無需理會我，只將我視作塵埃便好。”

神龍微怒:“人怎可被視作塵埃？更何況，你一直跟在我身後，我又怎麼忽視得了你！”

吳家祖先沉默，但當神龍繼續往前之時，他便又跟了上去，不論是行到哪裏，他都沒有要停歇與回歸的意思。神龍不得不再度飛下，將之驅逐，如此往複了九次，神龍只能吐出自己離去的因由。

“你離開吧，”它湊近了吳家祖先，用碩大的眼瞳盯着他:“我此一去，是要去往外國的國度，渡過大海，去往新的土地。”

吳家祖先驚訝又不解:“是我等有哪裏僭越了您嗎？若您不悅，可以道出，我等必定會為自己的愚行負責，有罪者，當自罰其身。”

“並無，”神龍有些黯然道:“不是你們的問題，是我自己的問題。我的身體在之前的一次戰鬥中就已經負了傷，到了現在，也終是堅持不住了。我想要尋找一片土地，是為了讓自己安歇。出於我的位格，我希望能尋找到一片蠻荒的無人之所。”

吳家祖先又驚又怒，他痛惜道:“是我等無用，才使您勞費其身。您有大功於此國，當留在此處，待我等為您搜來靈花藥草……”

神龍搖了搖頭，它一派沉靜道:“我知道自己的傷勢，已是藥石難救。我也知道你們，此地此國，正是百廢待興之時，我留在這裏，只會無謂地花費你們的積累。不如歸去，尋一荒土，兵解此身，也不會累及他人……”

吳家祖先急到胸腔里像灌滿了刀子，他趕忙上前一步，也不在意自己此舉的唐突，他大聲道:“您愛惜我等，我等自然是知曉的；您的恩德，於我於國而言，堪稱重生再造也不為過。我知道您是為了我們着想，但我們更想要您為自己多想想。還請您留下，我們每一個人，都會願意為了您，做出回報！”

但神龍不是那麼好說服的，它道:“你們應該知道‘禁忌’死去時的影響，這片土地，已是不起更多磋磨了。”

吳家祖先更為焦躁起來，他忍不住口不擇言道:“那您就忍心將我們陷於失恩負義之境？”

神龍沒有再說話了，它只是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然後就再度飛起。它的動作比之前快了幾分，方向沒有絲毫變化，顯然是沒有改變決定。

吳家祖先頭腦懵然，很快，當他意識自己說了什麼話的時候，簡直恨不得用隨身的寶劍捅入自己的胸口。但思慮了片刻后，他還是決定將自己罪業的懲處往後推去幾分，因為他現在最要做的，就是追上沒有再回頭的神龍。

他咬着牙，日夜不停休，餓了就吃乾糧，乾糧吃完了就吃野草樹葉；渴了就喝河水，灌上幾瓶隨身帶着，完了就趴在地上舔泥水。他一直跟在神龍的後面，鞋被踩爛了，地上就留下血的腳印；衣衫被刮破了，皮膚上就留下了深深的傷口。他一直跟隨到離了故土的國家，整個人比乞丐更臟臭，也沒有要返頭迴轉的意思。終於，在他情急之下，一躍進大海，想要依靠游泳追上去的時候，神龍終是回了頭，將他抓了上來。

“何至於此？”它嘆道。

吳家祖先都以為自己要被徹底淹死了，這峰迴路轉的一幕讓他開心地笑了起來，他連連咳嗽了好幾下，吐出口血水，沙啞着聲音道:“自您將我救下后，我就在心裏發誓，有朝一日，必定要為您做出所有我能做的事。更何況，”他話語一轉道:“換做任何一人來，他們也會做到如我的這般程度。”

神龍沒有贊同他的話，只是在思索了稍許后，終是道:“如果你一定要跟，那就一起過來吧。只是我希望，在我死去后，你可以儘快回到這個國家。畢竟，我知道，這裏是生你養你的土地，你的心中，是愛着她的。”

“只是那個時候的他們誰也沒想到的是，”阿德里安的父親靜靜道來:“一直到生命結束，我們的那位先輩都沒有回去到故土的國家。他就停留在這個異國他鄉，利用自己的能力與才學，利用龍一部分的威懾，與另一人達成了一份約定。自此以後，銀燈會順勢而起，並且，他以國外人的身份，掌握了其中一大部分的權力，而藉此權力，他又搜羅來各種的神奇的治療方面的異化物，硬生生地為神龍延續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