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迷茫
自從那次不歡而散后,寧玉的心越來越冷,倒不是臆想出的感受,而是真的冰冷。
為她檢查身體的護士被她的體溫凍到一顫,臉色窘迫地道歉,“不好意思。”
她搖了搖頭,她知道自己現在很冷,與此明顯對比的是,護士的手心像是火焰一般的溫度。
此時正是一月下旬,京都連續下了幾天的大雪,人們都抱着暖水袋度日,可她卻是捂不暖的冰塊。
還算慶幸的是,腋窩溫度比四肢高一些,尚且在體溫針的檢測範圍內。
“情況怎麼樣?”負責她健康的韋醫生推門進來。
“體溫27.3度,心率42次\/分,比昨天更低。”
寧玉輕輕抬起眼皮,對上醫生複雜的目光。
“採樣了嗎?”
“采了。”
“先休息吧,寧小姐。”
“麻煩了。”她應道。
病房的門被關上,寧玉側身打開床頭柜上的飯盒,明明是溫熱可口的食物卻給她帶來難以下咽的氣息。
她抿了抿唇,盛了一勺清淡的湯,在鼻尖嗅了嗅,仍是沒有絲毫的食慾。
難道是心臟損傷之後的後遺症嗎?
她將飯盒收拾好,轉身進了衛生間。
洗手台的鏡子裏,她的短髮散亂在耳邊——這是她回到獵鷹之後重新剪短的——與蒼白的臉頰形成鮮明的對比。
寧玉抬手按在頸動脈上,感受自己那緩慢到令人害怕的脈搏。
白凈的指尖解開病服的紐扣,然後是秋衣、胸衣,撫上心口上的痂。
還不算很醜,她想。
鏡子裏的女人轉過半邊身子,露出傷痕纍纍的後背。
距離那一次和六階風系喪屍的戰鬥已經過去將近一個月,風刃留下的傷口密密麻麻,有的深可見骨,有的颳了皮肉。即使她及時得到生命系異能的治癒,重新長出的也是泛白的爛肉,想要恢復到正常模樣還要很久很久的修養。
這既是她現在的樣子。
寧玉皺了皺眉,她那天問莫如燕的話何嘗不是在問她自己?
現在父母的生死已經確定,她能做的都做了,還沒有計劃出下一個目標,便被推出去擋了輿論的聲討。
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感從心底湧上來,她突然厭倦了這個身份,或者說,厭倦了主動權被剝奪的狀態。
可是,她又想要什麼?
權力?生命?還是擺脫異能的藥物?
她換上日常的衣服,將病服摺疊放在床頭,餘光瞥到床頭上的滿天星,手上動作一頓,又很快穿戴好帽子和口罩,匆匆離開病房。
“寧小姐?”護衛奇怪地盯着她的背影,嘗試喊了一聲,並未得到她的回應,“奇怪了,剛才有人來探病嗎?”
寧玉轉入普通病房之後,醫院不再里三層外三層地守着她,而獵鷹那邊也沒有派人過來,她想離開倒是簡單得很。
她也不想考慮偷偷離開的後果,甚至在腦海里自私地想,反正心臟破損這種必死的傷害放一個無期限的假期很正常,就讓她任性一次。
“呼——”
她站在馬路邊伸手接了一塊雪花,冰冷的空氣竄入鼻腔也不會讓她感到難受,反而有一種歸於自然的舒適。
為了不讓自己看起來太奇怪,所以她還是披了一件棉襖,在京北區的街道漫無目的地遊盪。
軍事醫院的位置有些遠,她走了好久才看到稍顯熱鬧的商業區。
“呀,你是雪人嗎?”
路過的小孩驚喜地指着她的腦袋,她無措地摸了摸頭頂,原來頭上已經堆積了厚厚一堆積雪,像是一座小型雪山,看起來頗為滑稽。
“姑娘,小心感冒。”牽着孫子的老奶奶好心地提醒道。
“沒事。”寧玉笑了笑,從頭頂的積雪摸出一塊晶瑩的冰,遞給小孩的時候已經變成火焰的形狀,“看,姐姐頭頂的雪會冒火哦。”
“哇,好冰。”小男孩純粹的眼睛裏溢滿欣喜,將冰塊捧在手上,被凍到手紅也不捨得扔掉,“謝謝你,姐姐。”
“希望你開心健康。”
她與祖孫倆告別,繼續優哉游哉地慢步在街邊。
直到夜晚降臨,她終於想到一個問題——她好像還需要睡覺。
沒有手機和身份證,想要住宿酒店是不可能。
露宿街頭?
寧玉沒有這個自信能在深夜零下十幾度的京都睡到第二天還能睜開眼睛。
她百聊無賴地繼續走着,終於在另一座商業區發現了廣告牌——24小時書店。
如果看書到凌晨三四點忍不住睡著了,員工也不忍心把她趕到一地積雪的戶外吧?
如此想着,她走進設計獨特的商業區,找到書店的位置。
可是當她推門進去的時候,卻是一大夥人戴着口罩忙裏忙外搬運書籍的情景。
可能是倒閉了,她想,腳步一轉,正打算離開。
“請問,您有什麼事嗎?”男人摘下悶出水汽的口罩,彈了彈雨傘上的積雪,像是剛回到店裏,“我是這家店的新主人。”
“江先生。”寧玉沒想到能在這裏遇到認識的人,“好久不見。”
“……寧小姐?”江顥聽出她的聲音,但他立即想到最近的新聞,一手拉起她,將她帶到店門外,“你是遇到什麼困難了嗎?你現在不是應該養身體嗎?難道又是偷偷跑出來的?”
一連串的問題砸過來,她愣了愣,無奈地笑了一聲。
“我自己出來的,你要把我抓回去嗎?小心我又把你的車拐跑了。”
“……你這。”他沒想到她會拿上一次的事開玩笑,江媛媛已經跟他解釋過了,他自然不會放在心上,“你的手很冷,要不要喝一杯咖啡?”
又是喝咖啡。
寧玉坐在他經營的咖啡店裏,員工早已下班,身為老闆的江顥親自挑選咖啡豆,打開爐火煮熱飲用水。
“你打算把書店改裝嗎?”
“現在誰還有心思看書。”店裏的暖氣重新打開,他脫了外套,挽起襯衫的袖子,用力碾磨咖啡粉,“生活變得困難的時候,最先被放棄的是精神需求,其次是物質需求,最後是生存需求。我這咖啡店的點心還算物美價廉,勉強撐個收支平衡。”
咖啡店裏也有書籍,雖然不像書店那樣堆積塵埃,但內頁嶄新如初,並沒有什麼人翻動。
聽到他的話,她將目光移到他身上,溫暖的橘色光灑落,他對她回以微笑。
“好了,手藝生疏,全靠咖啡豆質量好。”
“多謝。”
兩杯冒着熱氣的咖啡被放在桌上,她聞着淡淡的清香,許久未進食的腸胃難得湧起些許食慾。
“需要加奶還是加糖?”他將一疊方糖放在一旁,還有一盒純牛奶。
“多謝。”
“總是多謝,難怪媛媛說剛認識你的時候有一種疏離感。”江顥看到她摘下口罩,露出蒼白虛弱的臉色,不由得擔心地問道,“真的沒事嗎?要不要先回醫院一趟?”
“我可以說多謝嗎?”
“不可以。”他挑挑眉,用乾燥的布巾擦了擦玫瑰金色的小勺,“太燙的話,可以用這個。”
熱情又細心的男人,寧玉淺淺一笑,在他的注視下嘗了一小口咖啡。
很苦,微微帶着酸,非常燙。
“怎麼樣?”他目不轉睛地看着她,一口咖啡入喉,彷彿把周圍的空氣都加熱了。
“很不錯。”她實話實說。
江顥感到滿足,身軀放鬆靠在椅背上,品嘗自己的咖啡。
寧玉與他一時無話,兩人本就是沒見過幾次的人,但是因為江媛媛的緣故,兩人都從她的嘴裏了解到幾分彼此的性格。
咖啡店安靜了許久,直到他的電話響起。
“搬完了?嗯好,辛苦了,等會我過去鎖門……錢已經轉給老張了。”
“要去忙嗎?”
“這倒不是。”他穿上外套,“我去書店上鎖,馬上回來。”
“哎,等一下。”她連忙喊住他,略帶猶豫地問,“你的書店可以讓我暫住一晚上嗎?”
“什麼?”江顥懷疑自己聽錯了,“……你沒有去處的話,可以住我那。”
“會不會太麻煩了?”寧玉想拒絕,畢竟江顥一家人也是寄宿在梁家。
“我在附近租到了一間房子,平時忙就睡在那裏。”他解釋了一句,身上的外套已經穿好,“你先等一會,馬上回來。”
“嗯。”她老實地坐在椅子上,兩手交纏,心裏估算着其他的去處。
片刻后,他帶着一身雪花回來,顯然,外邊的風雪很大。現在已經是夜晚十一點,即使他一個年輕的大男人也凍得牙哆嗦。
“走吧,再晚一些雪下得更大。”
“給你添麻煩了。”