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玩具
宿方城內，暮色深沉，幾盞路燈佇立大道旁，映着慘淡如涼月的白光。寒風呼嘯着穿過小巷，便激起流浪狗數聲凄厲的咆哮。
明明是經濟和文化實力在全國都數一數二的繁華大都市，市民的夜生活卻連三四線的鄉鎮小城都比不過，一到夜晚，家家戶戶緊閉門窗，除非有急事否則絕不上街。
“傳言宿方城是人間與地獄的交界處，晚上出門可能會遇到從地獄爬出索命的惡魔，”女孩打着手電筒，膽戰心驚走在路上，緊緊挽着朋友的手臂，“所以宿方本地人從來都是早出早歸，盡量不與黑夜打交道。”
“你們宿方的規矩真奇怪，”另一個女孩撇撇嘴，頗有些不以為然，不過依舊耐心地安慰她，“放心，很快就到家了。再說了，什麼惡魔能比我們老闆更狠？加班到零點，明天居然還不放假。”
話音未落，哐當一聲，是重物落地的震響。
熹微路燈照不亮的漆黑窄巷內，似乎有什麼活物窸窸窣窣的翻湧而出。
女孩驚恐地打個寒噤，往朋友身邊縮。朋友還算鎮定，接過手電筒：“別害怕，是垃圾桶被風吹倒了。”
手電筒白色的光線映在側翻的垃圾堆，沒等看清，一條土黃色的大狗猛地從中竄出來。
這狗渾身髒兮兮的，毛髮斑駁打結，腹部黑綠色的腐爛霉斑散發著刺鼻臭氣。它獃滯的眼神突兀閃現不詳的紅光，焦黃的牙齒兇狠齜起，口中粘稠涎水淅淅瀝瀝，滴落地面。
女孩手一抖，迅速往後退了幾步，聲音打顫：“這狗是不是有狂犬病？”
她深吸口氣，努力保持鎮定，側身擋在朋友面前，鼓足勇氣與惡狗對峙，朋友則迅速從包里拿出手機準備報警。
手機還沒解鎖，那大狗忽然憤怒起來，不再搭理她們倆，而是低聲咆哮着撲向垃圾桶，撲了一半，便隨着突如其來的大風沒入黑暗，幾乎是瞬間沒了影子。
兩個女孩緊緊貼在一起，劫後餘生，眸中忍不住泛起霧氣，手拉手往出口跑，中途還不忘拿起電話報個警。
她們跑得遠了，只剩晃在泊油路口的模糊背影，其中一個女孩忽然回過頭，盯着那破舊小巷看了又看，被朋友叫了好幾聲才堪堪回神。
“剛才那裏好像還有一隻貓。”
“貓？哪兒來的貓？”
“……沒什麼，可能是我看錯了吧。”
夜風將她們的對話卷回小巷。
蹲在垃圾桶上方的陰影動了動。
僅僅透過藏在烏雲深處的淺淡月光，那垃圾桶上方似乎只是柳樹映出的影子，唯有走到近處仔細觀察，才能看出這竟然是個真人。
他穿着黑衣黑褲，連口罩都是清一色的玄黑，乍一看像個廢棄的人體雕塑，奈何頭頂豎起的毛絨絨貓耳和身後時不時亂動的長尾巴無情地戳穿了他的偽裝，也讓這瞧着像是要攔路搶劫的裝束變得可愛起來。
手裏拎着一把袖珍玩具水槍，他走到剛才那大狗失蹤的地方，彎下腰，不知做了什麼動作，竟從虛無的半空中扯出個巴掌大的銀色金屬塊。
“這就是你說的貓貓神肉身碎片？”
指尖微微用力，那看似堅不可摧的金屬塊隨着他的擠壓，表面散發出碎星似的璀璨琉光，落入半空，又紛紛飛回原處。
[沒錯，現在你該相信我了吧？只要驅散私自闖入人間的地獄犬，就有一定幾率可以獲得貓貓神的碎片獎勵，強化自己，成為無敵的超能力者！]
歡快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帶着濃濃的得意和炫耀之情。
“我本來也沒覺得你是騙子，什麼騙子能隨便讓人長出貓耳朵和貓尾巴，”雲諫嘆了口氣，摘下遮臉的口罩，露出青澀單純的年輕面容，“但是為什麼？就因為我三天前撿過一隻出車禍的流浪貓嗎？”
況且儘管他有努力過，最後也終究沒能救回那隻可憐小貓咪的性命。
那聲音停頓片刻。
再開口，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只要收集到足夠多的碎片，你就能獲得貓貓神賜予的超能，力大無窮、擁有魔法，甚至獲得永生，都不再是不切實際的夢想，這樣不好嗎？]
雲諫無奈：“你知道漫畫裏說這種話的不是魔鬼就是反派吧？”
[我不是魔鬼，我是貓貓神的守護者，至高無上的靈界神器，自誕生之日就獲得天神賜名，此後眾神都以此名稱呼我！]
“所以神給你取的名字是什麼？”雲諫好奇地問。
[貓玩具。]
那聲音驕傲地說。
雲諫：“……”
他揉了揉太陽穴，沒忍住揚了嘴角，好笑之餘，對這古怪聲音的忌憚倒是因此消除不少。
[貓貓神是負責鎮守地獄門的神明，現在地獄犬潛入人間，對人類的生命安全造成巨大威脅，只有擁有貓貓神認可的你才能剋制地獄犬。]
貓玩具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你剛才能夠輕易用聖水將地獄犬驅逐回地獄，就是最好的證明。]
雲諫沒說話。
他垂眸，下意識摩挲着自己的右手手腕。
手腕內側，從三天前見到那隻不幸遭遇車禍的流浪貓時，就多了個玄黑色的繁複圖案，模樣似乎是平鋪開的世界地圖。
不知道的恐怕會以為他紋了紋身，好在輕輕一點便能隱藏在皮膚內，像是個指紋控制的手機屏保。
[這是貓貓島，也是世界地圖。你看這張地圖的邊界，像不像一隻正在玩球的貓？這代表世界屬於貓貓神！]
貓玩具正經不過兩秒，就又開始驕傲地說起貓貓神的強悍和偉大。
[貓貓神獨自鎮守地獄門數千年，人類能夠安穩地繁衍生息，離不開吾神的付出。]
雲諫甩了甩貓尾巴，還想繼續問，卻聽到街尾有腳步聲響起，於是不再多說，後退幾步，如貓咪般矯健躍起，熟門熟路地穿過幾條街巷，走到家門口，偷偷摸摸地往自己的房間溜。
“雖然貓咪耳朵和尾巴很難藏起來，但是我的速度和身體協調能力真的提高了好多。”輕巧翻過巷尾的矮牆，雲諫情不自禁地感嘆。
將充當夜行衣的黑衣黑褲整齊疊好放在枕邊，他躺在床上，整晚都吊在嗓子眼兒的心臟終於落回肚子裏。
若非莫名其妙地長出貓耳朵和貓尾巴，他是絕不會聽從貓玩具的忽悠，大半夜瞞着父母溜跑出家門的。
他明天早上六點還得去上學！
但是親眼見到無差別攻擊人類的地獄犬，而總覺得是在胡鬧的幾滴水居然真的能驅魔，對於一直以為自己生活在科學世界的雲諫來說，又是另一重衝擊。
驅逐地獄犬這種宏大的使命，對於正處於中二期的少年來說，實在是無法抗拒的誘惑，超能力、魔法等等傳說般的奇幻力量，更是讓人心嚮往之，更何況今天所見的地獄犬已經表現出了對人類的攻擊性，如果袖手旁觀、坐視無辜者受傷甚至喪生，雲諫自問也會感到良心不安。
但他向來是個理智的人。
更何況，看過那麼多電影和漫畫，對於拯救世界這種事，他早已有了根深蒂固的偏見——超級英雄和他身邊的人，都是要經歷無數場磨難和生離死別的。
天可憐見，正聯和復聯加起來都湊不齊一對完整的父母！
聽到雲諫對於驅逐地獄犬任務的危險性的提問，貓玩具沉默了好一會兒。
即使看不到它的實體，雲諫都能想像得出這傢伙抓耳撓腮的糾結模樣。
[要不這樣，你不用本體行嗎？貓貓神的肉身碎片與靈魄結合，可以幻化出貓咪，跟你的本體區分開，所有危險的任務都由馬甲來做，沒人會知道你是誰。]
見雲諫明顯意動，貓玩具補充。
[但是你要知道，一旦開了馬甲，無論是肉身碎片還是神魂碎片的滋養都會賦予馬甲，你的本體除了能增強精神力之外，得不到任何好處的。]
“那貓耳朵和貓尾巴呢？”雲諫問。
毛絨絨的黑色耳朵豎立頭頂，不安分地動了動，被束在睡褲里的尾巴晃晃炸開的尾巴尖，哧溜鑽出被窩，啪啪嘰嘰地拍打着枕頭。
[它們本就是靈魄改造身體的產物，也會隨之進入馬甲體內。]
雲諫快樂點頭。
已經因為上課戴着帽子被班主任罵了好幾回，他早就想摘下帽子以證明自己沒有把頭髮染成金色也沒有斑禿，於是覺也顧不得睡，翻身坐起，迫不及待地想要開啟馬甲，聽到貓玩具提醒他只剩不到四小時就該起床上學，才又蔫蔫躺了回去。
被他從小巷裏帶回來的金屬片，沉寂在無邊的夜色中，直至清晨第一縷朝陽從窗外照入，銀色金屬片陡然崩碎，化作星星點點的熒光，沒入熟睡少年露在薄被外的手腕紋身內。
深黑色的世界地圖，驀得亮了一小塊。
少年手裏抱着的貓尾巴，慢慢地縮了水，最終消失不見，又落在他潔白的枕頭邊，化作銀灰色的小巧狸花貓。
貓玩具的聲音在少年腦海中響起。足夠輕，沒驚醒少年未盡的美夢，只是如石子落入深湖，等到有遊人張望時，連湖面激起的漣漪都已經散盡。
[偉大的貓貓神啊。]
[即使是我，也看不懂您的旨意了。]
[一個普通的人類，真的能完成您的遺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